第22章 ☆、墜崖
“我說,我也要來法恩寺讀書,讓那個叫仁恻的和尚教我。”
“你想得美呢,不可能。”
“為什麽?那華藥為什麽可以?”
“不為什麽,華藥是師傅親自吩咐大師兄教的。若那麽不講究,那大半個揚州的人都跑來了。”
九米偷瞄仁非兩眼,竊喜,說:“那……你來教我呗。”
仁非指指自己:“我?別鬧了,得了吧,我能記得幾個大字就不錯了,哪有能耐教別人。你不過是想出來玩,又苦于沒有正經理由罷了。我告訴你,就算是普通和尚也不能收女學生,要收也收男的啊!”
九米反駁:“我、我哪有只想着出來玩,而且,為什麽啊!華藥也是女的!”
“是,但是人家是方丈親自點名要大師兄教導的,師傅還說人家有佛性,你有什麽?匪性?”
九米險些氣炸:“你你你!你不答應就算了!還那麽埋汰我!”刷地拔出腰間的短劍指着仁非,一雙眼睛直冒火。
仁非眼見寒光一閃,面前就是劍尖,吓得後退一步,“你你你,你不要沖動啊,刀劍不長眼啊,放下、放下!”
九米哼道:“你敢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麽?”
仁非擺手:“不說了不說了,姑娘家的,不要那麽粗魯啊,不然不讨人喜歡的。”
九米有些遲疑:“什麽……不讨人喜歡,關你什麽事,你……難道,就不喜歡麽?”
仁非不假思索:“當然了,我喜歡溫柔的可愛的。”
九米有點不服氣:“我、我也很溫柔可愛,有的時候,很溫柔,我爹也誇我可愛。”雖然現在不常誇了,總是被氣得跳腳。
仁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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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麽?”
“哦。”很敷衍的一聲。
“你!”
刷,短劍在仁非面前帶起一片寒光,那刀劍又離他近了幾分。仁非縮縮脖子,唯恐一個不小心便翹腳歸西。但是,為什麽這短劍直晃悠,難道他吓得眼都花了。他擡頭,才發現原來九米也是一臉的驚恐,似乎害怕短劍刺傷他,但又因為面子不肯收回手。仁非試探地往前傾一點點,果然,那劍尖也往回挪了一點兒,仁非又靠近一點,劍尖又縮一點。仁非全然不怕了,聳聳肩轉身就走。
九米急了,大喊:“喂!你不許走!”
仁非停下步子,背着她說:“你別打這個主意了,大師兄收了個學生,又是買衣服又是造房子的,前些天因為她把自己搞蒙了,跪在佛前參悟幾日才參悟透了,我沒大師兄的悟性,哪敢重蹈覆轍?”說完也不等九米說話,又擡步走了。
九米看看手裏的劍,又看看走遠的仁非,知道他不怕她手裏的劍便不追上前,只是大聲道:“你不答應我,我也有法子來玩兒。哼!臭和尚,一堆大道理!”
後山小屋外,仁恻授課走後,華藥剛把仁恻的留下的作業寫完,便有個紅色的身影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啪地一拍桌子:“華藥!我很生氣!”
桌上的硯臺被來人的怒氣所傷,晃悠兩下滾到地上。華藥目瞪口呆看着被墨跡沾污的五張大宣紙,動彈不得。這是……她一筆一劃,寫了一個上午的……
來人手掌重重落在華藥肩上,鄭重地說:“華藥,我有一個請求,你一定要答應!”
華藥被拍醒,摸不着頭腦:“答應什麽?”
“華藥,你當我的師傅吧!”
“九米你說什麽?!”華藥驚呆了,師傅?要她做師傅?
九米表情端肅:”我想過了,我爹爹不讓我出去,就是怕我搗亂。但是如果我出來寫字兒,他就沒話說了!既然仁恻不收我仁非不收我,那就只有你了!更何況!我一定要報複仁非那個家夥,他嘲笑我!”
華藥被她讀書的理由震撼了,說:“那、那你到底為什麽要我作你師傅?”
“因為沒有人願意收我!”九米恨恨道,然後震驚地看着她:“難道,你也不收我?!”
“我,那我要問問仁恻。”
“不行,我要你現在答應。”九米直覺應該先斬後奏。
華藥也拿不定注意,她萬萬沒想到有人要她當師傅的一天,結結巴巴道:“可、可是我只念了一本百家姓一本三字經,半本千字文和詩經,詩也不會作。”
“沒關系!我要的就只是個名分!”九米說。
“啊?”
