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莊飛看見這些搞偷襲的黑衣人突然跪地上, 吓了一大跳,再瞧他們沖她們喊‘宮主夫人’更加覺得奇怪。她驚悚地轉頭, 和葉姝互看了一眼, 發現見自家姑娘好像也和自己一樣, 受了不少驚吓。
“這些人是不是腦子不好用?不應該啊,暗襲的能耐這麽厲害, 不像是傻子。”
莊飛一臉防備地打量這些黑衣人,越想越覺得詭異, 禁不住小聲和葉姝嘀咕道。
葉姝已然反應過來這些黑衣人應該是宋清辭身邊的影衛。但‘宮主夫人’這稱呼太突然了,葉姝不相信這些木頭影衛會主動張口叫這個,這一定是來自宋清辭吩咐。
他可真夠惡趣味的。
片刻後,葉姝見這些人都跪在地上沒有起來的意思, 她意識到自己該說點什麽。
“大家都起來吧。”
黑衣人立刻齊刷刷地全部起身。
莊飛見這些人居然這麽聽她家姑娘的話, 吃驚地張大嘴,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了。
“他們為何聽從姑娘的命令?還叫姑娘宮主夫人?姑娘什麽時候嫁人了?我怎麽不知道?”莊飛揪着眉毛,憋着氣兒, 小聲問葉姝。
“瞎喊的。”葉姝話音剛落,黑衣人首領就恭敬手呈上一封信和一個巴掌大的錦盒。
看信封上清隽的字跡,葉姝就知出自宋清辭之手。
快速浏覽一遍內容後,葉姝的眉頭狠狠地蹙起。她眼色沉郁地望了一眼黑衣人, 随即就把錦盒收進了袖中,信則還給了黑衣人。
莊飛現在的疑惑是一重加上一重。這些黑衣人身份她還沒弄清楚, 如今見姑娘看了信之後,怎麽好像又有什麽更大的事情發生。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莊飛伸長脖子望着葉姝, 她現在的好奇心足夠害死一百只貓了。但倆人沒有任何一個人搭理她,她只好閉嘴默默看着。
“請夫人放心,這裏的一切我們都會安排好。”黑衣人首領說罷,就示意屬下開始行動。
兩名黑衣人突然從腰間取下水囊,朝馬身上噴灑,擠出來的可不是水,都是血。黑衣人首領還不忘跟葉姝解釋,這些都是豬血,似乎很怕她忌諱人血。事實上,葉姝确實怕是人血。
葉姝讓在莊飛身上也弄了點豬血,要噴濺的那種。
莊飛一臉迷茫的抓着頭,享受着豬血的沐浴,肯求葉姝快些給解惑。
“保持這樣的情緒,又驚又疑,立刻騎馬會淩雲堡報信,告訴老堡主我們受襲了,把剛才的場面講給他聽,說我留下來抵抗這些黑衣人了,至于為什麽被偷襲你也不知道。”葉姝交代莊飛一定要演得像點,否則她倆都沒活路。
莊飛聽說自己和姑娘竟然還有性命危險,吓了一跳,應承之後,就帶着一腦子的疑惑,飛快地騎馬走了。
莊飛在回去的路上,越想這件事情越覺得蹊跷。
她急切地想回到葉姝身邊,所以盡全力策馬,跑得臉色煞白,頭發迎風淩亂,最後氣喘籲籲地飛奔到葉虎跟前,大喊着出事兒了。
葉虎見莊飛一臉狼狽相,身上還帶血,立刻凝眸問她出了什麽事。
“我們……半路遇襲了!不知哪來的黑衣人埋伏我們,先射了毒針,把唐門那些人都撂倒了,還好姑娘機靈躲過了這些,還護住了屬下,姑娘就派屬下回來報信。屬下走的時候,姑娘還在和他們對打。”
