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老鄉見老鄉
法恩寺坐落在半山腰上,此山名喚罄山,罄山與衆山相連,延綿千裏。因而在這些荒山深林中往往潛藏着強盜山賊,四處劫掠擾民。華藥三人被劫到山上,帶到一處昏暗的室內,有人搬來一個椅子,那勁裝女子卻不坐下,而是一只腳踩到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華藥三人。她的嘴角勾起,眉間說不出地得意。
一旁的男子說:“小姐,要不我們給他們搜身看看?他們就背着個竹簍,竹簍裏除了花草什麽也沒有。”
原來那女孩子是這群山賊的頭頭。
那小姐卻愣了,說:“什麽?什麽搜身?哦……那你們……等一等,還有個女孩子呢!”
那男子一臉無所謂:“女的又怎麽了?”
“啊,旋風!你這個流氓!”
旋風:“……”我們不是山賊麽。
這是跑進來一個小羅羅說:“小姐,當家的讓你過去呢!”
山賊小姐轉過身去,走到那小羅羅面前:“過哪兒去?”
“大風寨。”
“爹不是在那兒嗎?我不去。”
“當家一定要你現在過去。”
“為、什、麽!”
“小姐,你再不過去當家的要回來了親自帶你過去了。”
“……好吧!”
山賊小姐走到旋風面前,擡起下巴,說:“這是我搶劫來的人,歸我管,等我回來處置,你們不許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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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風:“……”
那叫旋風的山賊頭子果然沒拿他們怎樣,只是出去把門關上,把他們三人捆着關在屋裏。也不送飯過來,很快天黑了,餓了一天兼走路困頓,仁非很快歪着腦袋睡去。只是仁恻卻沒有睡,低着頭念誦佛經。華藥看着他,雖然是夜裏,月光從窗子外進來,依然能看見仁恻有些朦胧的臉。
過了一會兒,仁恻念完最後一個音節,擡頭看見華藥在看他,問:“華藥,怎麽還不睡去?”他擡頭看,只能看見漆黑的屋檐,小小一方窗戶看不清外邊月亮的方位。看不出時辰,仁恻憑着感覺猜測也許不早了,便說:“快些睡吧,不早了。”
“我渴,睡不着。仁恻,你在念什麽經?”華藥問。
“地藏經。”
“那是什麽經?”
“能消災避難的佛經,華藥,不要害怕,福禍自有因果,不必再添思慮。”仁恻說。
華藥點頭,但小臉還是有些發白:“我聽不懂,我能靠着仁恻睡嗎?那樣我就能不那麽害怕,也不覺得那麽渴了。”
華藥坐在仁恻後邊一點的位置,離仁恻很近。
仁恻怔了一會兒,才低聲道:“若這樣能好些,便靠着吧。”
聞言,華藥緩緩前傾靠在仁恻背上,她閉上眼睛,睫毛微微抖動。仁恻坐着,感覺到身後的人似乎在發抖,仁恻道:“華藥,別怕。”
“我不怕了,這樣就不害怕了。”華藥說,覺得仁恻的後背很溫暖,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仁恻不由挺直後背,僵硬地目視前方,鼻尖似乎又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馨香,他越發不自在。
雖然說不怕,但到底是怕。華藥看着陌生的小黑屋,怎麽都睡不過去。
“仁恻,你說過你去過揚州城,在那兒化緣,化緣到底是什麽?”華藥輕聲問。
“化緣……便是請人家施舍些飯食,”仁恻緩聲道,微微擡起下颌,仿佛能看見以前師傅帶着他們幾個孩子的情景。有些記憶年深日久,如今記起有隔世之感。
“師傅吩咐我讀誦佛經,化緣的事情多半是仁是與仁非去做。那時候……”說到這仁恻卻停下來,他的聲音在黑夜裏越發輕緩:“小時候仁非向我抱怨,說他比我還小,怎麽師傅那麽偏心。偏心在世人眼裏是如此不能忍受的事情麽?師傅他說仁非還小,孩子都這般言語。我不懂,若問你,你可知道?”
華藥搖頭:“華藥不知。”
仁恻也不指望華藥能作何解答,只是目光悠悠,露出沉思的模樣。
“仁恻學了這麽多書,習這麽多字,去了這麽多次揚州城還不明白麽?”
“很多事情,與讀書多少并無多大關系。”
“是嗎……?”
