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淩雲堡正堂軒廊多層, 庭院寬闊,屋內左右兩側整齊擺設黃梨六方扶手椅和高腳香幾, 正上首位的牆中央挂着一幅猛虎出山圖。堂內立有十二根黑漆柱, 屋內十分寬敞, 裝飾和擺設卻很寥寥,但每一樣擺出來的東西其市價都很昂貴。可見這裏的主人其實并不缺錢, 只是并不好奢華繁複。
葉姝帶着宋清辭進堂之後,就看見上首站着一名背影健碩的男人, 穿着藏藍蝠紋錦袍,背着手立在猛虎出山圖前。他墨發束在腦後,只一根簡單的檀木簪着。葉姝還注意到他的雙手上多處長着薄繭,看得出并非是只練一種兵器的人。
“誰叫你帶他進來了?”叱聲高震, 在這空曠的堂屋, 顯得尤為懾人。
葉姝靜默三秒之後,見葉虎仍然保持在原地站立,并沒有直接沖過來動手的意思, 曉得他還算有自制力,應該不至于随便對她動手。葉姝才轉身跟宋清辭打商量,小聲請他先去外面等候,一會兒再為他引薦。
宋清辭目色平淡地瞟了眼葉虎, 方對葉姝點了點頭,随後才踱步離開。
宋清辭一走, 堂內原本待命的兩名侍從也馬上跟了出去,立即把門關上了。
空蕩蕩的大堂內, 便只剩下葉姝和葉虎兩人。
“爹,”葉姝還沒那個能耐對抗整個淩雲堡,自然要維持現在的人設,繼續認賊做爹,“您別生氣,一切都可以解釋。”
“解釋?”一聲冰冷地嗤笑之後,随之而來的就是一種無聲的威壓,層層纏繞着人的身體,令人血液幾乎凝固。這種感覺,葉姝以前只有在見到大魔頭的時候有過。
但相較于大魔頭的內斂,葉虎就十分張揚了。
葉姝能清楚得感受到葉虎身上強厚的內力,這說明他處在極大的憤怒之中,已經在隐隐發功。葉姝确定自己和門之間的近距離後,穩下心神,迫使自己一定要保持鎮定。
“女兒之所以命人殺了周三姐,因她是燕王府的奸細。”
這個消息葉姝并沒有透露給白秀秀,此事除了她和莊飛之外沒人知道。此前她和白秀秀結梁子,白秀秀恨不得當場殺她後快。白秀秀肯定在葉虎面前,狠狠地就此事告了她了一狀,難免要誇大其詞,渲染她的不是。萬事開頭難,葉姝先這件事上表明自己的無辜,令葉虎明白她并非在任性妄為,能聽得下去她後來的解釋,那其它的事情就好講了。
一陣靜默之後,葉姝感覺到上首的人身體在動了。她便要擡眸去瞧瞧,這葉虎到底長得了一副什麽鬼樣子。
每天總聽身邊人‘老堡主’、‘老堡主’這樣叫着,葉姝在自己腦補的葉虎外表,是個鬓角略有斑白、留着絡腮胡、滿臉橫肉的兇狠之人。
而事實上,書中有關于葉虎外貌的描述并不醜陋。他曾是華山派第一美男,當年在江湖上可謂迷倒過萬千少女的心。葉虎的師妹柳嫣嫣也是如此,以至于當時有條件較好的掌門二代陸志遠追求她,她都沒有動心,寧願選擇和葉虎在一起。只是到最後,美好的愛情終究還是沒能敵得過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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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這麽長時間過去了,再漂亮的美男也敵不過時間摧殘,早該人老草黃了,好看不到哪裏去。況且相由心生,葉虎這些年把仇恨深埋心中,陰狠殘戾,噬不見齒,為了複仇不惜利用身邊的一切,這種人肯定越長越醜。
當葉虎轉過身,一整張成熟英俊的臉展現在葉姝面前的時候,葉姝馬上收回以上所有錯誤的認知。
這個男人的臉上還沒有長皺紋,只是很成熟,發如墨,容顏疏朗,雙眼陰鸷,看着就不好惹。
所謂‘好人常命短,禍害遺千年’的話,大概說的就是葉虎這樣的人。其實細算葉虎而今的年紀,三十七、八歲,可能确實要再等幾年才能徹底醜陋。
“你說周三姐是燕王府的人,可有證據?”葉虎撩起袍子,随意地在椅子上坐下來,他橫眉微擡,睨着葉姝的眼神裏依舊帶着很嚴酷的狠厲。
“有。”
葉姝把字條遞給葉虎。
