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衣裙
回法恩寺的路上,仁非不住地念叨:“你以後見了那個周公子可要躲遠點。聽到了麽?躲遠點……這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啊……”
念叨念叨着,華藥忍不住了:“仁非你都來回說好多次了。”一句話怎麽能重複那麽多遍呢?說的人不累,聽的人累。
“你看,你都學會頂嘴了。”仁非說。
“……”華藥低頭絞系着葫蘆的繩子,她哪裏有頂嘴了。
“你說,你與那周公子到底有什麽交情?”
“他有一日到寺裏,問我路。”
“還有呢?”仁非的臉有些嚴肅。
華藥卻呆了,茫然地搖頭。從周府裏出來,再到揚州城裏裁好衣裳回來這一路,仁非一直颠來倒去這幾個問題。但她和周斂還有什麽交情,她确實不知道啊。
仁非卻露出挫敗的表情,說:“算了,你這個笨丫頭,問你也問不出什麽,你只記着遠着那個周公子就是了。”
“我為什麽要遠着?”她問。
“叫你遠着就遠着。”
“嗯?”
“他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含着金湯匙來到這世上,過得神仙般的好日子,平日裏欺男霸……反正,他與我們身份有別,有什麽好來往的。”仁非說,想起周府那雕欄畫棟的房子,穿花帶玉的婢女,不由感慨,有些人生來就能過上那樣的好日子,而他……唉。
可對面的傻丫頭還不明白他的意思,斜着腦袋問:“為什麽啊?什麽不同的?”
“沒什麽不同你也遠着他。”仁非懶得解釋了。
“為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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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非拒絕與傻子交流,加快腳步。
華藥還是不懂,追着仁非問:
“仁非,為什麽啊……”
許是歸心似箭,兩人沒覺多久便到了山腳,一路沿着小路上去,不一會兒便遠遠看見法恩寺的大門。走得近了,隐約似乎看見一道藍色的身影。華藥腳步一陣錯,身子往前歪去。仁非忙伸手拉住她,說:“怎麽了?毛手毛腳……”他回頭,看見法恩寺山門下那道默立的藍袍和尚,便恍然了。
華藥穩住身子,低頭抹抹有些微皺的衣裳,向他跑過去。那個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鼻子眼睛變得清晰,就連微蹙的眉頭也那麽熟悉,為什麽會這樣?明明只離了一日,卻好似很久不見。
她終于跑到他面前站住,對面的人卻不發一言。他……似乎在生氣?
随後而來的仁非合十道:“大師兄。”
“回來了?”
“大師兄……”仁非聽出他言語裏的責備,不知如何作答。畢竟自己去時信誓旦旦答應照顧好華藥,卻弄丢了華藥誤了行程。仁非只好低頭喏喏,平日裏頂嘴的氣勢不知跑哪裏去了。
仁恻說:“你怎麽……不是說要好好照看好華藥,不要分開麽?怎麽你們……”他嘆氣又搖頭。
“我……”仁非看看華藥,那日他雖然因為只顧着買包子有錯在先,但是華藥丢了可是自己亂跑才不見的。只是……看她一臉要哭不哭的樣子,仁非只得說:”昨天是……我自己弄丢了華藥。”
華藥猛然擡頭,仁非怎麽……那日……是她自己跑丢的。忙道:“是、是我自己亂跑的,那時候仁非正給我買吃的,都是我的錯。”
“你懂什麽?是我的錯,你小孩子不懂不要亂說!”仁非強硬地說。
“我就要亂說……不,仁恻,我沒有亂說……”
兩人正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攬,仁恻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只是兩個平日裏頑皮不懂事的孩子,如今懂得為對方着想,倒是讓仁恻莫名欣慰。看來多讓華藥出門,倒也有益處。
見仁恻不發一言,好像還在在皺眉的樣子。華藥扭頭擔憂地看向仁非,仁非表面心虛,但心裏卻愧意全無。這丫頭怕大師兄他可不怕,大師兄是出了名的好人,如今師傅二師兄不在,只要懂得認錯,大師兄哪裏會真罰。
果然,仁恻只是蹙起眉頭,沉思半刻便說:“仁非你違背昨日誓言,是破妄語戒。罰你跪香三日,每日早晚早晚一炷香為限。”
跪香,不過就是在佛前合掌而跪而已,且才跪一炷香,是非常輕的懲罰了。
仁恻看向華藥,說:“華藥……寫三十張大字,每日交十張。”
“嗯。”華藥說,偷偷瞧仁恻的臉色。仁恻沒有生氣嗎?她暗暗高興。寫字她倒是不怕的,她以前每日至少要寫五張大字呢。
仁恻這才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側身道:“進去罷,一路風塵,歇息片刻再洗漱用些齋飯。”