身後的聲音越發低下去,過了許久,身後的人的呼吸開始緩慢而平穩,然後後背陡然一輕,他回頭,只見一圈圈繩子落在地上,繩子捆纏的中央橫着一支白花,碧綠的葉子半閉的白色花苞。
這是石雨花。
這小室裏本沒有石雨花。仁恻一動不動地看着,房子仿佛瞬間變得逼仄。
第二日,華藥一整塊眼睛便看到了正目不轉睛盯着她的仁恻,這時天已大亮,室內的東西變得清晰了些。她揉揉眼睛,覺得仁恻有些奇怪,說:“仁恻?”
仁恻霍然轉過頭去,掩住眼中的驚愕。
“仁恻?”華藥伸手在仁恻面前晃了晃,仁恻卻閉了眼。華藥不解地看着他,低頭一看自己已經自由的雙手,她驚奇地說:“啊,繩子沒有了!”
仁恻看一眼華藥腳邊的麻繩,搖頭,只是雙手叫已被縛住,只得阖上雙眼低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她去推還在睡的仁非:“仁非!仁非!你醒醒!”
被兩人聲音吵醒的仁非見華藥自由了,叫道:“華藥,你怎麽把繩子解開的?快,快來把我的也解了!”
華藥有些迷糊:“怎麽解?”
“那你是怎麽解開自己的繩子的?”
“不知道。”
“哎,不管了,快來解開我的,看到那個節沒有,打開打開。”
仁非正指揮着華藥解開繩結,沒想到吱呀一聲響,大門打開,昨日那個洋洋得意的山賊小姐出現在門口。山賊小姐見狀大喊:“你們!快來人啊,他們要逃出去了!”
然後便跑進來幾個人,把掙紮着的華藥又嚴嚴實實捆住。
山賊小姐踩着椅子翹着小下巴,半天也沒有聽到預期的求饒,低頭看去,只見一個和尚豎着一只手掌閉眼念念有詞,似乎是什麽阿米豆腐阿米豆腐,念念叨叨地。真是個奇怪的念經和尚!另一個和尚則扭頭查看着這個昏暗的小室,一會兒看看念經和尚,一會兒看旋風一會看看她,目光時不時飄到她踩着椅子的靴子上,一看就是在琢磨什麽壞心思。還是那個白衣綠裙子的姑娘态度認真些,帶着惶恐的表情看着她。惶恐好,她就是要她害怕!
山賊小姐輕蔑地沖華藥道:“你看什麽?”
華藥縮縮脖子不敢答話,山賊小姐恐吓道:“你若不說話……我、我……”刷地一聲拔出短刀:“我要你好看!”
華藥一凜,忙說:“我在看你。”
“有什麽好看的?你告訴你,你若有錢財趁早拿出來,不然……”山賊小姐晃晃手裏的短刀,“要你好看!”
華藥顫抖着說:“我們沒有錢。”
“胡說!那你們去部息鎮幹什麽?別唬我,那條路就是去部息鎮的,你們要去買東西!而且你們還想逃,哼!有你們好看的。”
仁非忍不住開口道:“這位……小姐,我們确實沒有帶錢,只是帶了些藥草,拿到鎮上去賣了,再買些東西罷了。”
“胡說!你們那幾根草值幾個錢?別唬我了。”山賊小姐說。垃圾東西,她都讓人倒掉了,都不如竹筐值錢。
仁非道:“我們騙你做什麽?要不你就搜我們的身,華藥是姑娘家,你來搜就是了,看是不是騙你。”
山賊小姐愣了,這和尚那麽信誓旦旦的樣子,好像不在說謊。她無語,好不容易打劫了人,他們卻沒有錢。她又沒有耐心去搜身,有些惱了,說:“你們怎麽那麽窮啊?”
那山賊小姐懊惱的表情讓仁非有些無語,現在就連山賊都不食人間煙火了?仁非諷刺道:“不窮當什麽和尚?我就是因為十幾年前災荒沒飯吃,才被爹娘送到廟裏當和尚的!”