“這是莊飛在她身上搜到的一張沒來得及焚毀的字條。朱高熙已經親口和我承認了,這字條正是他寫給周三姐的。周三姐故意通知朱高熙我在法華寺,而她當時正極力勸我去勾引石阡基。”
剩下的推測不需要她明說,葉虎肯定都能想到。
葉虎一眼确認字條的內容無誤之後,便冷笑着将字條攥緊,握在手裏。
“哼,這個燕王。”
“女兒覺得,打從骨子裏瞧不起咱們的人,就勉強算結下了姻親,瞧不上還是瞧不上,頂不了什麽用。”葉姝可不想葉虎再給他随便安排什麽親事,所以有跟他講道理的機會就講道理。
葉虎立刻瞪向葉姝,帶刺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許久。顯然葉姝的話,令葉虎開始發現她的改變了。葉姝已經穿來這世界這麽長時間了,該了解的東西都已經了解透徹,而且她知道整本書的劇情,所以此刻并不算害怕葉虎的審視。
“這便是你在外随便勾搭書生的理由?”葉虎忽然質問。
葉姝馬上解釋道,“女兒是覺得這書生可用,特意帶他來給父親掌眼。”
葉虎漸漸眯起眼睛,身體往椅背上靠了靠,雙眼中的陰鸷絲毫不減。他挑了一下眉,示意葉姝可以繼續解釋。
“他是安寧侯府的三公子,人很聰明,性子沉穩,絕非凡俗之人。女兒是想,如果燕王府不可靠,父親還要與朝廷繼續有所往來,那倒不如自己培養一個來得更可靠?”葉姝對葉虎語氣肯定道,“女兒覺得宋公子有這個前途。”
“法華寺一趟回來,你倒是變得伶牙俐嘴了,莫非就是跟此書生所學?”
葉虎話畢忽然起身,幾乎是眨眼間就近至葉姝跟前,他用手捏了一縷葉姝肩上披散的頭發,側首漸漸靠近葉姝的左耳,很輕聲卻很戾氣地對葉姝說道。
“周三姐死了便死了,一個廢物而已,倒無礙。但玄陰秘籍的事,你卻辦砸了。”
“女兒正要解釋這件事,玄陰秘籍其實不過是昇陽宮的陰謀,女兒能僥幸從石阡基手裏逃出來,還算是命好了。”
葉姝把她在法華寺經歷的整個經過簡單總結葉虎聽,她沒有進行過多的評價,只是強調了哪裏反常,石阡基如何巧妙算計。武林人士又是如何在石阡基的挑唆之下,彼此争鬥不止。這些其實都不需要佐證,葉虎麾下的百曉堂都會将打探的消息如實回禀給葉虎。
“還有石阡基練九陽神掌,陽氣過重,便要女子調和之類的說法,都是騙人的。目的就是為了騙我們這些貪圖秘籍的人上當,主動去他那裏送死。”
葉虎聽了葉姝的說法之後,沉默猶疑了片刻,便反問葉姝昇陽宮這樣做的原因。
“除了昇陽宮宮主,只怕沒人知道真正的原因。他一向神秘詭谲,性情叵測,從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又有誰能去真正了解他的心思。甚至到現在,他當年屠殺前任武林盟主的事情,都沒人知道其中的原因為何。總之石阡基此番出馬,別有意圖,這背後很可能有一個大陰謀。”
其實這件事沒有什麽其它陰謀,就是昇陽宮在血洗武林。葉姝這樣描述是為了分散葉虎的注意力,多讓他做點無用功。
葉虎轉身,踱步回到他剛才的座位上,重新坐下了。
“百曉堂的探子又是怎麽回事?”這一次葉虎提問,怒氣明顯比之前消了不少。
“法華寺失蹤的那個探子,我完全不知情,想來可能是石阡基所為。說書的那三個,是偶然碰見,他們的死也與我無關,這有許多人證可以證明的。我個人猜測這四人的死,皆和昇陽宮有關。許是他們散布的消息,令昇陽宮覺得礙事了。”
葉姝解釋完這些,見葉虎面色還算淡定,就放心地繼續說接下來的話。
“白秀秀身為百曉堂的堂主,竟沒能将這些探查清楚,更加沒能及時察覺周三姐的細作身份,甚至與她同仇敵忾,幾番以父親命令為借口,要挾我去勾引石阡基。但我不相信父親若知道這件事背後的真實情況後,會打發我去白白送死。
她們從始至終,根本就不聽女兒的解釋,我自然生氣,更氣她們不負責任的調查,蒙騙了父親。女兒就不明白了,她們為何要這樣忤逆我?我可是父親的親生骨肉,她們這樣把我害死了,還能在父親那裏得了好不成?女兒承認沒忍住脾氣,一氣之下,把白秀秀安插在我身邊的奸細給綁了回來!”
