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十天(1)
第十天
黃梅戲裏的念白,多半采用的是安慶的官話,拿的是七、十結構,端的是韻念官唱,不同于江南小調,多了些山土氣息,卻別有一番風味。方木閉上眼睛,點的脖子跟着鑼鼓聲輕輕哼唱:“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中狀元着紅袍,帽插宮花好好新鮮。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禦街前,人人誇我潘安貌,誰知紗帽罩罩婵娟。我考狀元不為把名顯,我考狀元不為做高官,為了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愛花好月兒圓。”
隊長的臉上留下了疤,三四厘米的樣子,在耳下的咬合骨上。并不十分明顯,有心人卻能一眼看到。方木看着難受。這個疤時時刻刻提醒着方木,因為自己,隊長真的被毀了容貌,乃至前途。
方木自己性子野,不太在意容貌的事兒,可是疤痕這種事兒,留在身上已經讓方木有些許自卑,何況留在隊長的臉上?女子在意容貌,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何況是漂亮的女子。
隊長是漂亮的女子,更加高挑,平肩挑衣,從制服,西裝,金屬朋克,運動汗衫,到吊帶長裙低胸禮服,沒有隊長穿不出的。穿什麽就是什麽,最好的演員也不過如此。隊長出席各種場合,完成各種任務都游刃有餘,沒有人會覺得那雙八厘米的細高跟上的細長,可以一腳踢斷別人的腿。她可以随着衣服而改變自己的氣質,除非隊長自己暴露,否則即便讓人覺得眼熟,似曾相識,卻也只會因為沒有證據而放棄自己的多疑。
可是,現在那張既可以如男人般剛毅肅穆,又可以像女人一樣溫柔似水變幻多端的臉上,多了一道疤痕。像是被畫上記號的雞蛋,被染了色的水,無論怎麽掩藏,她都能被人一眼認出來。
“行了,你別想了。怎麽會是你的錯?咱們那天的任務就是救陳虎,其他都是附加而已。”
“收起你那副讨厭模樣,有個疤不是挺好的,以後再也沒有那些不知死活的來搭讪了。”
“我就是換個崗位而已,不許你再自責了。”
“木木,咱倆搭檔這麽多年,你還不知道我嗎?”
“知道。”方木靠着寝室的床:“就是知道,所以更難過。”
隊長唇薄,她說,這是個天生寡淡薄情的面相;隊長鼻挺,她說,這是個天生冷情無心的面相;隊長眼深,她說,這是個注定孤獨終老的面相……隊長還說了很多,多到方木記不清楚她還說過些什麽胡話。
隊長的手機只存一個號碼,偶爾接一下,從來不往外打。最初的時候,隊長經常盯着閃着的手機上那串數字發呆,一直到對方挂斷,再到後來那串數字再不打來。
兩人是搭檔,背靠背的搭檔,該知道的都知道,至少方木以為自己是最知道隊長的人。可是當隊長背着包說走就走的時候,方木才發覺,自己一點兒都不懂隊長。
“那個矮你一點的男朋友呢?”
隊長面無表情的看了方木一眼,在口袋裏摸索了好一會兒,沒找到想找的東西,她擡眼看到方木遞來的棒棒糖,打開玻璃糖紙,咬在嘴裏,似乎這才安穩了下來:“早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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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補了一句:“不是男朋友,是對象。如果可以想一輩子在一起的對象。”
這個結果,方木懂,沒有找出內奸之前,誰都不安全。可是……
“打電話那個,不是他嗎?”
隊長把棒棒糖咬的咯嘣咯嘣響,幾口吞了糖塊兒:“不是,那個是好朋友,我只想趕緊收拾了這一切,确定能安全了,然後去看看他們都還好嗎。去看看我那對象……會不會也在等我,又或者有了更愛的人。”
方木從來沒有聽過隊長講這麽感性,這麽不确定的話,優秀如隊長,原來也會擔心,也會害怕,也會不确定……穩重如隊長,原來也會因為怕護不住而分手,明明不想卻不能不躲着不接電話,假裝自己消失不見……成熟如隊長,原來也期待着那個人能理解她,懂她,等她……即便不愛她了,至少也依然和愛情在一起……
“我中毒了,一種叫w的毒,我戒不掉,做夢都是你……”
“毒品嗎?那我做那株罂粟,源源不斷供應所需……”
“你戒毒吧,我不供貨了……”
隊長吐掉被咬爛的棒棒,似乎想到什麽過往,逃避的甩了頭,拿起方木的手機存了自己的號碼:“木木,以後不是搭檔了。我們以後是朋友。工作以外都是朋友。這是我的號碼,上面的名字,是我的朋友對我的稱呼,不是隊長。”隊長把手機抛進方木懷裏時,已經完全恢複到正常狀态,似乎剛剛失控快速咬碎一根棒棒糖的不是她,而是別人。
隊長重新拎起背包,甩到背上,潇灑的像個獨行的背包客,側頭給方木了一個微笑,友誼的微笑:“w,我的朋友都這麽稱呼我。”
隊長扭頭,收了笑:“如果工作上遇到沖突,我是不會手軟的。”
方木抱着手機追到門口:“腿軟一下就行了,總得讓我活着!”
隊長笑出聲:“出息!”大系統還是一致的,怎麽可能真的在工作中遇到沖突?
可隊長就是這樣的人,話都說在前頭,工作優先,國家優先,然後才是自己,才是朋友。方木就做不到,方木總還是會對某些人心軟,下不了手。這樣的方木看這樣的隊長,更覺得是雲泥之別。
方木站的繃直,擡手一禮。
為什麽敬禮?方木說不清楚,這麽想就這麽做了。送過別了,道過不見了,可仍然不夠,那些是搭檔的,是戰友的,是後背的。而這一禮,是什麽呢?
方木想了很久,這是方木的,方木給隊長的一禮,是尊重,是尊敬,是敬重,無論是什麽都好,似乎只有這方方正正的一禮,才能表達方木的心情,表達方木的心。
隊長似乎有所感應,回身看着方木,莊嚴肅穆的回一禮,頭也不回的走了。
方木有些想哭,心裏空落落的。隊長走的很幹脆,幹脆的像是沒有來過。
是誰說過,成長的過程,就是不停的有人來,不停的有人走。對來的人微笑,請多多關照,對離開的人微笑,我會好好的。
方木在過去的這小半輩子裏,活到十七歲,才頭一次敗給女生。并且是完敗,比什麽輸什麽。被人這麽狠狠的壓一頭的滋味并不好受。
競争帶來的進步,異常的迅猛,成長更是與日俱增,而從競争對手那裏受到的影響,當事人不一定能迅速覺察,身邊的其他人卻一清二楚。
拿到第一項任務的時候,方木是得意的,終于贏了隊長一次。拿到陳虎遞來的棒棒糖時,方木才意識到,隊長對自己的影響,如此深刻。
舉足無措,迷茫中失了方向的時候,是隊長點亮了方向,受傷無助,疼的無以複加的時候,是隊長給了支撐,絕望難過,被所有人厭惡抛棄的時候,是隊長給了依靠。
隊長的影響究竟有多麽的深遠?方木不知道,方木只知道,有那麽一種人,無論在哪裏,在什麽崗位上,都是其中的佼佼者,都是中心,都會發光,都是燈塔,都是标杆,都是榜樣。
隊長就是這種人。
方木想成為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