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蛋羹所選的雞蛋都是近兩日新鮮的, 個大且蛋黃顏色最為深黃的。這種蛋蒸出的雞蛋羹色澤金黃勻淨,口感平滑細嫩, 十分純香。
葉姝從選蛋, 到攪拌濾液, 以及加水量,還有蒸蛋的時間, 都進行了非常嚴格地把控。
蛋羹的澆汁則選用最大個的鮮活河蝦,燙熟至剛剛好, 完全保證了蝦仁的鮮彈程度。木耳自然要選用北方最肉厚爽脆的上等秋耳。
因為考慮到大魔頭之前已經拒絕了一次用飯,可能已經對進食産生了一點抵觸情緒。所以葉姝在蒸蛋的時候特意用了一個巧心思,把箬葉鋪在了蒸笹上,和蛋羹同蒸。這樣蒸出來的蛋羹會飄着清新的箬葉香, 在氣味上給人以更爽口開胃的感覺, 從而誘出更多食欲。
照道理來說,這些步驟下來應該不會出錯。不過口味這種事情因人而異,何況大魔頭還有飲食障礙, 他就算不喜吃也屬正常。
宋清辭用白帕子斯文地擦了嘴角之後,便看似随意地瞥一眼那跪地的劉方。
劉方的身體抖得更厲害。
葉姝擔心大魔頭以為今天他吃不下的蛋羹,是因為有劉方的參與導致,忙主動承擔責任。
“怪我不好, 做得不合公子口味。他是我選來幫我打下手的,跟他沒什麽幹系。”
大魔頭在她面前還在裝書生, 應該不至于因此當場發火殺人,葉姝就故意裝作不明白的的樣子去問劉方。
“又不是你做的, 你何必如此害怕?難道你家三公子還能吃了你不成?”
劉方聽到葉姝的質疑後,吓得連抖都不敢抖了,埋頭努力壓抑自己恐懼的情緒。
“小人第一次為三公子做菜……未能讓三公子滿意……對不起三公子……辜負了葉姑娘的教誨……”劉方斷斷續續地解釋,聽起來倒像只是個沒怎麽見過世面的小廚子。
“哪有你的錯,這蛋羹是我決定做的該怎麽做,也是我教你的,你不過是聽我的吩咐罷了。你家公子就算要罰,理該罰我,”葉姝看向宋清辭,溫言和宋清辭解釋,“真跟他沒關系。”
宋清辭擺了手,示意劉方下去。
劉方如臨大赦,馬上磕頭謝恩,然後就貓着腰跟耗子似得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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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姝瞧他這樣,忽然覺得自己想要實現培養接班人的計劃很渺茫。
“沒能做出合公子心意的飯菜,很抱歉。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葉姝瞧宋清辭這副挑剔的樣子,就懶得繼續管他了。矯情他爸就是你,實至名歸!
宋清辭沉默着,他安靜地看着桌上的那碗雞蛋羹沒吭聲。
葉姝以為他要因為這一碗雞蛋羹跟自己玩冷戰了,遂轉身想走,突然聽見瓷器相撞的輕微聲音。
葉姝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宋清辭重新拿起湯匙,開始去吃那碗雞蛋羹。
這人怕不是有毛病吧?
葉姝很想立刻質問他為什麽,但大魔頭吃飯的時候表情太過沉靜了,葉姝不忍心打擾。所謂食不言寝不語,他還是個有厭食症的可憐孩子,尤其不能在吃飯的時候刺激他。葉姝勉強忍到他吃完了才問他。
“你既能吃,剛才為何要吐了一口?”
宋清辭:“腥。”
蒸蛋裏加了蝦仁,宋清辭所說的‘腥’大概就是指蝦仁的‘鮮’。
“我之所以會做這個蝦仁澆汁,便是想讓公子漸漸适應食用禽蛋肉魚,如此才能強身健體。公子吃素太久了,再這樣繼續下去身體早晚會壞掉。”葉姝解釋完自己這樣制作的原因後,反問宋清辭,“公子既然覺得這蛋羹腥,現在怎麽又吃掉了?”
