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鬧法恩寺
第二日,日頭高懸。仁非因為哄騙仁恻又被罰去跪香,這次一次要跪足兩個時辰。華藥坐在欄杆上發呆,系在身側的葫蘆壺随着她擺動的腳晃動,繡着綠葉的裙子在微風裏輕漾。坐了一會兒,不想那個小蝶姑娘又出現了,還擺出一副她沒有見過的表情。只見那姑娘臉上堆着笑,俯下身子溫和地看她。華藥忙站起身來,靠後貼着牆壁。
趙骁蝶心裏不屑,但卻不表露,只是笑吟吟地說:“可真惬意呢,華藥姑娘。”
她怎麽知道我的名字?華藥想,她心性單純,心裏想什麽都會顯露在臉上。趙骁蝶一瞧她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麽。說:“我問了法恩寺的其它和尚,也就知道你的名字了。”說完不等華藥搭腔,便直截了當說出自己的目的:“哎,你要不要到山門前去玩?”
華藥不知她又要做什麽,只是說:“仁恻……”不在前面,這姑娘想必又是來找仁恻的吧,只是這個時候,仁恻只會在藏經樓或者自己的精舍。但仁恻還是沒有說出口,她現在不想提仁恻,一提就難受,況且仁恻也說了,不喜歡別人打擾他。
趙骁蝶說:“我不是來找仁恻的,我是來找你玩的。”
“找我玩?”華藥有些不敢相信,她、她不是不喜歡她嗎?
“怎麽,你不喜歡我,不願意跟一處我玩嗎?”趙骁蝶說,邊說邊偷眼看華藥的反應。果然,這個不長記性的蠢丫頭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說:“怎麽會!”
啊呀,她一個平民丫頭,能跟一個出身高貴的官家大小姐一起玩耍,是多麽榮幸的事不是嗎?不過……趙骁蝶暗笑,她可不是來陪這個蠢貨玩的。趙骁蝶伸出手,聲音輕快:“那,走!我們到前邊去,我還有好多朋友呢,就在前邊!”
華藥一直在法恩寺深居簡出,并未有什麽朋友,更別說與同齡的女孩子玩兒,就是話都說不過幾句。她想起第一次見這個女孩子,她确實有一群朋友,都是穿着花兒一樣好看的裙子,長得都好看,她們在一起笑得很開心。将要交到朋友的喜悅讓華藥忘了昨日的不快,也忘了仁非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的囑托。被趙骁蝶半拖着來到大雄寶殿前面,那兒果然站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旁邊還立着一群丫鬟婆子。不時有人在大雄寶殿裏進出,行人還不時往那群名門貴女瞧上一兩眼。那群小姐經人提醒,都瞧過這邊。華藥被帶到她們面前,趙骁蝶指着華藥的臉道:“哎,給你們介紹個人,這個丫頭,叫華藥。”
那群小姐不知趙骁蝶葫蘆裏又賣的什麽藥,都面面相觑,有人說:“小蝶,你這又是在做什麽?”,還有人小聲道:“華藥?好刁鑽的名字。”
趙骁蝶不理她們,擡高聲音說:“不僅名字稀裏古怪的,就是身世也不凡呢!她啊,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現今住在法恩寺裏,且還不知道要住多久呢!”
衆小姐嘩然,如此面容姣好的女子竟孤身住在寺廟裏,且還穿着而如此打眼的時新衣裳。
“莫不是胡說吧?怎會有孤女這般打扮?”,“還說不知要住多久,這……這……和尚也是男子罷?”這些小姐竊竊私語,用眼睛偷觑華藥,目光只是這麽輕輕一觸華藥便收回,仿佛碰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似的。
趙骁蝶見衆人如此,忙又道:“我說的,可是千真萬确。前些日子慧容方丈遠游去了,要知道,若是方丈不在,光有座下弟子可是管不着的,這和尚有些佛心不堅……”
衆小姐又是一陣驚嘆,都捏着帕子斜着俏麗的眼睛看華藥,
“原來是這樣,若真是方丈不在……”、“哎呀!這怎麽行,敗壞風德!”、“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聽說,我看那姑娘也不像那種人……”,“你又怎知她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些小姐的聲音切切察察,如同蒼蠅嗡嗡作響。那些拜佛走出殿門的人們不知其然,都站在一旁指指點點。華藥孤零零站着被所有人審視,他們都露出一副不善的模樣,眼睛半斜半閉,嘴裏嘀嘀咕咕地刻意壓低聲音讓人聽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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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藥覺得害怕,轉頭看帶她來這兒的趙骁蝶,趙骁蝶不知何時已經松開她的手,站得離她有幾米遠了。趙骁蝶扭頭給華藥一個得意的眼神,再扭過高傲的頭顱。這時趙骁蝶眼角看見有和尚跑開,似乎是去通風報信。她的眼神越發得意。就算有救兵又如何,她倒要看看,這個野丫頭如何再在法恩寺下待下去。
當小沙彌跑來報信時,仁非正跪着看神龛前的盤香,一個時辰已過,還有一個時辰。雙腿開始發麻,他直起腰挪挪雙腿,等好些才回到剛才的姿态。這時風風火火跑來一個小沙彌,扶着門道:“仁非師兄,你、你快到大雄寶殿去!”