“那你就放心回來,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葉虎質問之時,揮手示意他的貼身大侍衛弑影親自帶人去支援葉姝。
莊飛:“姑娘說她一個人能應付,讓屬下盡早回來報信。”
“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麽來頭?”葉虎邊問邊目光冷靜地觀察莊飛。
莊飛一臉迷茫疑惑地對葉虎搖頭,表示她真的不知道,她也很奇怪。
葉虎對莊飛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有點蠢笨,臉上根本藏不住事兒。有些事确實能刻意裝出來,但細微之處必定會露出破綻,剛剛莊飛的表情反應卻很真實,可見她确實不知道那些黑衣人的來歷。
這倒讓葉虎有些點心葉姝的安危了,到底是什麽人,敢在淩雲堡轄地十裏之外動手,膽大包天。
他負手矗立在窗前,靜等消息。
莊飛不敢造次,默默地站在一邊跟着等候,連氣都不敢大聲喘。
半個時辰後,弑影帶着葉姝匆匆趕回,前來回禀葉虎。
“是軒轅樓的人,屬下等抵達的時候,堡主已經将大部分的黑衣人都殺死。有部分逃了,屬下已派人去追。”弑影回完話後,就将他從唐雨等人身上采集下來的銀針呈給葉虎瞧。
葉虎低眸看了一眼,針細小而尾部略扁,确實是軒轅樓擅長用的毒針。
軒轅樓在江湖上也算有點不入流的名氣。名叫軒轅,像是挺霸氣的,實則都是一些下三濫出身的小人湊在一起,多為盜賊、賭徒、酒鬼,別的能耐沒有,吹牛、耍橫、玩命第一。因武功水平太差,只得擅長以毒針毒煙麻痹人,再行下手。
別的門派确實不敢随便來淩雲堡地界撒野,但如果是軒轅樓的人,就不算稀奇事了。這些玩命又不要臉的流氓,連自宮去皇宮撒野的膽子都有,何況是淩雲堡。
“你怎麽會惹上軒轅樓?”葉虎看向葉姝。
葉姝無辜地聳肩,“這事兒應該跟我沒關系,我看他們更像是針對唐門。”
八毒怪都中了毒針昏迷,不過好在中毒不深,尚可以解毒,只是需要些時間。唐雨的身體早已百毒不侵,她本應該對毒針沒反應,奈何毒針打中了她頭部的穴位,導致了昏迷。拔針不久後,唐雨便蘇醒了。
唐雨聽說可能是軒轅樓的人後,坦白承認她兩月前曾與軒轅樓結怨,還大鬧過軒轅樓,殺了他們五個人。
“這些人臭不要臉,喝得醉醺醺滿身汗味,竟想占我的便宜,而今想來我都覺得惡心。”唐雨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就流露出一副嫌惡至極的模樣,可見當初的遭遇給她惹了多少不快。
“如今只能等他們先把毒解了,你們再出發。”
葉虎囑咐完唐雨,就告訴葉姝,額外留下的這兩天,可以随便玩兒去,若想去廚房折騰也随意。
“那晌午我給爹做鹿肉吧,上次打獵還剩了好多呢。鹿肉最好,溫補不燥,益氣力,強五髒,養血生容。”葉姝對葉虎笑眯眯道,似乎給葉虎做飯是讓她覺得很快樂的事。
而且提到吃,葉姝确實開心。
葉虎瞧着這丫頭沒心沒肺地笑着,不去休息,還琢磨給自己做吃食,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微微點了下頭,目送葉姝離去後,就立刻冷下臉來,帶着弑影離開。
