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個姑娘又來找仁恻
周斂在法恩寺裏閑游,這法恩寺坐卧群山間,古樸再添靜谧,倒是個幽靜的好去處。過往僧人或念經打坐或挑水劈柴,倒有幾分世外的自在。
可今日這靜穆裏卻添了一抹活潑的色彩。
周斂轉過一個拐彎,看見華藥一身白衣帶綠,她見了他卻急急忙忙扭身跑了,很慌張的樣子。周斂收起折扇幾個大步朝那身影躲藏的方向走去,立在縮在牆角的她面前。華藥從牆角擡起頭,看見周斂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動不動,不由後退一步。“啊……周,周、斂。”
她身穿月牙白鑲領銀白上衣,同色白裙上繡着青翠的枝葉。雖不及府裏她穿着那套精致,但顏色卻很襯她,仿佛她本該屬于白色與綠葉,帶幾分天真純美。
周斂定定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才說:“華藥姑娘這身裝扮,周某差點兒認不出來。”
“嗯?哦,這是我們昨兒在揚州城裏買的。”見他說起她的衣裳,她便被轉移了注意力。但是這番話卻道出了昨日他們去揚州城的目的。
周斂說:“哦?原來華藥姑娘與仁非師傅昨日下山是為了采買衣裳?”
華藥點頭,就是這樣子的。
“仁恻師傅知道麽?”周斂忽然又問。
“什麽知道不知道……就是仁恻讓我去買的啊。”華藥說,嘴角止不住漫上笑意。
周斂無語,住在寺廟裏的孩子卻穿如此鮮豔的衣裙,還是個來歷不明的女孩子,人們說仁恻師傅雖精通佛禮,卻不通世事,如今看來卻有幾分道理。
周斂說道:“華藥這身……還是少去前邊人多的地方,免得惹些不必要的麻煩。”見她一臉懵懂,他說道:“這樣是對你好,對仁恻師傅也好。知道了嗎?”
這個人說的話怎麽和仁非是一個樣子呢?這話她答應了仁非自然是作數的。
華藥點頭:“知道了。”
周斂想起适才她慌張的模樣,問:“為什麽躲我?”
華藥這才意識到不妥,自己本想躲着他,怎麽倒和他說起話來了呢?她有些心虛,說:“你……怎麽知道我在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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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句話就露了餡兒,周斂說:“果真在躲我麽,你躲我做甚?”
“不做甚。”
“不做甚你躲着我?是仁恻師傅這麽吩咐的麽?”不做甚?周斂可不信,她臉上的表情可不是這麽說的。
華藥忙道:“不是不是,是有個人讓我躲着你的,說你與我們不一樣,見到你要躲到別處去。”
“有個人?……嗯,是仁非師傅?”周斂只一停頓便如此猜。華藥呆呆地看着他,一副你怎麽會知道的表情。
得知答案的周斂卻不說話了,看着她的眼神變得有些不一樣。華藥見他一臉沉默的樣子,心裏其實也是奇怪的,她說:“仁非說,我們與你們不同,你是富家子弟,有什麽不同呢?”
“沒什麽不同的。”他說。
華藥卻走近他幾步,仰面道:“你是不是難過了?不要難過。我以後不躲你就是了。”她不說存心要躲他的,誰教她答應仁非了呢。
“我不難過。”周斂嘴角含笑道,他何曾需要一個小丫頭安慰?但是她的這番話卻讓他刮目相看,沒想到她能察覺到他的不悅:“你倒讓我意外,一般人說了這樣的話只顧着怕我惱怒,從沒有想過我難不難過。”
“沒有人想過你難不難過?那麽多人認識你啊,都不關心你麽?”華藥問,他家裏那麽多人,揚州城那麽大,都沒有人關心他嗎?華藥露出一副真是可憐的表情。
這姑娘雖傻,說出來的話卻錐人心。就是同情人的表情很傻,周斂沒想到自己也有被她同情的一天。
周斂嘴角抽搐,良久才答道:“我父母自然是關心的。”只是跟一般人家的關心不同罷了,他安慰自己。
“啊,我沒有父母。你不要難過了,我沒有父母呢。”華藥聞言趁機安慰他。
“……”她一臉沒有父母這樣悲慘的事情都沒什麽大不了樣子,周斂無語,倒顯得他過于傷春悲秋了。但他确實驚訝,無父母,她看起來就像一個被保護太好的姑娘,并不是蠢笨,而是不谙世事的憨傻。特別是穿一身時新衣裳,活脫脫一個天真活潑的小精靈。這樣的人,怎會是經歷過失去雙親這樣大悲痛的人呢?她也不像久住佛寺的人,她到底是為何出現在寺廟裏?