葉姝解釋完這些,便老實地跪在地上請罪。若她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便請葉虎罰她。
葉姝才跪下沒一會兒,眼淚就啪嗒啪嗒往地上掉。這哭戲已經在大魔頭那裏練出來了。而今眼淚說來就來,十分容易,她甚至都不用去想悲傷的事情來醞釀感情了。
一陣詭異安靜之後,葉姝才感覺到葉虎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注視,終于從她的腦殼子上移開了。
再然後,腳步聲近了,一雙長滿薄繭的大手伸到葉姝跟前。
“為父不過是想把事情問清楚,并無責罰你的意思。”葉虎的聲音溫柔起來,他見葉姝還是悶悶地跪地不吭聲,輕笑了一聲,“怎麽還生氣了?你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錯,在爹這裏,那也是要捧在掌心裏疼愛的寶貝明珠。哪有做父親的不愛自己的骨肉。爹平日對你是嚴厲些,卻不過是為了你好,希望你能早日成才,獨當一面,真正掌管好淩雲堡。”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葉姝心裏問候遍了葉虎十八代祖宗,才伸手放在葉虎的手掌上,由着他拉自己起身。
“你帶來的人我自然會考察,但如果人并非如你所言那般厲害,”葉虎冷冰冰地刮一眼葉姝,“為父連打發他回家的心情都沒有,正好後花園剛種了些你喜歡的蘭花,就地活埋了他,給你的花兒做肥如何?”
“好!”
葉姝回答得相當幹脆。
葉虎幾番審視葉姝,都沒有在葉姝表情裏尋到破綻。
葉虎随即便重新考量了葉姝之前所言的有關于白秀秀做錯事的問題。
白秀秀在探查消息和辦事方面,向來幹淨利落,令他省心。但這次,她似乎幾番失誤了,先是消息判斷不準,令他做下錯誤的判斷,險些令他失去了精心培養十八年的‘女兒’。
而今又言詞誇張,诋毀葉姝對這名姓宋的公子鐘情,甚至說她已經到了情迷心竅、喪失理智的地步。可而今瞧葉姝的狀況,腦子明白,說話條理清晰,且絲毫不為犧牲掉書生的性命而擔憂,看起來她只是在公事公辦,純粹利用那名書生而已。
不過事情無絕對,也有可能她早做準備,故意這樣應對自己。
葉虎決定稍後再考驗一次葉姝。
“既然回來了,便好生歇息幾日,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為父都不會拘束你。”葉虎寵溺地笑着,便擡手輕輕拍了拍葉姝的腦袋瓜兒,打發她可以去玩兒了。
葉姝心裏又呵呵一遍葉虎祖宗十八代,真把她當三歲小孩兒哄?