兩柱香後。
戴着黃面具的葉虎縱身下馬,抵達了剛剛的事發地。
弑影料知主人可能回來親自勘察現場,所以特意留人守衛,并沒有讓人亂動現場的屍體。
葉虎負手踱步,查看每個屍體的樣貌以及傷口情況,再看地面上的血跡,倒沒有發現什麽破綻。
這些黑衣人的身材高矮胖瘦各有不一,有的身上還帶着一股酒味兒,衣衫并不幹淨,像是穿了幾年沒洗樣子,多數人的指甲縫裏都是黑的,可見他們生前生活邋遢,習慣了不修邊幅。
這些襲擊者,看起來确實來自軒轅樓。
疑慮徹底打消之後,葉虎心中不禁有些感慨。他側首問弑影,是否覺得葉姝會騙他。
“堡主順利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任務,住在淩雲堡時,每日親手做飯與主人吃。”弑影向來言詞謹慎,不敢随意作出判斷,只說他所見。
葉虎輕笑了一聲,“她做的五仁月餅倒不錯,你嘗過的。”
弑影點頭應承,心裏覺得那月餅真的好吃到讓人發狂,但面上不敢表露出一絲一毫,仍舊冷酷着一張臉。
葉虎:“昨日又做叫什麽蛋黃酥,也很不一般。”
酥軟的表皮裏包着層層餡料,每一樣都令人驚喜。
弑影應承。
“樣子新鮮,聞所未聞。她這點倒是沒有诓人,必定真喜歡做飯,才能用心琢磨出這些花樣來。”
弑影安靜地看着葉虎,繼續配合地點點頭。
“只是這蘇婆子、蘇若……”葉虎目光陰冷下來,勾起一邊嘴角。
上次葉姝回來,忽然特意跑去見他們母子,葉虎便覺得有些反常。不過監視的人回禀說她們并無任何異常舉動,葉虎也便沒有再多過問。
這次葉姝忽然把林若蘭帶回來,說要借用蘇若幫助林若蘭回萬花山莊,這表面上的理由是能勉強說過去,但葉虎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換做以前性子的葉姝,提出這樣的做法,他或許還不會有懷疑。但現在她變了,人比以前活得通透了,性子也有所收斂,葉虎深知她肯定沒有以前好掌控了。
不過相比之下,葉虎還是更喜歡現在的葉姝,以前的那個,就是個沒趣的殺人傀儡罷了,身上沒有一點有趣的東西。雖然人是他一手培養出來,但他并沒有瞧得上。如今的葉姝有了新的人生頓悟,倒開始長腦子了,機靈活潑卻不猖狂,睿智聰慧卻不自傲,可謂潛力無限。
人和事有時候就是這樣,你得到一樣就會失去一樣,關鍵在于你如何把握。
葉虎回了淩雲堡之後,葉姝便張羅在後花園烤鹿肉。
涼亭內的石桌上備了炭盆,放上篦子,把早已經腌好穿在竹簽上的肥鹿肉放在上面烤制,油多的一面先對着炭火烤,等油滋滋冒出來的時候再翻面,等烤到兩面肉有些地方焦黃的時候,就差不多快熟了,再放孜然、胡椒等調味。作料的量倒不必太多,取下鹿肉放到盤內,還有各種甜醬或麻辣的醬料可搭配,再按照自己的喜好取用即可。
葉姝不喜歡沾太多料,喜歡吃初始烤好的,可以品嘗到鹿肉最純粹原始的香。吃幾片焦香的嫩鹿肉,再配一口冰鎮過的冰糖銀耳黃桃白梨羹,飽滿爽滑入口,回味悠長,舒爽極了。
另外還有韭菜、茄子、蘑菇、紅薯片,借着鹿肉流下來的油,放在篦子上一起烤制,獨具香味。
在第一波烤鹿肉吃完的時候,葉姝也沒讓葉虎的嘴閑着,馬上催莊飛去差不多炖好的鹿筋拿來。