仁非頭也不回地說:“去什麽寶殿,沒看見我正受罰呢?香盤還有一半呢,寬鳴,有事找大師兄去。”
那小沙彌道:“也已有人去喊大師兄了!”
“那不就可以了。”仁非閉眼不理,哼,大師兄此人,替他解圍還受罰,真是不可理喻,他不幫他處理兩日雜務,有得他焦頭爛額的。
“是華藥姑娘!”寬鳴說,果然,一聽這個名字三師兄就坐不住了,他忙說明情況:“華藥姑娘被個女施主帶到大雄寶殿去,被一群人圍住了,他們說華藥姑娘的壞話,還罵師兄你呢!”
“說華藥的不是?你說什麽?”仁非豁然起身問,竟然有這樣的事。“你說華藥被誰帶到前面去?”
“是……個穿着粉色衣服的姑娘,啊,昨日好像還來過我們廟裏!”
昨日?仁非瞬間想到昨日那個女子,難道是她?
“仁非師兄?”寬鳴問。
仁非忙邁步說:“走,我們快到前面去!”
兩人趕到大雄寶殿時,遠遠便看到聚集着一群人,跑近了才看見被圍在中間的華藥,小臉煞白。她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也不太懂這些人如此對她的意圖。只是茫然地站着,惶恐得如同一只受驚的麻雀。
華藥!仁非加快腳步擠進人群,站到她身邊。所有人的視線轉而傾注在他身上,仁非目光掃視,最後落在趙骁蝶身上,眼眸一眯。趙骁蝶退後半步,這個和尚的眼神好生吓人,随後便生惱意,他怎麽敢這麽看他!但再回視回去,那和尚已不再看她。這和尚單掌躬身一禮,說:“不知諸位施主在此會聚,為的是什麽事?”
無人應答,只是互相目光交錯,無聲交流着。最後,有人說:“仁非小師傅,不知這位姑娘可是寺裏的人?”
仁非道:“這位……女施主不過是寄住在法恩寺裏罷了。”
“寄住?住多久?”
“不多久。”仁非回道。不多久?聞言華藥渾身一顫,擡頭看他。
趙骁蝶插嘴:“不多久?何不說出個确切的日子來?”
仁非忍怒道:“這位女施主是師傅允許住進法恩寺的,我如何做的了主,施主何不去問我師傅?”
問慧容方丈?慧容方丈現在不在法恩寺,她問誰去,再說了此處乃法恩寺,都是信佛拜佛之人,她如何能對主持語出不敬?趙骁蝶聞言一哽,對仁非怒目而視。仁非面色不愉,到底沒有發作。周圍的人聞言是慧容方丈的意思,都安靜下去。慧容方丈上通佛祖下知因果,就是做些奇怪的事情,也自有道理,萬不與一般俗人相較。這時人群響起異樣的聲音,人群散開,走進一個眉目清和的和尚來,他面上依然不見慌忙只是腳步有些急促,他在衆人面前站定,雙手合十,一身有些發白的藍衣在他身上顯出質樸的溫和。華藥與衆人一起擡頭,自昨日在藏經樓一別,再看仁恻,不知為何心中多了些怯意。
有人問:“這是誰?”
旁邊的人道:“這你都不知道,這是仁恻師傅,慧容方丈的大弟子。”
“原來他就是仁恻師傅!”