葉姝便如三歲小孩兒一般嘻嘻單純笑着,對葉虎行禮請安後,歡快地離開。
出了門之後,葉姝臉上的笑就立刻收斂了很多,她馬上走到宋清辭面前。宋清辭看見葉姝從正堂內出來後,便淡淡對她回以微笑。
“我們走吧。”葉姝要帶宋清辭去安置。
這時候一名小厮突然跑來,給宋清辭行禮,傳話請宋清辭進屋。
葉姝故作緊張得看一眼宋清辭,“我陪你。”
“老堡主請宋公子一人去。”小厮強調道。
宋清辭給葉姝一記放心的眼神,便徐徐踱步進了正堂,正堂的門馬上又被關上了。葉姝要在院裏等着,小厮卻請葉姝移步回房休息。
葉姝明白這肯定是葉虎故意為之,便也無所謂了,反正她不相信宋清辭能被葉虎給玩死。葉姝就放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吩咐莊飛去找一間環境好點的院子安置宋清辭。
“姑娘就不擔心宋公子那邊會有事?”莊飛從知道自家姑娘喜歡宋書生之後,便不得不開始擔憂宋清辭那邊的安危。雖然她不怎麽看好宋書生,但他既然是姑娘所愛,那她當然要勉強顧及一下他。
老堡主的性子誰都知道,加上這中間有白秀秀挑唆,莊飛是真擔心老堡主容不下宋書生。這也是莊飛一直阻攔,覺得自家姑娘和宋書生不合适的原因之一。她就怕出現今天這樣的場景,不管宋書生怎麽嬌氣,但他人并不壞,若因此喪了命,着實令人難受。
“我相信他不會有事。”葉姝很小聲,音量只夠莊飛能聽到。
不過葉姝話音剛落,那邊莊飛打發去打聽的屬下就匆匆忙忙趕過來,急急地告訴葉姝和莊飛:“老堡主要殺宋公子!已經下命,要把人拉去後院活埋了!”
“什麽!”莊飛吓得立刻拍桌起身,她想往外沖,但又不知該如何沖。這裏可是淩雲堡,一切的一切都在老堡主的掌控之下,沒人敢違背他的命令。
莊飛扭頭看向自家姑娘,她知道姑娘主意多,想知道她現在有沒有辦法。
莊飛卻見自家姑娘淡定地端起桌上的茶杯,用茶蓋撥弄着碗裏漂浮的茶葉,文绉绉地說了一句:“殺了就殺了吧,能怎麽辦,誰叫他無能,沒能得到父親的認可。”
莊飛驚呆了,傻愣愣地望着葉姝,簡直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她家姑娘的口中說出。
傳話的小厮見狀,也愣在原地。
莊飛幾乎要撲到葉姝跟前,“可——”
“可并非我逼他來這,是他自己願意來。”葉姝再甩出一句十分推卸責任的話,無情又冷漠。
随從回神兒,默默應承,随即去了。
莊飛半張着嘴,望着自家姑娘,此時她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語言來表達她現在的感受了。
“你覺得我禽獸麽?”葉姝放下茶杯,問莊飛。
莊飛點忙違心地搖搖頭。
但想到宋清辭和趙淩主仆即将要被化作一灘血水,成為養花的肥料,莊飛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暗暗覺得自家姑娘太狠了。
她怎麽忘了,這才她家姑娘的真正樣子。姑娘以前就這樣的,她早知道的。只是這段日子和姑娘相處,吃着她做的飯,看她說說笑笑,竟真錯把自家姑娘當成了一般的女孩兒看待了。她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她是老堡主的女兒,當然會越來越像老堡主,做事狠絕。
“我覺得我越來越像禽獸了。”
葉姝她把桌上的炒花生端到自己個跟前,一顆顆剝開,然後把花生仁兒都堆在盤子旁邊。
花生剝殼的聲音時不時地在房間裏響起,屋裏只有這種聲音,聽得人心裏莫名焦躁,卻又不得不忍着安定下來。
葉姝差不多把一盤花生剝完的時候,之前的那名小厮急忙來跪地賠罪,聲稱自己之前的話傳錯了。
莊飛已經沉浸在失去書生的悲傷中,忽聽這話,忙問到底怎麽回事。
“怪小的耳聾,聽錯了!先前斷斷續續聽老堡主說‘殺’,便以為是要殺宋書生。之後又聽老堡主說‘後院的花’,小的自然就以為像以前那樣,老堡主看不習慣誰了,直接殺了埋在後院給姑娘養花用。誰知并非如此,老堡主是為了歡迎宋公子,要人明日殺豬宰羊設宴慶祝,還和宋公子說他後院的花養得好,要帶他去夜賞蘭花。”
小厮說罷,就猛勁兒地磕頭賠罪。
莊飛氣得去踹一腳小厮,正要罵他,被葉姝攔下了。
葉姝沒有流露出任何驚喜情緒,淡定地打發那小厮走了,便立刻去關上了房門。
葉姝這才表情松動,松了口氣。
莊飛見狀終于反應過來,“姑娘這是故意裝給老堡主瞧得?”