“華藥,你為何會出現在法恩寺?”周斂忍不住好奇。
華藥說:“是仁恻帶我來的。”
“仁恻師傅?”
“是啊!”她不住點頭:“他發現了我。”
周斂愣怔,華藥眉間添增幾分不一樣的神采,她說:“我在後山裏醒來,什麽都不記得了,仁恻看見我,把我帶到了寺裏。說我可以住在這裏,還教我習字。”
周斂忍不住道:“只是習字麽?”
“嗯?”
周斂自知失語,忙轉移話題:“沒什麽,我昨日收到許多東西,有一個很好玩的,帶來給你瞧。”
她果然與城中姑娘不同,不細究他的目的,只是露出好奇的表情問:“什麽好玩的?”
“我讓小厮拿着等在山門那兒,你在這兒等着我,我去拿。”他說,露出笑。與她相處确實讓人愉快,問答直來直往不用繞彎試探,送東西也不用考慮有什麽深意。也罷,管她是何身世,她又何曾在乎他的身份呢?
周斂走了,華藥順勢靠到牆上。等就等,反正時辰還早,仁恻還在看書。但周斂沒等來,卻來了位不速之客。華藥只覺得眼前光線一暗,擡頭時面前便站了一個面色不善的姑娘,那姑娘不是誰,正是那日偏要讓她帶去找仁恻的人——小蝶姑娘。
華藥還記得這姑娘兇得緊,想到這華藥往身後的牆縮了縮。
周曉蝶上下打量面前白底繡綠葉的姑娘半響,覺得這女子有幾分眼熟,但是揚州城的小姐裏她何曾見過這號人物?周曉蝶支着下巴細細打量,就算是官吏人家的小姐,官估計也不大。這一身紗緞也不是什麽珍貴之物,只不過穿在她身上顯得好看點兒就是了。可她怎麽腰間挂個葫蘆?還是那麽醜那麽灰溜溜的……
“啊!你是!你原是那個寺裏的刁民!”趙骁蝶忽然反應過來,指着華藥大聲道。華藥見她盯着自己的葫蘆,忙用雙手捂住抱在懷裏。
“敢穿這樣的衣裳,你是個什麽東西?”趙骁蝶嘀咕,她還有不信,又左右看看華藥,說:“你……回家了?”難道她曾是哪戶人家的小姐,原是寄住在佛寺裏現在被接回去了不成?
華藥搖頭,小聲說:“沒有,我沒有家。”雖去過揚州城那樣的地方,見了許多生人,還是很怕這個氣勢洶洶的姑娘。
趙骁蝶眼露嫌棄,“沒有家?野孩子?那你也敢這身打扮!你從哪兒弄來一身這樣的衣裳?”
華藥聽她問,鼓氣幾分勇氣來,說:“這個衣裳是我到揚州城……”
“罷!罷了!誰想知道你這衣服從哪兒來?左不過人家看你可憐,施舍給你的吧。或許是哪個公子看你有幾分姿色,送你的呢!”趙骁蝶鄙薄地笑,斜着眼掃視着華藥。華藥雖聽不懂她的意思,也知道不是好話。華藥抱緊仁恻送的水壺,眼眶漸紅。好讓人傷心的眼神,別的公子送的東西,原不該收麽?
見華藥抱着灰乎乎的水壺雙眼含淚,趙骁蝶撇嘴,“你識趣現在便帶我去尋仁恻師傅,若不帶,看我不回禀了方丈去!”
“方丈不在。”華藥小聲說。
趙骁蝶冷笑:“幾日不見膽量見長啊,那不是還有其它師傅麽?方丈不在便是仁恻師傅主事,仁恻師傅若見不着我,你還能在這寺裏住着?”
華藥神色一變,仁恻确實說過她不能在寺裏久住,若見不到這個姑娘,仁恻當真會趕她走麽?
果然好騙!趙骁蝶見狀勾起塗畫鮮紅的紅唇,“怎麽?怕了吧,快帶我去!”