這一鍋炖裏可有很多東西,不止有切丁的鹿筋,還有紅蘿蔔丁、筍丁、五花肉、鴿子和豬骨,滿滿的一鍋好吃又滋補。
葉姝親自盛了一碗,雙手奉給葉虎品嘗,眼巴巴地看他吃了一口後,就好奇地問他味道怎麽樣。
葉虎笑着贊許道:“你如今的廚藝,已經天下無雙。”
“倒不求這個,只要我做的東西爹爹能喜歡就好。”
沒人不愛聽這樣悅耳的讨好之言,葉虎也不例外。葉虎禁不住又笑起來,看葉姝的眼神裏又多了幾分溫柔。
等最後吃得差不多了,葉姝再去給葉虎盛了一碗紅豆豆花。淩雲堡的冷庫裏還剩下不少冰,正好利用起來。
一頓燒烤下來,難免吃得口燥,彈而柔軟的豆花最後入口,不僅潤口解燥,飯後的甜食也會讓人心情愉悅,更增加一分滿足感。
葉姝等葉虎吃完之後,自己也不吃了,陪着葉虎在花園裏轉悠,走之前特意請問葉虎能不能賞給莊飛和弑影烤鹿肉。
“上次打獵剩下好多,都給腌制上了,只我們倆人肯定吃不完。”
葉虎應承,稱贊葉姝知道體恤下人,極為不錯。
倆人踱步到蘭花園的時候,葉虎便在蘭花前駐足,默不作聲。
葉姝瞧葉虎望着蘭花時那癡情專注的神态,便猜到這蘭花八成和柳嫣嫣有什麽關系。葉虎從誅鬼崖跳下之後,後半輩子幾乎都是為了柳嫣嫣而活。所以能讓他改變态度,讓他出神的東西,就一定跟柳嫣嫣有關系。
“娘親一定是個極好的人吧,可惜走得太早,我未能見到她。”葉姝輕聲感慨道。
葉虎怔住,轉而低眸,原本時常陰冷的俊臉上,此時浮現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連眼角的淩厲都變得柔和了。
“她比任何人都好。”
葉姝見到葉虎這樣評價柳嫣嫣,倒是覺得十分難得。畢竟當初柳嫣嫣迫于壓力,終究還是選擇了和陸志遠在一起成婚,從很多人眼裏來看,這種行為其實也算是一種背叛。但葉虎對她卻并沒有怨念,柳嫣嫣在他心中依舊是美好的,可見他對柳嫣嫣是真正的用情至深。
“看我做什麽?”葉虎發現葉姝的目光。
葉姝扭頭不看葉虎了,看蘭花。
“我瞧父親為娘親笑的樣子,覺得很美好。這世上多是負心人,父親能為母親用情至深到如此地步,讓女兒都豔羨了。”
葉虎聽葉姝的形容,禁不住又笑一聲。“看來我要多謝石阡基掐你那一下,你如今比以前聰慧太多。”
葉虎說罷,就負手轉身往回走。
葉姝心裏卻咯噔一下,擔心葉虎發現自己的變化,過于防備自己。她望着葉虎的背影,在心裏提醒自己一定要再三謹慎,這一次絕對不能有差池。
與葉虎告別之後,葉姝轉路去了唐雨的房間,問候她情況如何。
唐雨正忙着照顧昏迷的八毒怪,見到葉姝進來,她臉色極為不好看。
“你怎麽來了。”
“別忘了我們現在是同伴了,我怎麽不能來,來關心同伴啊。”葉姝道。
唐雨聽葉姝這樣講話,更覺得不爽,但沒什麽好反駁。她去洗了巾帕,去給榻上中毒最深的蘇文明擦汗。葉姝跟着看過來。
蘇文明是唐門十二毒怪之中最年輕的,才十七歲,最為擅長喬裝易容。如果說其他十二毒怪的易容術是十分,那蘇文明就是二十分,精妙異常,幾乎毫無破綻。
“這小孩長得不錯啊。”葉姝仔細打量蘇文明。
唐雨聽到這話,立刻嫌惡地看向葉姝。因為見過葉姝之前身邊就帶着一名書生,倆人整日卿卿我我,唐雨此刻自然就把事情想歪了。
書生才不在幾日,沒想到她竟這樣耐不住寂寞,居然打起她唐門孩子的主意了。