葉姝用食指堵住嘴,要她不要随便說。莊飛馬上會意地點點頭,但她忍不住高興地笑起來。她倒不是為宋書生的活命那麽開心,是因為自家姑娘真不是她以為的那樣冷血。莊飛好喜歡有血有肉重情義的姑娘。
“我去給宋公子布置房間。”莊飛主動領活兒道。
“就安排在蘭花園附近吧。”那裏既然是葉虎殺人養花的地方,想必大魔頭也會喜歡。兩位大佬在這方面不分彼此,剛好可以交流感受一下。
莊飛卻沒想那麽多,還覺得姑娘是覺得蘭花園那邊的花兒開得好,風景更勝一籌,才好心安排。她飛快地把事情辦了,安置的時候,還特意跟趙淩強調了她家姑娘的良苦用心。
趙淩等來宋清辭後,就把莊飛所言的‘良苦用心’轉述給了宋清辭。
宋清辭推窗遠眺外面那片的蘭花。蘭花園內有很長曲折的回廊,而今回廊上都挂着明亮的燈籠,倒把這一片花海照得極美。
宋清辭瞧着此般美景,眼底裏自然多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葉姝坐立不安地在屋裏等了會兒,控制自己沒有立刻去找宋清辭。她怕葉虎那邊還在關注她這邊的反應态度。如果她去得太快,葉虎自然還會懷疑她在乎宋清辭。
好奇心真是神奇的東西,一旦勾起來了,就很難按耐下去。葉姝其實很想知道,宋清辭和葉虎獨自在屋裏的時候,彼此到底都說了什麽。宋清辭是如何應對葉虎的‘考核’,而葉虎又是因何決定不殺宋清辭的。
倆人居然沒有打起來,太令人遺憾了。
葉姝沒有辦法繼續等下去,正好肚子餓得叫了,她才想起來自己晚上還沒吃飯。幹脆去廚房給自己簡單做了碗面,但當她和莊飛吃完面之後,便想到宋清辭也沒吃,正好可以憑此為理由去找他。
怎麽說是她帶着大魔頭來淩雲堡‘犯險’,總要犒勞他一下。
葉姝分別用南瓜、菠菜汁和桑葚汁活成了三色面團,擀成面片,然後用竹簽在上面畫出各種圖案,比如魚、馬,花朵等等,然後用小刀将這些圖案從面片上切下來。下沸水中烹煮,把片面煮了八成熟撈出,鍋內入油,放姜絲、蔥絲翻炒均勻,撈出後,再加雞肉絲、豬肉絲,繼續翻炒至變色的程度,加黃花菜條和海帶絲煸炒出香味,盛出。
砂鍋內放入廚房早前熬好的豬骨湯,調入陳醋、胡椒粉、蔥花、鹽和切成細絲的雞蛋皮,最後煮沸。
碗中擺好面皮,再将之前煸炒好肉絲和菜絲放入,把才剛煮好的高湯倒入碗中,一碗別致的旗花面就算做好了。
葉姝額外多做了一碗,是給葉虎準備的,倒不管他喜不喜歡吃,這麽做只是避免他挑理罷了。總不好‘女兒’剛回來就給別人做飯,不管‘父親’。
葉姝先親自把面給葉虎送去,心裏自然是祈禱葉虎這會兒已經休息了,懶得理她。行至葉虎院前,聽護院說他人不在,葉姝心裏歡喜了,馬上就走。但高興不過三秒,就見葉虎迎面走來,他身後還跟着白秀秀。白秀秀此時全程低着頭,跟霜打的茄子一般,很老實地跟在葉虎身後,還沒注意到她在這。
“何事?”葉虎見到葉姝倒有些意外,以往她從外頭回來,定要帶人去外面的酒樓瘋上一陣兒才算罷休。而今她老實呆在家中不說,居然帶人端了一碗面來找他。
“女兒來給父親送面,不知父親晚上是否用飯了?”葉姝小聲問道。
淡淡的香氣彌漫至葉虎的鼻腔之內,令葉虎頓然皺起眉頭。而此時跟在葉虎身後的白秀秀,雖聽到葉姝到聲音後心中憤恨不已,但礙于葉虎在場,也恐懼即将到來的懲罰,所以她始終未敢擡頭。
葉姝掃了一眼莊飛端着的那碗面條,樣子竟不錯,裏頭的‘內容’也別致。葉虎的眼底随即閃過一絲驚疑。
“你做的?”