“我不想辜負姑娘的好意。”
宋清辭聲線溫軟,像個受了欺負的小綿羊在咩咩叫着。
這話,這語調,乍聽起來是真叫人心疼。
可仔細分析出其背後的深意,葉姝立刻把‘心疼’二字劃掉,替換成‘呵呵’。
‘我不想辜負姑娘的好意’該句完整意思分析如下:
一、大魔頭确實不喜歡吃蝦仁澆汁雞蛋羹。
二、因為蛋羹是他所做,剛剛又見她生氣了,所以大魔頭勉強把東西吃下去。
天啦嚕,給他做一碗雞蛋羹,居然還做出道德綁架了。
誰逼你吃了,吐出來。
“不愛吃就不吃呗,何必勉強自己?”葉姝拒絕被綁架。
宋清辭回看一眼葉姝,就慢慢地垂下眼眸,乖乖地沉默了。
當一個人責問另一個人的時候,對方的沉默回應,很容易讓責問者産生愧疚心理。
葉姝現在就是這個狀态,禁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剛才太咄咄逼人了。
“那下次你可以說出來你想吃什麽,讓廚子來給你做。”葉姝把語調變軟了些。
“我沒有想吃的東西。”
清冷的嗓音在闡述這句話的時候,又透出幾分可憐。
确實很可憐了,人人都有吃美食的欲望,他卻在這方面有欠缺,食物對他來說,就是為了維持生命必須下咽的東西。
葉姝覺得自己有些操之過急,先慢慢培養宋清辭的食欲,讓他逐漸恢複體重,可以正常飲食了,再把他交接給其他廚子比較合适。畢竟現在關鍵的恢複時期,一旦刺激大了反噬回來,前功盡棄。
老虎的毛還是要順着捋,強行拔毛,害人害己。
“連日來一直讓葉姑娘操心,實在過意不去。我仔細想過了,父親說的極對,我這身子去為官怕是只會拖累別人。如今就在拖累姑娘,請葉姑娘自己回淩雲堡吧,宋某便不去叨擾了。”
宋清辭輕聲把話說完,就眉眼老實地低垂,像足了一只被媽媽抛棄的喪氣小綿羊。
葉姝:“……”
她确實日思夜想着想要甩掉宋清辭,但宋清辭現在終于把這話說出口的時候,葉姝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他不是真、心、的!
原因有二:一、大魔頭處心積慮搞出侯府這麽的大陣仗忽悠她,目的就是要繼續和她演戲下去。既然是‘繼續’,就說明大魔頭還并沒有離開她的心思。二、試問一名強者突然反常,裝柔弱的原因是什麽?他在設圈套,等着獵物鑽。大魔頭如果真不想去淩雲堡,他真的想離開她,以他昇陽宮宮主狂傲酷拽的地位,想怎麽走就怎麽走,哪用得着在她面前這大費周章地裝可憐。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公子豈能出爾反爾,忘了咱們昨天說好的話?你爹越瞧不起你,咱們越要證明給他看!怕什麽,沒什麽苦是熬不過去,也沒什麽困難是解決不了。你用飯難,我們就慢慢進食,你看你現在已經可以一日勉強用三餐了,雖然吃得少點,但恢複的希望很大。我還指望我爹舉薦你之後,淩雲堡的日後就靠你照應呢。咱們得有點拼勁兒,人不能白活一遭。”
葉姝握起拳頭,故意用激勵的目光去看宋清辭,請他一定不要氣餒。
宋清辭眼底仍有猶疑,“葉姑娘當真希望在下去?”
“當然!”葉姝肯定地點頭,對他嘿嘿笑。
宋清辭跟着淺笑了一聲,點了點頭,和她道謝,“葉姑娘為何對我這麽好?”
葉姝:“因為公子就是個好人,值得被別人溫柔以待。”
你要是好人,全世界就沒有惡人了,呵呵噠。
宋清辭再次垂下眼眸,“我怕是沒姑娘想的那麽好,再說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姑娘這般待我好。”
葉姝:“那是他們眼瞎。”
其實是我眼瞎!