聞言華藥卻不動,她抱着葫蘆靠着牆壁低着腦袋不知在想什麽,直到趙骁蝶不耐煩了,華藥才擡頭偷看趙骁蝶一眼,直起身子扔下一句:“我沒有拿你的東西!”然後便跑了。看着那丫頭丢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就跑了,趙骁蝶跺腳:“臭丫頭!給臉不要臉,下次定要你好看!”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問候:“趙小姐?”
趙骁蝶嬌軀一震,回頭,看清來人臉色大變,忙收斂了氣勢,悻悻道:“周公子。”她內心着急,竟然在此處遇見周公子,也不知他把方才的事情看了多少去!
周斂臉帶淺笑,但眼睛卻半點笑意也無:“趙小姐不知為何在此?是迷路了麽?”
趙骁蝶讪笑:“我……我沒有迷路,來……不過是在這寺廟裏逛一逛罷了。”
“是嗎?這兒偏僻,小姐可不要走岔路出了事故。”周斂好心地又多加一句。
“是是是。”周曉蝶臉色一白,忙應承道。
“那周某告辭了。”周斂颔首道。
“啊,那是自然,公子慢走。”周曉蝶說,見周斂走遠才暗暗松口氣,想起他剛剛的話無端出一身汗。周斂父親是揚州刺史,在揚州城是個橫着走的人物,她如何敢惹。以前的周公子可是待人平和的人,剛才不冷不熱的表情可真吓着她了。
都是因為那個野丫頭!趙骁蝶暗道,害得周公子對她印象都不好了,掃把星!遲早有一天要那掃把星好看!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讓人帶自己去找仁恻師傅,趙骁蝶四下張望,不一會兒便遇見一個和尚,身子挺拔,長得有些可愛,看着不像和尚般溫順,倒像是老憋着小壞的樣子。去問還是不問?趙骁蝶暗忖,主動與陌生男子攀談,若是傳出去可如何是好。轉念又想,這只是個和尚,也值得她怕麽。且此處只她與這和尚二人,傳她的閑話,他如何敢?
趙骁蝶走過去,說:“小師傅,小師傅!”
那和尚轉過身來,彎腰道:“女施主?”
“不知小師傅法號?”
那人擡頭笑道:“仁非。”一雙濃眉,一笑倒有幾分俊俏。
仁字起頭?莫非是仁恻的同輩麽?
“你是仁恻師傅的……?”
“仁恻是我師兄。”仁非說。
“啊,我……正要去尋仁恻師傅呢,既是師兄,可否引見。我在佛理上有幾處疑惑,聽聞仁恻師傅對此最是精通的,想請教仁恻師傅一二。”趙骁蝶說,竭力作出虛心求學的樣子。
“是。”仁非說,也不多問,擡腳為趙骁蝶帶路。
仁非心中暗笑,以前想着法子見大師兄一面的女子不知凡幾,但這般大膽的還是第一次遇見。大師兄這個時辰多半在藏經樓,全法恩寺大半個揚州城的人都知道,這姑娘不過是顧着體面,怕大師兄看低了去,便假意讓人帶去,找幾句托詞罷了。可惜大師兄全然不理這些姑娘的熱情的,每次都別人問什麽他答什麽,管你什麽趙姑娘王姑娘。那些姑娘也都漸漸死了心。如今竟還有不死心的,這姑娘倒是挺堅持。
“姑娘是揚州人?”仁非問。
聽見他問,趙骁蝶微愣,說:“哦,我祖籍不在這兒,前兩年才搬來揚州的。”
哦,那就難怪了。仁非點頭,這姑娘剛來,還處于不死心的階段。把這不死心的姑娘帶到藏經樓,不死心姑娘一溜煙便跑進了藏經樓——當真心急。
仁非看看頭頂的太陽,心想寺裏還有另一個不死心的姑娘呢,跑哪兒玩去了?拐了幾拐,便遇到了另一個不死心的姑娘。但旁邊竟還站着個男人。
那男人道:“我找了很久都找不着你,你又躲着我了麽?”
隐約的白底綠飾,可不就是另一個不死心的姑娘麽。
“我沒有。”那姑娘道。
“……嗯,若不是就好。”那男人也不争辯,只是把手裏的東西往華藥眼前一送:“你看這個東西好不好看,若喜歡,便送與你。”
這這這這這……仁非扶着一旁的柱子直勾勾盯着不遠處的兩人。這是怎麽一回事!佛門淨地,孤男寡女,送禮物!這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