葉姝點頭。
“何時學得這些?”葉虎眼神更加淩厲,語調中透露着不悅。
“我想多做點事情,孝敬父親,給父親一點驚喜,就偷偷學了做飯。”葉姝小聲解釋道,看起來很乖的樣子。
葉虎眉頭皺得更深,斥她道:“認真習武才是正經。”
“女兒知道了。”葉姝應承,正準備要帶着莊飛把那碗面端下去。
葉虎的屬下卻突然接手了那碗面。
雖然葉虎沒吭聲,但葉虎的屬下既然敢這麽做,肯定是受了葉虎的示意。
葉姝也沒有多想,看得出葉虎對她給他做面這件事,似乎很不喜。他之所以勉強接受,大概是不想因一碗面折損了‘父女之情’,畢竟他以後還要繼續利用她。
葉姝随後就邁着急切地步伐去找宋清辭,親自把面送到了他跟前。
宋清辭還是第一次瞧見花樣如此多的‘面條’,黃、綠、紫三種顏色,形狀各異。以前吃面只覺得單調無趣,而今吃每一片都要好奇看一下是什麽形狀的東西,倒有幾分有趣。如此不知不覺,一片片入口,竟真把這一大碗面吃完了,只有肉絲剩下了些許。
葉姝早就等得坐不住了,見宋清辭放下筷子,立刻問他和葉虎溝通的經過如何。
宋清辭飲了口茶,用帕子斯文地擦了嘴角之後,才看向葉姝。
“你父親十分厲害。”
葉姝一聽這話就覺得很不妙了,連大魔頭都說厲害的人,必定非常不好對付。當然,通讀全書的她,自然是知道葉虎的确不簡單,畢竟他全書最大的反派boss,葉姝是沒想到,在大魔頭的眼裏葉虎的級別也不低,她本以為大魔頭可以分分鐘搞定他。
“他也沒問我什麽,不過是家世年齡,我父親兄弟都在哪兒為官。”宋清辭繼續交代細節道,“另外考校了我兩個問題,何以為君子,何以治天下。”
“那你怎麽回答?”葉姝緊盯着宋清辭。
“勝者為君子,馭人者治天下。”宋清辭告訴葉姝他只回答了這一句,葉虎便開心大笑,簡單和他介紹了淩雲堡的情況,并表示了歡迎,随後就放他出來了。
葉姝不得不服氣,這答案還真特別對葉虎的胃口。試問葉虎蟄伏這麽多年複仇的目的是什麽?自然是為了求勝。如果有人告訴他,勝者為王,勝者就可以自稱為君子,他自然非常喜歡這個說法。否則他無異于在否定自己,他這些年的努力都是白費。沒人會願意否定自己,葉虎這種偏執的人更加如此,所以宋清辭這話對葉姝來講,絕對沒毛病。
至于‘馭人者治天下’,從葉虎的做事風格就能看出來,葉虎養她,發展百曉堂,掌管那麽多江湖暗探,都在說明他的做事風格重在‘馭人’上。
所以說,宋清辭這兩個回答,非常精準地迎合了葉虎的心裏需求,完全說到他心坎裏去了。
果然還是大佬更加了解大佬,說不定當時的場面還有種‘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感覺。
“姑娘不必為我擔心,我沒事。”宋清辭的聲音淡而平靜,有一種安撫人心的作用。
不過這話對葉姝倒是沒什麽用,因為她根本沒有在擔心。
葉姝在嘴上還是要客氣一下:“我爹脾氣不好,公子初來乍到,我哪能不擔心呢。”
“你爹接下來應該還會考驗我。”宋清辭推敲道。
“還考?”葉姝忍不住抱怨道,“難不成他要給公子單獨舉辦一場科舉不成!”