“若下次姑娘行走江湖,若再碰到像我這樣的人,也會如照顧我一般照顧他麽?”宋清辭言語溫溫,卻在葉姝不經察覺時,在眸底蘊出犀利。
“當然不會!”葉姝不假思索地馬上回答道。
整個江湖就只有一位她得罪不起的大魔頭,只這一個就夠她受了,她是瘋了,才會沒事兒找事兒在再去找個祖宗伺候。
思路再次跑偏的葉姝,完全不知道她已經鑽了宋清辭的套。
“那葉姑娘為何唯獨對我這般好?”宋清辭繞了一圈,把問題回到初始,不過這次加了限定詞‘唯獨’。
葉姝至此才意識到自己着了宋清辭的道。
時隔這麽多天,葉姝還以為宋清辭早就忘了他們之前在廬州客棧的‘尴尬’。他若不喜歡她,把這事兒略過去不就完了麽?怎麽又提起來?
試問一個不喜歡別人的人,為什麽要計較別人喜不喜歡自己,非要刨根究底問?
兩種可能:一他是大魔頭,折磨人是他的本性,就是想看她嘤嘤唧唧地難受;二他可能也喜歡上她了。
前段時間,葉姝分析過後者,得到的是否定答案。但現在葉姝重新分析當前的狀況後,她不敢絕對否定了。
大魔頭送了她三次東西:玉佩、金釵、玉釵。
大魔頭幾次三番找理由黏着她,不想和她分道揚镳。
大魔頭甚至為她做了一場史無前例的侯門大戲,非常大手筆。
當然,以上這些也不排除他只是出于樂趣,耍人玩而已。
“公子覺得呢?我為何唯獨對公子好?”葉姝把問題抛回去,讓宋清辭說出他的理解。
宋清辭和葉姝四目相對。
大魔頭的這雙眼,猶若深潭死水,幽幽不見底,有些瘆人。葉姝看不了太久,很快就垂下眼眸,躲避和他的對視。
周遭的空氣在一點點凝結,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你不是一直誇我好看麽,現在又為何不敢看我?”他的聲音像一塊帛突然在一處寂靜空曠的地方被撕開。
葉姝被驚得心髒重重一跳,她小心翼翼地擡眸,去看向宋清辭。
長眉修目,容顏清俊,眉宇間淺浮着一種淡淡懾人的淩厲。他平常不會這樣,會比這更收斂沉靜,說明他現在的态度很嚴肅。大魔頭不是在開玩笑,他在正經詢問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
葉姝的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生死問答題環節。宋清辭就是地獄閻王,而她就是被押來接受審判的冒失鬼,一旦問題回答錯誤,就會被直接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我……”
葉姝再看一眼宋清辭後,就抖着睫毛微微颔首,挪開了目光。
這種要命的題,她還是不要回答比較安全。
于是室內又安靜了,空氣再度在一點點凝結,
一縷微風透過窗吹進屋內,把葉姝之前因在廚房忙碌而散落下的碎發,重新從耳後吹到了臉頰上。
宋清辭伸手幫葉姝把這縷碎發挽到了耳後。
當宋清辭溫熱的指尖,輕輕地從她的臉頰劃過耳廓的時候,葉姝的整個身體瞬間如石頭一般堅硬。
這這這這意思夠明顯了,她想騙自己都不行了。
葉姝感覺自己像是坐在了竄天猴上,宋清辭幫她理頭發的那一瞬間,她蹭地一下就上天了,上西天!
她到底做了什麽喪盡天良的壞事,居然獨得大魔頭的寵愛?哭了。
“聽你說過,你暫時不考慮兒女私情?”宋清辭突然開口問。
趨勢越來越明朗化,葉姝真怕下一句,大魔頭直接坦白說喜歡她。
請不要忘了您身為魔頭高高在上的身份,您怎麽能随便就喜歡一個給你随随便便做飯的江湖妖女,這樣太沒節操了!