仁非華藥點頭,跟着仁恻進山門。
回到房裏時辰尚早,華藥拿出包裹打開,裏邊躺着三套裙子,都一樣的款式一樣的顏色。華藥拿起其中一套比劃着,半天後才依依不舍地小心疊好放回去。她喜歡這樣白衣,裙子上有葉子的樣子,就要了三套一模一樣的。那樣洗了穿穿了洗,就是下雨還有得穿呢。華藥還記得聽她說完仁非一臉驚呆的表情,也許是因為他沒有其它衣服穿,羨慕了,她懷着同情安慰了他。畢竟,和尚确實是不能穿其他衣服的。
有人拿來飯菜,華藥把飯菜端來,對着桌子發了會兒呆,又看看床頭的包袱,裏面是三套嶄新的裙子。她偷偷地笑,忍不住起身又打開結繩,摸摸裏邊的衣裳。現在還不能換,要洗過澡呢,不然會弄髒衣服了。真白……她忍不住摸了又摸,真白……
就這麽吃吃飯摸摸衣服,再拿出筆墨寫大字再摸摸衣服。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夜深了,寺裏愈發沉寂。華藥躺在床上,覺得很累,卻不怎的想睡。窗外的樹枝呼啦啦,不一會風也停了,很快鳥兒也不說話了。仔細聽才聽到什麽小蟲子的細語聲。
寺裏真安靜。
她想起熱鬧的揚州城,那裏有很多人,穿各種各樣好看的衣飾,做着比和尚要多得多的,各種各樣的事情。揚州城裏不會讓人覺着乏味,就是看別人做事情都能看一天。房子好看,燈好看,什麽都很好看。想着她咕嚕爬起身,學着仁恻教她的樣子重新研磨,擺好宣紙,蘸墨照着記憶把揚州裏見過的東西畫下來,又大又寬的街,嚷叫的人群,孩子大人啊,很高的樓,賣藥賣包子,有大房子大門口、丫鬟、公子、客棧、軟毫,有人哭有人笑……她低頭仔細地描着,軟毫在宣紙上走行,留下讓人心動的痕跡。
窗外,月輝不知什麽因故變得溫柔了。
第二日清早仁恻坐着法堂念經,等着華藥來上早課。左右等不到人,他也不急,低頭看着手裏的經書,他還是相信華藥不會無故不來。光影似乎發生變化,仁恻從書本上擡起視線,一個女孩子正捧着幾大卷宣紙緩步而來。十四五歲的年紀,身穿白底綠葉的裙子,綠色宮縧系着一只葫蘆,裙裾垂到腳邊,素淨的臉上一雙明眸,她低身把紙卷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一低頭露出後邊束着黑發的綠色絲帶。她擡起頭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流露出疑惑:“仁恻?”
仁恻閉上眼,再睜眼時眼前的事物才變得清晰。他說:“華藥。”是華藥,穿着白裙落葉的女孩子是華藥。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開口:“字都寫完了麽?”
華藥歪過腦袋:“在你面前呀。”
仁恻又一陣愣,良久才開口,本就慢條斯理的人此時說起話來更是慢慢騰騰:“噢……是這樣。”說完也不再言語,拿起紙慢慢看起來。華藥乖巧地坐在一旁。
“仁恻,你去過揚州城的藥店嗎?”許久,華藥開口。
仁恻停下動作,宣紙在他手裏搖了搖,他說:
“去過。”
華藥倒有些意外,“去過?”是了,那個藥店的白胡子爺爺說仁恻下過山,“你去藥店做什麽?”
“做什麽?給師傅買藥,很久以前……便是化緣。”仁恻輕聲說。
“化緣是什麽?”華藥問。
仁恻張開嘴卻又閉上,搖頭:“化緣,你如何懂呢,就是懂了,也不是真懂。”
見華藥還欲說什麽,仁恻指着紙上的某個大字說:“你看,這個字錯了,才去了一日就變得不專心了。”
“咦?”華藥湊過去,“哪個?”
“這個,你以往可是不會這樣的……”
仁非做完早課便看見了路邊顧盼神飛的華藥,一身白色衣裳襯得像個小仙女。華藥做完早課便穿着這身白底綠葉小裙子在寺裏跑來跑去,仁非見到也不算巧合了。
華藥看見仁非,跑到他面前提高聲量說:“仁非!”說完手還微提起自己的小裙子,左搖右晃,仿佛孩子在炫耀自己的新衣。
仁非如何看不出來她的意思,順着她作出沉思的模樣,仔細端看一番,得出結論:“果然人靠衣裝……”接着下一句就是:“那大師兄覺得好不好看啊?”
華藥翹起的嘴角拉下來,說:“我忘記問了。”
仁非逗完她,覺得這樣似乎不妥:“這身衣裳很好看,但是……就是太好看了,華藥,你不要這身打扮到寺廟人多的地方去。”
“為什麽?”
為什麽,人多嘴雜啊,世俗之人最是嘴碎。
“華藥想在這兒久住嗎?”仁非問。
華藥點頭。
“如果想,就按照我說的去做。”
“好吧。”華藥說。怎麽所有人對她說話都只說一半兒呢?為什麽要住在法恩寺就不能穿這套衣裳?華藥不明白。可是還沒等她想明白,又來了一個讓她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的人。這個人,昨日還與他一起喝酒呢,仁非卻讓她躲着他。
華藥閃到巷道裏。
周斂一身華服寶冠悠游而來,手裏一柄折梅題詩小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