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相見
又一日清晨,大門吱呀打開,從裏面走出一個面容疲倦的僧人,只是他的眼睛很清明,仿佛能看透山門外缭繞的晨霧。門外跪着的弟子已不到原來的五分之一了。
仁非很是驚詫,說:“大師兄!你出來了?”
門外衆僧也都起身,凝望仁恻。
仁恻遠望的視線落到仁非身上,又落在衆僧身上。他緩緩點頭,目光清和而悠遠,他說“原來如此,大家,散了吧。”說完微一點頭,便越過仁非而去。
仁非忙道:“大師兄,去哪兒?”
“去後山。”
“玉冥寺來信,應該是師傅給你的。”仁非遞給仁恻一封信,上面有‘仁恻親啓’四字。然此時仁恻心中已是了無疑問,這封他前兩日苦盼的信箋也沒有那樣迫切。仁恻取過,也并不打開,只是低聲念:“即心是佛,是心作佛攝心為戒。衆生皆有佛性,衆生皆可成佛。”
仁非聽他說要去後山,又說什麽佛性,心有預感,問:“大師兄是要去找華藥麽。”
仁恻點頭,把信箋貼身放好,轉身朝後山去,再不停留。衆僧也就都散了。
馨山依然沉靜,小路薄霧彌漫,綠枝都低着頭酣睡,它們的腦袋挂着晶瑩的露珠,露珠也在安睡。一個女孩抱着一個很大很大的方形包裹跌跌撞撞而來,驚得露珠從花草身上跌落,有些撒在地上,有些調皮地跑到女孩身上。她小心翼翼保護着手裏的布包,路過一條條小山路,進了法恩寺的後門,往僧人精舍而去。但走了一半,想起他不喜人打擾,聽了一會兒,往藏經樓去。她想,在那兒定能等到他。
只是,眼看着外邊的陽光偷偷爬入藏經樓門口,依然不見一個人出現。抱着布包蹲在藏經樓一角的華藥,呆呆看着高高的書架,一本書一本書數一層架子有多少本。數了好久,她才驚奇地發現原來每一層的書數量都是不一樣的。随後她又低下腦袋,疑惑——仁恻怎麽還不來?難道靜一靜便不來藏經樓了麽,不來藏經樓那該去哪兒?也許,好像到佛像前去跪着。想明白的華藥起身,揉揉僵硬的腿腳拾起布包往外走。
沒想到出門不久便看到了仁非,仁非一臉高興:“華藥?你竟來了。對了,大師兄呢?”這兩人終于合好了。
華藥搖頭:“我不知道,我正找他呢。”
“怎麽會,大師兄去找你了,一大早就去了,現在還沒回來。你們沒遇見麽?”
“你說什麽?你說的,是真的嗎?”華藥急聲道。
“當然了,我騙你幹什麽!你手裏拿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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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字!”華藥看看手裏的布包,嫣然一笑,抱着包裹往後山跑去。
佛說,萬事皆有因果,緣起緣滅也自有其因。正如當初走遍馨山苦尋草藥的和尚。為了解渴時路過溪側,那溪側大樹下正好長了一株石雨花。倘若那花有日能說人話吐人語,傾聽者的也只有來溪邊喝水的那個和尚。如今有兩人若欲相見,雖隔了一道佛門萬枝大樹,又如何能擋得住呢?
華藥抱着藍布包奔到小屋時,那兒果然立着一個藍布僧衣的僧侶,他背對她雙手合十虔誠地等着,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斑駁的陽光無知無覺地落在他的肩膀,合十的掌間,斑駁交錯。華藥住了腳,寂靜的山林有某種喧嘩。
仁恻轉身,直視她,溫和道:“我想若是外出,華藥終是要回來的。”
華藥走到他面前,解開藍色布包,露出裏邊一疊疊的宣紙,上面墨跡清晰,大字工整方正。她捧到他面前,帶着感激放到他手心。仁恻接過的同時指尖一涼,看去才知道她一身衣裳半濕,面頰帶淚,也不知她怎麽就這樣狼狽。
“我到法恩寺去找你,可是你不在。”華藥說。
“嗯。”他溫聲道,“莫哭,我以前是時常在寺裏的,不想我們因為要尋對方錯過了。看來你是因清晨到法恩寺去才濕了衣裳。你想習字,自然是可以的。我想着,下次倒不如我親自來小屋教你,省的你這般辛苦。”
“真的嗎?”華藥問,果然周斂說的沒錯,這樣是有用的,仁恻字都不用看就又教她讀書了。
“嗯,”仁恻領她來到屋外的桌子坐下,說:“我并非厭棄了你,但我也實在是個凡俗之物,算不得師傅那樣的大能。看見你的真身到底有幾分害怕,心中也生了疑惑,不懂師傅的用意。不知他是要教我懂什麽道理,如今我倒是悟了。”說着他從心口拿出那封信展開,上面果然是:
衆生皆可成佛。
他的眼睛越發清和,注視着華藥:“華藥,你是何物,都不要緊,萬物都有佛性,相形不過是心外之物。我以前念了這麽多遍這句偈語,卻未曾參悟三分。想來師傅是要告訴我,不可空念佛經。”
華藥一貫聽不太懂他的話,只一個勁點頭,心裏開心。能再聽仁恻說話,就很開心了。
仁恻還說:“你需記着,以後不管如何,都要守住本心,不可欺淩他人,行背德之事。”
“嗯。”華藥點頭,但顯然沒有聽懂,什麽本心與欺淩,她不懂,倒是聽懂了不要讓她做壞事。她承諾道:“仁恻,我以後一定會做個好人。”
他滿意地點頭,這才翻開她準備的大字,一個個字仔細查看,再看看厚厚一疊,問:“這都是華藥寫的嗎?”
“嗯!這是很久很久以前,不,很多天以前,你要幫我做房子的時候,我寫的。那個時候,大家都有事情做,偏我沒有,我就想着若是以後……後來,你又說……”
一白一藍兩道身影坐在大樹下的凳子上相對而坐,一問一答,清風和緩,撫動人衣。小屋外一顆大樹後站着個華服寶冠的公子,捏着手裏的骨扇,這扇子這日從未展開過。那邊正相談正歡的兩人并未注意這邊站着個人,他們只是沉浸在他們的世界中,甚至仁恻在華藥門前等了半日,竟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一個大活人。周斂也在問自己,又何必霧氣蔽目時就趕到山上,卻眼睜睜目送她遠去,又傻站着等她回來,那個男人等了多久,他也就等了多久。他又何曾是存心要躲,只是站得遠了,就被兩人隔絕在外了。
手裏的骨扇敲到眉心,他自語:
周斂,你也變傻了麽?
這時,法恩寺那邊正有個紅衣姑娘纏着仁非。過往的人都忍不住側頭看。
仁非警惕地看着來人:“這才過了幾天,你怎麽又來了,你父親同意了麽。”
“什麽呀,我是偷偷……哦,悄悄來看你們的。”九米說。
“什麽看不看的,你直說來幹什麽吧。”
九米大眼眨啊眨,“喂,我心裏有個主意,想跟你說說,如果事成了,你想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小小山賊小姐也敢出此狂言,仁非說:“我還能指望你?我才不稀罕,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想做什麽,你說說你要幹什麽。”
九米眼中閃着狡黠的光,湊近仁非小聲說:“我也想來法恩寺念書,你能不能,讓仁恻師傅也收我做弟子?”
“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