“你想幹什麽?”唐雨立刻掐腰擋在葉姝面前。
“關心他啊,你看他中毒這麽深,還要和另外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多可憐,送我那去如何?”葉姝笑着提議道。
“你想得美!”唐雨氣得面紅耳赤,“你害毛路被抓的賬我還沒算,還有你害我吃了一碗——”
“嗳,後面這事兒可不怪我,那碗東西是你自己煮出來的,也是你自己喊着叫着說餓了要吃東西,我是出于好心才建議你吃肉呢。”
唐雨一聽‘肉’這字,頓時就想起當初她被葉姝逼迫,艱難下咽那一塊又一塊咬着流血水、味道腥臊至極、比屎都難吃的豬肉。正因為那次經歷,導致她至今見到肉都覺得惡心,一直在吃素。
唐雨磨牙不止,氣得手抖,指着門口的方向,請葉姝出去。
“不要以為我爹和你爹聯合,你便以為我們之間就可以做朋友。我告訴你,想都不要想!”唐雨把葉姝送到門口後,就重重地把門關上。
葉姝看着緊閉的房門,摸了摸下巴,先去了一趟廚房,才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
莊飛聽說葉姝在唐雨那邊的遭遇後,立刻就起身,拿起劍就要找唐雨算賬。
“反了他們了,在淩雲堡住着,今天也算姑娘‘救’了他們,咱們占理,她哪兒來的臉敢跟姑娘耍脾氣。”
葉姝笑着搖搖頭,表示沒關系。唐雨這反應,足以說明上次她被自己禍害得不輕,留下心理陰影了,也怪可憐的。再說她不想節外生枝,明天還有重要的事做。
臨睡前,莊飛把門窗關好,留了最後一盞油燈,然後蹲在床前,小聲問葉姝:“姑娘,今天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說了怕你太受刺激睡不着,等離開了淩雲堡再告訴你。”葉姝伸手拍了拍莊飛的腦袋。
“姑娘不說我才睡不着。”莊飛哀怨地噘嘴,卻見自家姑娘只是對自己笑,真的一點告訴她的意思都沒有,只好讪讪地端着油燈去外間歇息。
第二日,天蒙蒙亮葉姝就起來,用砂鍋慢火熬了八寶粥給葉虎,另還有一道昨晚就開始準備的悶兔肉。
這道菜的火候的用法參照了包公魚,鍋內放上焯水去腥兩遍的兔肉,入作料和水,其中蔥姜、紹酒一定不能少,是去腥的利器。水開之後,撇去浮沫,就小火慢炖一晚上。早上出鍋的時候,兔肉酥爛脫骨,鮮香肥嫩,料汁完全滲透進了兔肉之中,與之一起炖的冬菇、冬筍也十分好吃,味美至極。
照理說這大早上就吃肉,一般剛起床的人确實是不太容易吃下的。不過練武人與常人不同,會早起習武,葉虎起早的習慣更易于常人,幾乎每天在早上天還黑着的時候就在後院練武。所以他吃早飯的時候,對他個人來說已經算有小半天過去了,吃肉就不算什麽了。
葉姝還做了酥餅,兩面金黃起酥,每咬一口一定會有很多餅渣掉下來,就着八寶粥和兔肉一起吃,倒也合宜。
葉虎吃飯的時候,聽葉姝介紹了每道菜的做法,越加知道她用心之處。他吃到一半不禁停下來,瞥眸看向葉姝那雙手,再瞧她對着自己展顏的俏臉,心裏莫名一酸。這樣的女兒若在別人家,定然當成掌上明珠一般疼愛,在他這,不僅要洗手羹湯,更要揮劍在江湖冒險拼命,更替他背下了深仇大恨。
葉虎慢慢嚼着嘴裏的東西,越來越有些食不知味了。