仁恻鮮少在世人面前露面,很多人倒是認得仁非的人多一些,對仁恻師傅則是只聞其名罷了。如今一見,确是如坐春風。
就連容貌也如此出衆……那些官家女子一個個半掩俏面偷瞧仁恻,露出幾分羞意。
趙骁蝶大着膽子問:“仁恻師傅,仁非小師傅說是方丈允了這個女子住在廟裏,是真的嗎?”
仁恻看向她,說:“是師傅吩咐的。”
聞言,趙骁蝶懊惱地看向別處,用勁捏着手裏的絹帕。四周的人見慧容方丈的大弟子如此說,便都信了幾分,面露恍然。
趙骁蝶還不甘心,指着華藥說:“既然允了,那也終有一天要搬出去,整天穿成這模樣在寺裏閑逛,沒的敗壞寺裏的名聲!還不如早早攆了出去!”
如此嚴厲的指摘,到底是太過傷人了。衆小姐都驚訝地看向趙骁蝶,不知她為何如此刁難那位姑娘。
為什麽一定要攆她出去?華藥不住地搖頭,說不出話來。
仁恻靜靜看着趙骁蝶,眉目間染上冷意:“佛渡有緣人,這位女施主乃師傅親命留下,也不過是身處困境在此寄住些時日,時機到了自然會離去。女施主何故出此言語?”
“哼!萬萬沒有這般衣着入住佛寺的道理!”趙骁蝶諷刺道。
“趙姑娘這般言語好沒有道理,哪般衣着不能入佛寺?”一個聲音終于忍不住響起。衆小姐聞言忙彎腰讓路,接着走出一個容貌秀美的姑娘來,一身清雅秋菊繡宮裝,步态怡然。
趙骁蝶見那女子,忙讪笑道:“李縣主,我……您可能誤會了”
李縣主笑道:“哦?看了許久,我也看明白了趙姑娘到底是個什麽意思。我只是因此想到很多故事,生了幾分感慨。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王侯将相曾借住僧廟,也不見人說身着錦衣華服不許在此借宿。若一心向佛,身穿異服又有何妨?況且仁恻師傅說這位姑娘身處困境,又無父母。這附近除了一個寺廟就再沒有其它寺廟或尼姑庵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你讓這姑娘往哪兒去?”
“這,我不是這意思,我不過是,不過是,”趙骁蝶一時找不到話反駁,咬住唇急的粉頰漲紅。
“是啊,縣主說的是。”,“何嘗不是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承蒙縣主教誨,不然有些人還不懂這些道理呢。”衆小姐紛紛應承,把趙骁蝶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李縣主乃開國郡公之女,而趙骁蝶的父親不過是揚州城小小醫學博士,趙骁蝶平日裏趾高氣揚,大家雖不說,但又有幾個人真對她服氣,不過是不想失了身份便應和她幾句罷了。趙骁蝶也心知李縣主家世與自己猶如雲泥,受李縣主如此奚落也不敢反駁,只是別過臉咬牙不語。
李縣主也不理睬趙骁蝶,這個趙骁蝶向來不知收斂,如今竟忽然牽出一個姑娘來任意欺辱,令她很看不過眼。就是京城裏那些皇家貴女,也不見幾個行事如此恣肆。而且她看着這個姑娘有幾分眼熟,就是一時記不起來。縣主說:“既入了佛門,生了佛心,又何至于說三道四。但既來了這兒,便莫擾了佛祖的清淨,拜佛才是要緊。”
衆小姐齊聲道:“是。”見衆人都齊聲應承,趙骁蝶只覺得臉在燒,低頭擰着手帕幾乎快把銀牙咬碎。
李縣主又說:“既然有人出此言語,那姑娘也該避嫌才是。古時候,有多少大家之女入佛門道觀修身養性,這兒無尼姑庵,且又是主持親允。何不在寺旁建一小屋,如此一來,能入寺拜佛看經,少了閑言碎語。在廟旁聽得幾聲鐘磬心也靜。”
不待仁恻開口仁非便忙接口道:“是,是,多些縣主指點。”
李縣主點頭,回身往山門走,衆小姐忙跟上。周圍的人見狀也都四散而去。待那些人一走,寺裏的人才都松口氣。
只是,衆人看向有些神思恍惚的華藥,華藥要搬出法恩寺外去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