“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重要的從來都不是說,而是做。”宋清辭溫言解釋道。
葉姝明白過來,确實如此。葉虎肯定不會因為宋清辭兩句話合他心思了,就決定拉攏宋清辭,他需要宋清辭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他有能力有利用價值。
“其實公子不必為我做到此等地步,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葉姝本來覺得,反正兩方都不是好人,她不必多想,就由着他們兩方互鬥就行了。可當她聽宋清辭的風輕雲淡得講述整個經過後,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太不厚道了。盡管大魔頭無所不能,并不會被葉虎所傷害。但大魔頭高高在上慣了,而今卻要看葉虎的臉色,并接受葉虎的考驗,對他來講不就是折辱麽?
葉姝一想到宋清辭在為了她而委屈自己,就覺得自己太渣了。
宋清辭卻在這時候糾正了葉姝的說法,“我此來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讓你爹舉薦我,拼自己的仕途。此事跟姑娘幹系不大,姑娘不必為此擔心我。”
葉姝聽完宋清辭的解釋,更加覺得自己渣了。一位大魔頭根本沒必要拼仕途,他這麽解釋不過是為了讓她心裏好受點。
“公子覺得淩雲堡如何?你說憑我爹的能耐,這淩雲堡能在江湖上屹立不倒麽?”葉姝其實是想問,如果是昇陽宮的話,有沒有可能一下子把淩雲堡給滅了。
“往長久去看,倒不好講。”宋清辭眼色深沉地看着葉姝,“不過在目前看來,淩雲堡堅不可破,你父親不簡單。”
宋清辭先說了葉虎厲害,又說了葉虎不簡單,并且強調淩雲堡堅不可破,他應該是發現了淩雲堡內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不能随便動手。
而且葉姝還注意到了一點,這次宋清辭進淩雲堡,他身邊蟄伏跟随的那些暗衛似乎并沒有跟進來。在這種極為陌生不友好的地方,沒道理不讓暗衛不跟在他身邊,除非這些暗衛有暴露的可能,才不能跟進來。
這淩雲堡內應該還有什麽東西被她忽視了,她回頭得好好調查一下。
現在夜已經很深了,葉姝不好再繼續打擾宋清辭,就要告辭,宋清辭便堅持要送她離開。
葉姝走出院子的時候,瞥了一眼蘭花園的夜景,還真好看,随口贊嘆一句好美,宋清辭便邀她去走走。
葉姝本來想拒絕的,那些蘭花美雖美,但她都聽說了,那都是建立在生命上的美,說不定每一朵蘭花下面都埋在着一具白骨,怪吓人的。不過想到而今自己對宋清辭的‘渣’,葉姝出于良心上的不安,就沒有拒絕宋清辭的邀請。
倆人并肩在回廊上走,趙淩和莊飛就很慢很慢得跟在後頭,拉開了很長一段距離。
宋清辭走了一段之後,指着東方,問葉姝那邊是哪兒。
葉姝真不知道,只能搖頭,在宋清辭疑惑的目光中,不得不煽情道:“從知道我爹不是我親爹之後,我就覺得這裏的一切都很陌生了,我都不認識了。”
“來日方長,姑娘不可急于一時。”宋清辭溫溫地勸道,此刻他目光悉數都落在了葉姝身上,不再去分神觀察四周。
葉姝低着頭,想醞釀一下,再哭幾滴眼淚出來,應個景兒,但不知道怎回事,這回她怎麽使勁兒都沒能哭出來。
宋清辭察覺到葉姝的異樣,一邊審視她,一邊詢問她怎麽了。
葉姝生怕她的小心思都被看穿了,情急之下一把将眼前人抱住,把臉按在了他胸膛上。
葉姝明顯感覺到宋清辭的身體僵硬了,接着,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僵硬了。
聞着大魔頭身上淡淡的冷梅香,葉姝滿腦袋只重複一句話:她在幹什麽?她在幹什麽?她在幹什麽……
就在葉姝沉浸在自我驚悚的恐慌中,她感覺自己的腰間突然落上了一雙手。
葉姝整個身體徹底僵掉了,這下腦袋裏一句話都沒有了,全部都是空白。
“你別怕,我會一直陪着你。”
今晚的天兒有些燥熱,宋清辭這句平淡的陳述,頓然卻化作一記冰涼,直給葉姝心裏一個激靈。
“公子,對不起。”葉姝下意識地想道歉,她覺得她太渣了,她好像真的玩弄了大魔頭的感情。
“不如換一句。”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