葉姝把自己碗裏的飯菜吃完之後,就老實地坐在原地,手還拿着筷子。她打算等葉虎吃完再放筷子,這是尊敬長輩的禮節。
葉虎注意到這一點後,眼色更複雜。
“吃完了就先走吧,倒不用陪着我。”葉虎吩咐道。
葉姝笑着應承,起身跟葉虎禮貌地拱手道別後,就邁着輕快地步伐去了。
葉虎望着葉姝離開的背影,咬緊了後槽牙。
片刻後,他猛然把筷子拍在桌上。
原本在門口待命半垂着眼眸的弑影,聞聲後将眼皮撩起,豎着耳朵專注聽屋裏的動靜。再接下來,他就聽見桌子翻地,碗盤稀裏嘩啦摔碎在地上的聲音。
滿屋地碎瓷灑滿了飯菜,整個屋子裏彌漫着更為濃郁的飯菜香味,聞着倒更讓人覺得餓了。
弑影進屋後,忙拱手等吩咐。
“收拾幹淨,別讓她知道。”葉虎已然靜默立在窗前,脊背挺直,一手背在身後。
弑影從自己的角度,只能些微看見葉虎側臉的一小部分,卻無法看真切他的表情,但不難猜出他現在的樣子有多陰森沉冷。
主人心情不爽的時候,一貫喜歡矗立在窗前,即便只望着窗外枯黃的落葉,他都可以一整天不動。這種時候任何人都不得招惹他,唯一可以陪他的大概只有他自己的影子,靜靜相伴,一同落寞。
弑影示意屬下快速收拾幹淨地上殘局後,就悄聲帶人退至門外。
中午的時候,葉姝做好了飯菜,再來親自送給葉虎,卻被弑影給擋了回來。
“老堡主說堡主馬上就要走了,不必這樣一日三餐伺候,勞累自己。堡主得空可以休息,四處玩玩。”
“我不累,我喜歡做飯。而且這做都做了,吃點呗。”
葉姝笑着答完,就要端着托盤繼續往裏進,弑影還是拉住了她。
“那行,我晚上再來。”
“不必。”
葉姝不解地看向他。
弑影只得拱手,懇請葉姝不要為難他,他也只是聽命辦事。
葉姝明白了,葉虎并不想再吃她做的飯了。
“為何?”葉姝不解地問。
弑影只行禮,再不回答了,這恐怕是侍衛一貫的素養,趙淩也這樣。
葉姝轉身就端走了東西,拿回去和莊飛一起吃。
葉虎突然改變态度,總讓葉姝多少有點不放心,但她覺得葉虎那邊應該沒有大問題,有問題的話以葉虎的性格早就對她動手了。
她吐了嘴裏骨頭後,小聲問莊飛可打聽清楚她交代的情況沒有。
莊飛點點頭。
葉姝從袖子裏拿出之前黑衣人給她的那個錦盒。
“唐門八怪今天還有三副藥要喝,中午的這頓正在廚房熬着呢,時間快差不多了。”
葉姝立刻帶着莊飛,踱步到廚房附近,廚房的人已經忙活完了,正在圍桌用飯。葉姝打了個眼色給莊飛。
莊飛去告訴大家:“堡主今早上做了一鍋兔肉,有剩餘,讓大家分了吃了就行。”
廚房衆人聽這話瞬間熱鬧起來,有肉吃本就是叫人覺得特高興的好事兒了,堡主做菜有多香他們都有目共睹,如今能嘗到她做肉的手藝,榮幸至極。
大家紛紛去鍋邊盛菜,莊飛就看着那邊熬藥的小厮,已經把砂鍋裏的藥倒進碗裏晾着了。他眼睛不停地往這邊瞄,顯然也饞了。
莊飛馬上對他道:“你還愣着幹什麽,大家一起吃啊,扒口飯的功夫還能耽誤你送藥不成。”
小厮聽到莊飛的話,馬上飛奔過來,端起一碗飯後,就搶着拿勺子去兔肉吃。葉姝就趁這時機,從廚房後門悄悄入內,縱身跳到梁上,走到藥碗正上空,雙腳勾住橫梁,将把錦盒裏的藥丸挨個精準地丢進藥碗裏。藥丸進碗之後很快化了,完全溶于棕紅色的湯藥之中。
……
傍晚的時候,葉姝又來探望八毒怪。
八毒怪所中的銀針麻痹的毒已經清除大半,可以下地行走了。