九米也覺得自己的表述有問題,又補充:“順便學幾個字。”
華藥總覺得哪裏不對:“可是,我覺得,你還是要想一想,我也要想一想。”
“不許想!你就說答不答應,你若嫌我,直說。”九米叉腰道,下巴翹上天。
“我沒有嫌棄你。”
“那你就是答應了?”
華藥呆呆道:“好、好像是吧。”
九米撲過來摟着華藥直蹦:“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和那些臭和尚不一樣!”說着她深吸一口氣:“啊,華藥,你聞起來真香!”
她的開心感染了華藥,讓她也忍不住笑起來。
九米拉起華藥就跑,說:“走,我們到法恩寺找仁恻和尚去!”
“去找仁恻做什麽?”
“去找他作證啊!”
“仁恻正在念經參禪,不許人打擾的。”
“管他呢,我們快走,天要黑啦!”
仁恻看着眼前的兩個姑娘,皆是十四五歲的年紀,頰邊都帶嬰兒肥,大眼睛都閃着孩子氣。只不過看起來一個聽話一個看起來淘氣些,只是其中一個卻要遵另一位為師長。
仁恻有些遲疑道:“這位施主,你能否把話再說一遍?”
“我要華藥做我的師傅!”九米大聲說。
“可華藥只怕與你差不多一般大。”
“那又怎樣,我不介意。”
“她的學識也不足以為人師。”作為華藥半個師傅,仁恻如此判斷。
“沒關系。”
“沒關系?”仁恻愣了,世俗拜人為師,不是最看重那人的學識麽?
“反正,我都不介意。再說了,現在也不能反悔了,華藥已經答應了。你只要給我們做個證,寫個字條告訴我爹爹可以了!”九米說。
仁恻看向華藥:“華藥?”
華藥小聲道:“嗯,我答應了。”
仁恻搖頭,這兩個孩子就跟在玩鬧似的:“施主,你可知道,何為師徒?華藥,你可知道何為師長?萬物皆有緣法,在世俗間,師徒相認最是鄭重的。師徒間也是最親近的關系之一。”
華藥呆了:“我和仁恻是最親近的人麽?”
仁恻微愣,搖頭:“不是,我不過是教你寫寫字,算不得正經師傅。”
華藥有些低落:“哦。”
一旁的九米卻不管兩人,殷勤地拿過紙條兒和毛筆,遞給仁恻,說:“仁恻……師傅,來來來你寫。寫完了我好回話,事情已經這樣了,華藥也答應了,要反悔也不能了。”
仁恻心裏嘆息,只是他好歹也算華藥的半個師傅,華藥也沒有其它親人,按理确實是歸他管。這位女施主的家世……若是華藥能因此教化她步入正途,也算功德一件。想到這,仁恻終究是提筆。
九米拿着那紙條,牽着華藥一蹦一跳地走出藏經樓。
華藥問:“九米,你為什麽非要仁恻寫紙條呢?”
難道認師傅都要寫紙條兒麽?華藥有些懊惱,若她知道,也寫紙條了,那她和仁恻如今就是最親近的人了。
“不知道,我是聽旋風說的。”九米洋洋得意地說:“他說,若我想經常來玩,何不如模仿你,在寺裏找個師傅,仁恻仁非都行兒,再不濟你也湊合,畢竟你也算是仁恻師傅的半個徒弟,只要得了仁恻師傅的親筆認定,我爹爹沒有不同意的。”
“你爹爹也知道仁恻麽?”
“當然了,這個和尚名氣大着呢!唉,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們東風寨是山賊寨子,我爹爹卻不許我當山賊,不許我也去打劫,他自己可出去搶得歡呢!老想讓我讀書,讀書有什麽用啊!遲早餓死,真是的!”九米抱怨。
“那,你為什麽要跟我學字呢?”華藥不解地問。
“還不是因為爹爹,不許我打劫,也不許我出來玩!哼,你不知道吧……”九米湊到華藥耳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打劫你們是我第一次打劫,趁我爹出來的時候打的!”說着她捂着嘴嗤嗤偷笑,笑完小臉又垮了:“只是爹爹回來知道後,就不許那些兄弟跟着我玩了,我的守衛也換了一批,不許我打劫,我好歹要找個地方玩兒,便想到你這兒了。”
華藥深表同情:“真可憐。”原來有爹爹也不一定很快樂。
九米拍拍華藥:“所以華藥,你可是幫了我大忙了!”
華藥被她說得有點懵,點點頭說:“那就好。那九米,你什麽時候來找我學字啊?”