葉姝腦袋裏翻江倒海,想遍無數借口。最終決定在這危急關頭的重要時刻,繼續坑爹。
“其實我不是我爹的親生女兒。”葉姝突然地對宋清辭道。
宋清辭怔了下,怎麽都沒料到葉姝會有這樣的回答。
于是節奏成功被葉姝帶偏了一次,宋清辭把所有的關注都放在了葉姝的身世問題上。
“以前跟在我爹身邊的一個老人,我們都喚她周三姐,她和我吵架的時候,無意間失口說出我的身世。我其實并不是我爹親生,我是他從諸多孤兒中,千挑萬選出來的練武奇才。他收養我做女兒,把我撫養長大,培我養至今,其實只是為了有一個全心全意幫做壞事的傀儡。”
葉姝說到這裏,傷心地垂下眼眸。因為一時間情緒不到位,她就用手扶額,先頹廢地靠在桌上。等宋清辭拉她的手,她再擡首的時候,葉姝紅了眼睛,成功落淚了。
這段日子與大魔頭朝夕飙戲,果然有效地提升了她的演技。
“沒有人知道這件事,莊飛也不知道,我一直自己把這件事壓在心裏。”葉姝抽了下鼻子,然後就發現宋清辭把帕子送過來,但不等她接,他就直接替她擦了眼淚。
動作居然這麽自然!?
“你放心,我不會亂說出去。”宋清辭安慰道。
“所以我現在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明白,哪還有什麽資格談兒女情長?與公子這段時間的相處,大概是——”葉姝咬了下牙,“情難自禁,是我沒控制好。我爹那個人武功極高,脾氣也不好,這次去法華寺我沒能遂他的意思完成任務,如今又在路上再三耽擱,只怕早惹了他老人家的不快。但我不敢太早回去面對他、,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了,你能理解我的心情麽?”
宋清辭點了點頭,眸底晦暗之色進一步加深。他握緊了葉姝的手,正欲開口和她說明,卻發現葉姝突然站起身。
“這十幾年來,我一直生活在了謊言和欺騙裏,我真的受夠了這些。”葉姝背對着宋清辭,忽然捂住嘴悶聲道,“所以在解決這樁事之前,我不想拖累任何人,更加不想拖累公子。”
她說她一直生活在了謊言和欺騙裏,她受夠了這些。
宋清辭聽到這句話之後,眉頭緊鎖,将本欲說出口的話悉數收回。
“公子能答應我一個請求麽?”葉姝低頭用袖子擦幹眼淚之後,就故作鎮定地轉身,目光純淨地看向宋清辭。
宋清辭點頭。
“請公子忘了我——”
葉姝對宋清辭深深地鞠一躬,然後又一次捂着臉,跑了。
不得不說,捂臉跑這項目,已經快要變成她的特長了。
葉姝一口氣跑回房間後,洗把臉,吩咐莊飛收拾東西,她們馬上離開。
莊飛看見葉姝紅腫的眼睛,吓得不行,忙問她怎麽了。
“沒事。”葉姝冷靜地抽一下鼻子,“你不是一直警告我,我和宋公子不可能麽,現在真不可能了,痛快走。”
“啊?”莊飛沒想到事情發展這麽快,“他真喜歡姑娘?跟姑娘坦白了?我就說麽,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早就觊觎姑娘的美貌!”
“算我喜歡他在先。”
先撩者賤,葉姝剛剛飛着眼淚奔跑的時候,反思了一下,這段時間她似乎是做了很多讓人誤會的事。反正已經要分道揚镳了,诋毀人家不好,更何況對方還是大魔頭,貿然诋毀更是要付出代價的,不如把錯都推在自己身上。
“啊?”莊飛再度驚訝不已,當她再度看見葉姝哭紅的眼睛的時候,想想自己剛才還真可能想錯了,“那他也太過分了,姑娘這般喜歡他,是他的福氣。他怎麽敢傷姑娘的心?不行,我要找他算賬去!”