唐雨見葉姝來了,臉色立刻不好看起來。
“拿這種臉色這麽對待你們的救命恩人,似乎不太好吧。”葉姝一進門,就笑着調侃唐雨。
唐雨正欲反駁,葉姝頭一轉,看向那邊的蘇文明,問他是不是這個道理。
蘇文明尴尬了下,沒想到葉姝會主動跟他說話,忙用略顯稚氣的聲音正經認真地回道:“這此真多虧了葉堡主及時出手相救,幫我們擋走了軒轅樓那些人,不然真不知我們現在會是何種境地。”
其餘七毒怪也紛紛點頭應和,因為他們知道如今唐門正打算和淩雲堡聯合,當以大局為重,感謝人家的幫忙。
唐雨見同門們衆口一致,氣得沒話說。
“你來又有什麽事?”唐雨下意識地擋在了蘇文明前面,生怕葉姝荼毒了他。
“有關于我們離開淩雲堡以後的事,我有一個非常絕好的計劃和你們講。”葉姝用正常音量跟他們道。
唐雨等人自然就認為‘離開淩雲堡以後的事’,就是對付華山派的事。個個都面色認真起來,都很期待葉姝這個‘絕好的計劃’是什麽。
葉姝誇張地張了一下嘴,又閉上了,看看門窗。
八毒怪馬上去把門窗關上,請葉姝但說無妨。
“抱歉了諸位,我一件事想請你們幫忙。”葉姝忽然拉低聲音,面色嚴肅起來。
唐雨等人都覺得情況不對。
葉姝請八毒怪看一下自己的手腕,“請諸位記住,不要随便出聲,否則大家誰都沒有活路。”
八毒怪聞言低頭都看手腕,随即就發現他們的手腕內側有一條紅線,半寸長。八人彼此确認過之後,都十分震驚。身為對毒物了解頗深的唐門人,他們太明白他們這條紅線代表什麽了,是劇毒‘紅線牽’。
紅線牽在中毒的時候手腕處會浮現一根紅線,當紅線延伸到肘上方之時,便就是中毒者死亡之時,一般大概需要三到十五天的時間。
此毒由一品紅、問西天等八種毒草配制而成,在制藥的時候,放入的順序不同,會影響毒的發作時間,因而才會有三到十五天的差別。但是不管以何種順序制毒,其中毒後的顯現症狀都是在手腕上有一條紅線。
萬幸的是此毒有解,只要先弄到這八種毒草對應的解藥,按照毒物相對應配制的順序,去配制解藥。如果一旦順序錯了,吃錯了解藥,會加劇毒發,令中毒者當即暴斃。
唐雨見狀,氣得要拔劍一刀殺了葉姝。
“解藥現在沒有配,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順序。殺了我倒也算一種選擇,但你的八位會同門陪我一起死。更何況就你身上這點三腳貓功夫,根本殺不了我。”葉姝接着問唐雨等人,要不要聽她說第二個選擇。
蘇文明等人忙拉住唐雨,勸她冷靜,為今之計大家先保命要緊,看看葉姝怎麽說。
“你們來淩雲堡之後,是不是有人幫我爹給一個人易容了?”葉姝說罷,就看向蘇文明。
蘇文明站出來,點頭應承,“是我。”
“那就好辦了,你再幫我一個忙。”
……
次日,天空晴朗,萬裏無雲,只是早上的時候秋風嗖嗖,讓人感覺到天真的開始變涼了。
葉姝帶着唐雨等人跟葉虎作別,但這次離開前,葉姝問葉虎能否派些随從給他。
“我怕再遇見軒轅樓的人找麻煩,唐門的人不頂用,只剩下我和莊飛,身邊連個使喚跑腿的人都沒有。”葉姝提這個要求合情合理。
葉虎應承,便欲打發弑影去安排人手。
“何必那樣麻煩,就那幾個人立刻跟上就行,省得耽擱我趕路。”葉姝随手指了下門口那幾個守衛。
葉虎看了一眼,輕笑道:“這幾個喽啰,能得用?”
