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賊
第二日一早,華藥抱着書本來到法堂,卻不見仁恻身影。有個小沙彌守在門口,合掌對她說:“施主,大師兄今早有事,不能來給你講授詩書,還請您回去吧。”
華藥抱着書和紙看着那個小沙彌,小聲問:“那我什麽時候來呢?”
“這段日子……施主都不用來了。”
冷露清寒,沾濕衣服透過冷意。華藥懷抱着書本和大白紙,原路回住處。還未破曉,天未放明,灰蒙蒙的天空下她衣擺上繡着的漂亮綠葉也變得暗淡。昨日大雄寶殿前人群聚集,他們聒噪的聲音仿佛能使此刻寧靜的清晨變得嘈雜,他們斜着眼睛看着她的樣子,還有那個被喚作小蝶的姑娘,那姑娘讨厭她。她說:這般穿着的姑娘,何不攆了出去!攆出去!
回到室內,華藥放下懷裏的書紙,擡手解腰際的碧色腰封,解下腰間的葫蘆壺,手腕微傾便看見葫蘆底的藥字,不知為何,眼淚一滴滴落到灰色的葫蘆壺上。
當日頭西斜,仁非尋華藥不見遂尋至華藥房前,推開華藥門時,便看到一個雙手握着攤開的詩經發呆的小人。她穿着洗得發白的藍衫,那是寺裏一個樣式縫制的衣服,頭上也不再系着漂亮鮮豔的藍色絲帶。無精打采地伏在桌子上。
仁非喚:“華藥。”
華藥擡頭,看清來人後倏然亮起的眼眸又暗淡下去,仁非知道自己不是她在等的人,還是笑道:“這麽晚了,怎麽還在看書?”說着他走去把點燃桌旁的蠟燭。
華藥聞言愣愣道:“仁恻是跟我說過,日光黯下去不要看書的。”說着她把書放到桌上。
仁非來到她對面坐下,看着她說:“可是我如今把蠟燭點燃了呀。”華藥擡眼看他,又看桌上的書,未發一言,也未再去碰那書。
仁非嘆氣說:“華藥,你要搬到後山去住,我與大師兄連夜商議為你在後山曲溪旁為你建一座小木屋,你今早去尋大師兄不在,是因為他要外出為你查看住處呢。”
聽了他的話華藥眼中才有了些許神采,說:“原來……你們到後山去了。”
“是啊,所以華藥要聽話,好好待着不要亂跑,這段大師兄和我都不得空。”仁非說,若是再遇到那個被喚作小蝶的女子可就不得了了。
華藥低了頭,小聲說:“我會好好在房裏待着,哪兒都不去。”
昨日那個女孩子的話再一次破空刺來,刺得人難受。
仁非見她低落的樣子,不禁問道:“華藥……昨日,那些女子的話,你聽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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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藥低着的腦袋點了點,仁非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說:“懂一些,不懂一些。”
“……我們不是要攆你出去。”
華藥點頭。
“你想住到後山去嗎?若不想去,我們想想其它辦法就是。”
華藥點頭。
“不想麽?”
“想。”她哽咽着說。
“為什麽?”仁非問,聲音是從沒有過的溫柔,僅僅半日的責難,她已經學會說謊了啊。
華藥低着的腦袋落下一滴滴眼淚,她說:“我不願讓仁恻為難。”
仁非忽然有一瞬的複雜難言,看着她垂着手低頭流淚的樣子。
“那便去後山吧。”仁非聽見自己說,去後山,至少隔着一道牆一片深林,把不該有的東西隔去,什麽有緣人呢?本是最不該遇見才是。
仁非起身,走出門,看見也恰巧尋來的仁恻,他笑了,說:“大師兄。”
仁恻站住,說:“仁非,我正要尋你。”
“只是來這兒找我嗎?”找他找到這兒來了?
仁恻不解其意,說:“順道說與華藥,我今日不在法堂等她并非有意。”
“我已經告訴她了。”仁非頓了頓,笑道:“你若已委托了人相告又何必再多此一舉,大師兄,你也變了。”
說完越過仁恻大步而去。
仁恻愣在原地,看一眼華藥半掩的門扉,轉身朝仁非走的方向追去:“仁非,你且留步。有些事要與你相議……”
一人住的小木屋并不需要多大,因而在法恩寺衆人幫助下,不到一月就已建成。只是有些精巧的東西未置辦,這日仁非來跟華藥說:“ 華藥,過幾日我們要下山去,你與我們一同去吧。”
華藥露出一絲惶惑:“我不去了。”
她怎麽能輕易到人多的地方去呢?經過一個月如同禁閉般的日子,華藥變得如同第一次來法恩寺一般怕生,關的日子久了面色有些蒼白。不管他怎麽勸說,她未曾再穿過那些從揚州裁來的衣裳。自己終日躲在屋子裏,不知在想什麽。
“華藥。”仁非說,伸手想摸摸她的頭,還是放下。
“你要去的,”仁非笑着說,“若你不去,事情就辦不成了。”
華藥不解:“辦什麽事?”
“是要去為你買東西呢,你住的地方,要小櫃子,窗子格,我們可不知道女孩子應該買什麽樣的。約莫還要買些山下女孩子常有的東西,你原先住在寺裏,這些東西沒有也可以。你有個自己的屋子,自然可以買些女孩子的東西用。還記得我們上次去買東西嗎?去揚州,熱鬧得不得了的揚州。”仁非說。
“啊……”華藥想起來了,揚州的高樓和琉璃燈,賣藥的老爺爺,還有面店與糕點店,還有周府呢,她還喝酒了。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如同湖裏微泛的漣漪,讓人心生憐惜。只是漣漪極細微,一會兒便不見了。
仁非見她拿着筆,桌子上鋪着紙,便問:“這是什麽?”