“別鬧了,收拾東西走。”葉姝訓她道。
莊飛立刻老實了,乖乖賠罪,依命迅速把東西收拾幹淨,叫上前院的屬下們馬上走。
這邊一折騰,宋母那頭自然就知道消息,她馬上派王氏來詢問緣故。
葉姝突然之間不知道跟這些人怎麽解釋了。總不好說你們的大魔頭似乎好像喜歡我,我十分惶恐,所以拒絕了他,想要跑路了。這要是被大魔頭的屬下們知道,估計比莊飛剛才那勁兒還憤怒十倍,一定會紛紛揮刀而來,直接把她剁成肉泥。
“怎麽能才來就走呢,說好了住幾日。”王氏溫柔地問。
“家中有急事,很抱歉。”葉姝告訴王氏,她剛剛得到消息,老堡主生病了,所以她不得不回去。
“那——”既然這孩子孝順,哪有阻止的道理。王氏只好應允,命人備了許多禮物令葉姝帶走。
葉姝與宋母、王氏等一一道別後,就騎着馬帶着莊飛人等人從揚州城南門離開。
少了個魔頭跟着,這下神清氣爽了。
葉姝帶着屬下們快意騎馬出城,正覺得潇灑之際,就聽見身後有馬蹄聲過來。她還以為是別的趕路者,便也沒多想,故意放緩了馬速,想讓後面的人先騎馬走。
“葉姑娘!”
趙淩的聲音。
葉姝詫異地扭頭,便見宋清辭穿着月牙華袍,正騎着馬追向她們。宋清辭也正在看她。二人目光交錯之時,葉姝感受到了宋清辭眼裏的責怪之意。
葉姝馬上勒停了馬,在路邊找了處僻靜地方,打算和宋清辭再好好哭慘,請他回去。
不及葉姝醞釀好情緒,宋清辭便先一步出聲了。
“姑娘答應過我,會帶我去淩雲堡,還請姑娘信守承諾。我不會成為姑娘的累贅,請姑娘放心。”宋清辭目無波瀾地看着葉姝,聲調也很冷,整個人看起來超乎尋常的平靜和淡定。
“你想好了,要我爹舉薦你?”葉姝遲疑了下,才問出口。
宋清辭怔住,随即他微微側揚首,完整地露出他清俊的下颚線條。一聲輕笑,一道完美的弧線在他嘴角一閃而過。
這抹笑實在談不上是喜悅,更像是譏諷或自嘲。
“要。”宋清辭給了葉姝一個肯定的回答。
葉姝心裏當然明白,宋清辭先輕笑後應承的意思,其實是在表達他追過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要她爹舉薦他,只是為了追她。
難道大魔頭這是在向她表達他的情深麽?
可看他而今沉靜淡然的模樣,連半句甜言蜜語都沒有,卻教人怎麽去相信他‘情深’?
就算有喜歡,大抵還是不夠喜歡的,如果真在這方面有誠意,理應先坦白他真實的身份。
真正的感情相處,是建立在彼此坦誠和互相信任的基礎上。
她和宋清辭之間,哪一點都不具備。
但不管怎麽樣,大魔頭跟着她去淩雲堡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老堡主葉虎心機叵測,脾氣兇戾,不好對付。身邊有大魔頭就多一份保障,至少以她現在和宋清辭之間的‘關系’,宋清辭應該不至于會眼睜睜地看着她去送死而袖手旁觀。
飯終究沒白做。
葉姝用她明亮清澈的眼眸直視宋清辭,這次她沒有逃避,一直看着他。
“淩雲堡并不安逸,跟我回去怕是會有危險。公子真的想好了,要跟我回淩雲堡?”
該說清楚的還是要說清楚,盡管她知道對方是大魔頭,根本不怕這些。
宋清辭默然點了下頭,他看得出葉姝在面對自己的時候,有些不自在。
“你若顧忌我們之前的談話,可以當做從來沒有過。”
葉姝疑惑地去領悟了下這句話的意思,似懂非懂地點頭應承。
莊飛一直守在遠處擔憂地旁觀,見自家姑娘幾次變了神色去和宋清辭說話,心裏猜測肯定是那個姓宋的又仗着自家姑娘喜歡他,便欺負姑娘。
莊飛橫着滿臉的肉,咬牙切齒地瞪着宋清辭,恨不得把自己眼神化成毒飛镖,直接在宋清辭那張俊朗的臉上戳成無數個血窟窿。
她就不信她把宋清辭的臉戳成馬蜂窩了,她家姑娘還會繼續喜歡他。莊飛暗暗腹诽,時而禁不住氣得還翻個白眼。
趙淩和莊飛差不多,也站在附近的位置守護自家主人的談話。但他可沒莊飛那些心思,他本是‘呆若木雞’樣矗立,但幾次都被身邊莊飛磨牙聲嗤笑聲吵到。趙淩最後忍不得了,才慢慢地扭頭,看了一眼莊飛。
莊飛本就已經化成了一頭随時準備攻擊的母獅子,而今感受到趙淩不善的挑釁目光,她立刻就怒了。
莊飛把眼睛瞪得堪比牛眼珠子,叱問他:“看什麽看?”