“也不用他們幹什麽,能跑腿騎馬,回淩雲堡報信就成。厲害的女兒反而不想要,女兒還想顯擺自己的能耐呢,像上次那樣。”葉姝嘿嘿笑着跟葉虎解釋自己的私心。
葉虎略有一絲遲疑,葉姝這時候忽然拉住他的衣袖,用哀求的口氣問他行不行。
“罷了,就随你的意思,此行可要小心,若真打不過了,不要硬上,快些逃。”後面的話葉虎不好當着唐門人的面去說,湊到葉姝的耳邊小聲交代。反正以她的輕功水平,他相信她可以逃脫,更何況如今的她比以前更機靈了。
“好咧,謹記父親的吩咐。”葉姝笑着給葉虎作揖,故意鞠一躬,作為臨行前的行禮。
葉虎欣慰地笑了笑,對葉姝點頭,“為父在家等你回來。”
葉姝應承上馬之後,回頭和葉虎揮了揮手。
這時候,葉姝剛才讨來的幾名守衛都上了馬,跟上了葉姝,随在隊伍後頭。一行人慢慢騎馬,在淩雲堡一衆人等的熱烈恭送之下,終于順利離開了淩雲堡。
随行的守衛之中,有兩名叫馬江馬河,正是葉姝之前吩咐去暗中照顧蘇婆子的。倆人如今一左一右,護着中間的年輕男子。
大家騎馬走了一段距離,行至四野空曠處,葉姝騎馬到了蘇文明身邊,問她可還受得住。
“姑娘放心,這騎馬我還行的,雖然有兩年沒騎過了,但這會兒已經熟練了,這身子骨硬着呢,平常什麽粗活都能幹呢,禁得起折騰。”蘇文明張口卻是女聲,卻不是別人,正是蘇婆子。
前日,宋清辭派影衛傳信給葉姝,告知他跟随林若蘭一塊出來的蘇婆子并非本人,而是經唐門的人易容過的另一名女子。據她交代,她是奉了老堡主之名執行任務,替代蘇婆子跟在蘇若和林若蘭的身邊。
所以宋清辭就命屬下安排了一場軒轅樓偷襲的假戲,令葉姝得以折返。趁着唐門人解毒的工夫,葉姝讓莊飛通過馬江馬河,得以找到了而今蘇婆子的所在之處。通過下毒要挾唐門八毒怪就範,将淩雲堡的一名丫鬟易弄暈了,易容成蘇婆子樣子,頂替蘇婆子。然後再将蘇婆子易容成蘇文明的樣子,蘇文明則易容成守衛的樣子,趕早和馬江馬河一起在府外守衛。
葉姝之所以要在早上離開的時候,臨時起意要他們,就是怕提前說會令葉虎有時間思考。猝不及防地提出,他便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懷疑。為了讓葉虎答應給人,葉姝這兩天可是絞盡腦汁做好吃的去讨好葉虎。
好在計劃順利,如今她們總算徹底逃出來了。
葉姝舒口氣,但不敢懈怠,因為他們還沒有完全走出淩雲堡地界,對方很可能随侍派人追上他們。讓蘇婆子再忍耐一會兒,等到她們趕到揚州城,一切都會好了。
蘇婆子感激不盡地含淚看着葉姝,點了點頭。
大家随即就快馬加鞭,拼命趕路。
……
午後。
葉虎些許用了一點飯,只覺得沒滋味。他随後靜坐在屋內閉目養神,忽有人急沖沖來報,說蘇婆子那頭有異常。
葉虎慢慢睜開眼,立刻起身起去查看。只見一樣貌酷似蘇婆子的女子坐在地上哭,用很年輕的嗓音喊着她不是蘇婆子。
葉虎命人取油來,給這女子洗了臉,一張面皮随即被揭了下來。
弑影見到這一幕後大驚,已然不敢去看自家主人如今的臉色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