“寫大字,”她說,“我怕仁恻問起我的功課,見落下了功課會不開心。”仁非扭頭,只見地上放着一堆紙,上面都是深深淺淺的墨跡。
華藥忙說:“反正待在屋裏也無趣,不知不覺就寫了那麽多。”說完她還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你能挑幾張好看的過去給仁恻看看麽?我照樣做了功課,以前仁恻每日都要看的。”
她每日都問,但這些日子大師兄為她忙得腳不點地,本不管雜事的清修之人也變得如此忙碌了,哪裏有時間看她的大字。仁恻想幫她,只是如同給師傅熬藥一般,大師兄想做別人都勸不住。仁非不想多勞累大師兄,也只是照舊說:“大師兄不得空的,要為你的小木屋操心,忙得很。”每次聽完她都會安靜下來,乖巧地不再問問題。
她與大師兄不該是一個世界的人,這個孩子怎麽就不明白?
仁非覺得她的模樣實在可憐,便說:“大師兄說,若小屋建成,你還可以到寺裏來跟他學字念書,幾日後……小屋便好了。”
“真的嗎?”她驚喜地問,手裏的毛筆脫手落在紙上。她驚呼,忙把毛筆拾起,嘴裏念叨:“幾日……那可以看字了,這張不好,但這張這麽好看,是要留着給仁恻看的,怎麽辦呢?怎麽辦呢?”
仁非本想跟她說,大師兄之所以沒空,全是為了給她置辦東西半夜去采藥去了,還要指揮衆人搭建木屋,自然是沒有空的。但見她這般模樣,倒不見埋怨師兄連給她看字也不願,仁非便沒了說的趣味,只是說:“既話已帶到,三天後,我們便下山去了,可不要忘記了。”
華藥嗯一聲,便繼續挽救她的大字。仁非無語,靜坐看她弄了會兒,便起身回去。
三日後,華藥一身藍衣站在仁恻仁非面前,華藥有些驚喜:“仁恻也去嗎?”
仁恻點頭,上次仁非把華藥弄丢依然清晰如昨,這次他要跟着兩人才放心。
仁非卻皺起眉說:“華藥,怎麽不穿你的那些新衣裳?”
華藥低頭撥弄葫蘆壺,說:“不喜歡穿了。”
“但是你看,我們去買東西,若是都穿得如此簡陋,賣東西的掌櫃會瞧不起我們的。”仁非說。
仁恻扭頭看仁非:“仁非,還未入市,如何能這般臆斷。這樣的話說不得。”
仁非搖頭:“大師兄,你一年不下山入市幾次,我可是去得多了。華藥,你還記得揚州城麽?你看,若是穿得不好,連端面的小二都看不起你呢,你舍得大師兄被看不起嗎?”仁非說得煞有介事,仁恻卻聽着覺得哪裏不對勁,只是蹙了眉不言語。華藥想起她和仁非在揚州城裏吃面,仁非被店小二鄙視的樣子,忙搖頭。
仁非說:“我們又不在寺裏,如今是出外邊去,怕什麽。那還不快去換!”
華藥看看他又看看一旁不語的仁恻,最終下了決心,提起裙擺往住處跑。仁非低頭悶笑,華藥和大師兄,一提他們所不懂的世俗人情他們就傻了,忽悠他們根本不用動腦子。随後,華藥換回綠衣群跟仁恻仁非一起出發,這時天還未亮,霧氣輕籠着小路,三人的身影在綠葉掩映間遠去。
這一次,路要更遠些。仁非說這一次不去揚州城,而是要去東邊的部息鎮去。那兒雖不及揚州,但也是個路途勞頓時旅人歇息的去處,也有幾分熱鬧。三人走了許久,太陽出來眼看都要爬到半空,華藥葫蘆裏的水也快見底了,但卻還離部息鎮有些距離。
仁非擦擦頭上的汗,四下張望想找個地方歇息,不想瞥見路旁的土坡上有人探頭探腦,再仔細一瞧,探頭探腦的人還不少,手裏竟還拿着尖刀!
“大、大師兄……”仁非唇舌發幹,舌頭有些不利索。但仁非的表情早已被那些人看在眼裏,只聽一聲沖啊,從山坡樹叢裏風風火火跑出一群持刀的人來,塵衣蓬發,一看就不是善輩。
山賊!仁恻拉起華藥就跑,華藥掙紮着不肯走,哪料仁非力氣大得很,拽着她一陣風一般飛跑。奔出幾十米回頭卻看見仁恻還立在原地。仁非喊:“大師兄!”對華藥說:“快跑!”說完放開華藥奔回去,華藥見狀也跟着仁非跑回去。誰知到了仁恻面前,大師兄合掌念佛道:“阿彌陀佛,仁恻,莫慌,我們跑不掉的。”仁非聞言幾乎暈厥,耳邊忽然傳來更大的呼喊聲,回頭才發現從前面奔來更多的山賊,原來前路也被山賊封住了。
果然是,跑不掉的!
很快,山賊把三人團團圍住。遠處又啊呀咦呀跑來另一撥山賊,然後山賊讓開一條道兒,走入一個束發勁裝的女孩子,約莫與華藥一般大,一雙大大的眼睛。她看着被圍住的華藥三人得意地說:“哼!抓住你們了!把他們都捆起來!”
話一落音,周圍的小羅羅便七手八腳把三人捆起來。
女孩拔出腰間的短刀,指天:“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