“嗯……後天……不,明天就來!要不這樣,我早上來找你,下午回去。”
“啊?好。”
九米揚揚手裏的字條:“我先回去把字條給爹爹咯,不出意外,我明兒就能來找你!等我!”說要風風火火地跑了。
說明天,明天就真的來了。因為東風寨離法恩寺有些遠,九米來時教華藥早課的仁恻早走了。華藥拿出百家姓,讓她讀寫上面的字,九米擡筆畫了兩個字就煩了,她放下筆問:“華藥,這百家姓,九排在哪兒啊?”
“九?好像百家姓裏面沒有九。”華藥說,費勁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搖頭:“沒有,百家姓裏沒有九。”
“不可能!那我為什麽姓九?你別唬我,你哪能記得住呢。那麽多字,定是你記錯了!你找找,肯定能找到。”九米翻翻百家姓,遞給華藥。
華藥接了,翻開一個字一個字地找,終于還是找不到,說:“就是沒有九啊。”
九米噘嘴:“哼!你不是說天下的姓都在裏面嗎?什麽破百家姓!不全!你的有在裏面嗎?”沒想到找她自己的卻快的很,華藥指着一個字說:“有的,你看,就是這兒。”
九米不服氣,看了又看,不敢相信密密麻麻的一堆姓裏容不下自己的九,只是她不認識字,也不能自己來檢查,只是覺得編這書的人實在可惡。
華藥說:“許是以前的人編漏了,我給你補上。”說完她在百家姓後面加上稚拙的一個‘九’字。
“也……行吧。”九米也安慰自己:“沒事,百家姓沒有,那我的就是第一百零一家姓。”
“嗯,是這個道理。”華藥鄭重點頭。兩人一個師傅一個徒弟,徒弟一字不識,師傅半知半解,就這般胡亂學着。
九米說:“學了那麽久,我們到後邊玩去。”
“還不到半刻呢。”
“哇!經你那麽說我才知道,都快到半刻了!我都沒有學過那麽久的字,我真厲害。”九米說,拉起華藥:“走,我們玩去,再坐着就傻了。”
“可是,你一個字都沒有寫幾個……”
“走啦!你知道這兒哪裏好玩?不知道?那我帶你玩兒去!”
“再學一會兒罷。”
“不成,寫字聽你的,出去玩聽我的。”
“後山危險,仁恻說不能亂跑的!”
“我會武功,怕什麽!”
到底是孩子心性,華藥被九米忽悠着,不一會兒華藥就與九米玩得忘乎所以。從這個溪畔跑到那個山洞,追追打打玩得不亦樂乎。兩人正玩着,忽然一匹快馬飛掠而過,上面似乎還伏着個女子,馬蹄跑過之處留下一灘灘血跡。華藥吓了一跳,但九米作為山賊女兒到底見過世面,不僅不怕還拉起華藥沿着血跡追上去,大喊:“快走!好玩,看那人身上的衣服名貴的很,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我們去看看!也許,我們還能撿到點值錢的東西!”
華藥雖然害怕,但也跟着九米跑,喊道:“我們快些,她真可憐,我們要快些去救她。”
兩人追到崖邊,卻空無一人。華藥四下張望,大風割面,華藥這才看出來這正是當初仁恻帶她來采藥的羅雲谷崖岸。九米看看地上的血跡,再俯身看雲霧缭繞的深谷,說:“血跡在這兒不見,一定是那匹馬馱着那女子掉下去了!”
華藥急道:“那怎麽辦?”
九米搖頭:“不成了,這麽深的谷,掉下去是必死無疑的。”
華藥搶步上前,下面雲霧遮蔽了視線,山崖夾成的裂口,如同一張張開的大嘴,吞噬一切不慎落入的生靈。華藥想起那個伏在馬背上的女子,腦袋随着馬背颠簸,血從她身上一股股湧出,那個女子要死了麽?她低頭看深谷,手指深深扣入土裏。
九米勸她:“華藥,你不必這樣,就是我們東風寨也時常死人的,你也別害怕,我第一次見死人,也怕得不得了,後來……”羅雲谷高崖風急雲怒,九米的聲音被絞碎在勁風裏。華藥搖搖晃晃起身,眼前是那女子滿身是血的模樣,又變成九米說話的樣子,也許是風太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很輕,只見她的身子在空中擺了擺便淩空而起,往後退去,整個人如一朵花瓣飄飛出去,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深谷。
九米此時說道一半才看到跌出山崖的華藥,想抓住她已來不及,疾呼:
“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