一旁的仁恻一震,扭頭看仁非,仁非挑挑眉不理仁恻,并不是所有的和尚都想當和尚,這些道理大師兄是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站在山賊小姐旁的旋風開口:“我們也是因為十幾年前災荒,才逃到這裏當了山賊。”說完,室內一寂,原本緊張的氣氛變得有些感傷,果然,大家活着都不容易。
“你懂什麽,我們那兒是俪州,鬧災荒最嚴重的地方。”山賊小姐說。
“我也是俪州人。”仁非說。
“這麽巧?俪州哪兒?”山賊小姐說。
“風池鎮石頭村。”仁非答。
“天!”山賊小姐和旋風面面相觑,風池鎮石頭村,這不是他們老家麽!竟然是老鄉!綁到老家人了!
旋風忙問:“石頭村的人都姓什麽?!”
“石!”
“來人,松綁!”
繩子解開,旋風問:“那個和尚和這個姑娘也是咱石頭村的人?”
仁非搖頭:“不是。”
旋風拉起發愣的仁非就跑:“走,跟我去見我娘!”
天哪!竟然能在離鄉萬裏的地方搶到老鄉身上,不得不說也是神了!
看着旋風拉着仁非風風火火而去,山賊小姐随後也跟了出去。留下一臉茫然的華藥仁恻,随後有人跑來說:“兩位來大廳吧,我們三當家有請。”
來人把他們帶到一處大屋前,門大敞着。二人走入,只見大廳裏一張大桌,上面坐着那個山賊小姐和那個旋風還有仁非,還有一個老夫人,正拉着仁非抹眼淚。
仁非招呼他們坐下,然後說:“真是沒想到,他們竟然與我同鄉。”
仁恻聞言只是點了頭,卻不言語。仁非笑着說:“我還以為大師兄準會說什麽,你們誤入歧途,要知道回頭是岸。”
山賊小姐不樂意了:“我們可沒有誤入歧途,我們是好人,嗯,可是劫貧濟富呢!”
劫貧濟富?仁非可不信,但還是有些想不通:“我們哪裏看起來富了?”
山賊小姐一指身穿鮮亮衣飾的華藥,“喏。”
“可這衣服不貴啊,布料一丈不過半兩銀子。”仁非說。
山賊小姐攤手,可是這個姑娘穿着就顯得很好看啊!只是既然是老鄉的朋友,山賊小姐覺得有些愧疚,對華藥說:“适才綁疼了你吧?我真不知道你們那麽窮。”一旁的人都很無語,轉過頭不理她。
山賊小姐繼續道:“我叫九米,你叫什麽呀?”
“華藥。”華藥小聲答。
“哪兩個字?”
“就是……”
“你別說太難,我不識字。”九米打斷她。
“就是花兒的華,藥草的藥。”華藥說。
花兒的滑?九米疑惑地看着華藥。滑要?這名字比她的還有厲害。
仁恻啓口低語:“是光華的華。”這還是他起的名,想到這,他又陷入沉思。
九米還是不懂,看着仁恻問:“什麽滑?”
仁非在一旁見狀,忙湊過去把腦袋隔在九米與仁恻間,說:“就是華麗的華,華美的華。”仁恻已經禍害了不少無知少女,還是別讓他再禍害老鄉了。還是隔開一切與他接觸的女子要緊。
九米只覺得忽然湊過來一張大臉,筆挺的鼻梁,濃黑的眉毛下一雙大眼睛,她只覺得有什麽咚地一聲,讓她抖了一下。
她忙說:“……知道了!”猛然推開仁非的臉。
仁非被推開,身體在凳子上狠狠晃了幾下。仁非好不容易坐正,擡頭看見九米一副呆愣的模樣,搖頭嘆息——又多了一個被大師兄迷惑的不幸姑娘他。
不幸的姑娘九米一手撫着跳得很快的胸一手捉住華藥的手問:“你剛剛……有沒有聽到咚的一聲?”
華藥問:“什麽聲音?”
“咚!的一聲!”
華藥搖頭:“沒有啊?”席間只有那個老夫人捂着臉哭的聲音,說什麽祖宗了,石頭村裏的石頭了,也沒聽見什麽咚。
九米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有些不确定地說:“可是……我好像聽到了一聲咚地響,好大的聲音,吓我一跳!”
華藥四下環視,搖頭。哪裏有什麽聲響呢?她轉頭問仁恻:“仁恻,你有沒有聽到?”
仁恻卻閉着眼皺眉不知在想什麽,口中念念有詞,抿着有些發白的嘴唇。
仁恻怎麽了?華藥擔心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