趙淩懶得理會她他,随即就收回目光,目視前方。
“我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麽?”莊飛氣呼呼地沖到趙淩跟前,非跟他算賬不可。
趙淩瞥一眼她,還是沒理。
“诶?我看你是欠教訓。”莊飛其實并沒有多麽看不順眼趙淩,但是因為他家公子欺負的她家姑娘眼睛都哭紅了,這筆賬總得有人算。
莊飛抽劍,便質問趙淩要不要和她打一架。
趙淩這下連眼皮都不擡了,顯然是不感興趣。
“既然我們彼此都看不順眼,比試一下又何妨?”莊飛非想和趙淩打。這時候其他随從們見狀,也都起哄,讓他們打一架。趙淩巋然不動,無所表示。
“你這樣,可休怪我先動手了!”莊飛的原地蹦跶一下,躍躍欲試。等她再蹦跶的時候,腦殼被狠狠打了一記。
莊飛看見是自家姑娘,立刻捂着腦袋老實了。
“我跟你說過什麽,待宋公子和身邊的人态度好點。你幾番不聽我話了?”葉姝訓問。
莊飛馬上跪地上認錯。
“你走吧,我這兒容不下你。”葉姝板着臉道。
莊飛聞言吓得夠嗆,她立刻掉了眼淚,跪爬到葉姝跟前,請求她一定要原諒自己,她以後再也不敢了,她以後每一句話都聽她的吩咐,一個字兒都不會錯。
“我給你太多機會了,現在已經晚了。”葉姝揪住莊飛的衣領,訓斥她之後,便從袖子裏拿出一張銀票拍在莊飛的手上,“就此主仆緣盡,分道揚镳,你走吧。”
莊飛詫異地看着葉姝,然後看向自己手上的銀票,默默把銀票鑽進在手裏。
“姑娘,我——”
不及莊飛再言,葉姝已經騎上馬,命令大家啓程了。
随從們見狀,雖對莊飛有所不舍,但也不得不選擇從命離開。因為已經有莊飛現成的例子在了,他們可不想被趕走。
宋清辭在趙淩的攙扶下上了馬,主仆二人随後也騎馬離開了。
莊飛在原地呆呆地跪了很久之後,才緩緩的起身。
……
次日晌午,即将抵達淩雲堡前,一行人路邊休整。
宋清辭明顯察覺到葉姝這兩日沒有莊飛在旁伺候,有諸多不方便,便問她何不再給莊飛一個機會。
葉姝看看左右,對宋清辭微微搖了下頭。
宋清辭便領會地點了頭,口上道:“既然姑娘心意已定,宋某便不勸姑娘了。”
晌午的時候,大家就在路邊用石頭簡單搭成三個簡易的小竈。其中一個竈,必定是老規矩,一定是留給宋公子煮粥用。剩下的兩個歸大家。
随從去溪水邊,把剛剛他們偶然從路過的獵戶手裏買來的野山雞,拔毛處置幹淨後,就切成塊備給葉姝。葉姝把雞肉焯水之後,鍋內添油,順手拿路邊長着的野蔥來爆鍋。下野雞肉翻炒後,添大量的山泉水慢炖。等雞肉炖得差不多了,葉姝就把蒸笹放在鍋上,将饅頭等幹糧放在上面一起加熱。
這鍋和蒸笹都是葉姝的随從們,學着趙淩那樣,出門多帶行李了。背着趕路的時候,确實會覺得有點礙事,稍微沉了些,但等到吃飯用到這些物件的時候,他們倒是一點都不後悔帶這些。沒這個,他們只能天天在路邊風塵仆仆地啃饅頭,吃這些玩意兒幹得能把嘴皮子弄破皮了,而且沒滋沒味的,頓時覺得日子都沒奔頭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從他們姑娘愛好做飯開始,他們趕路的日子都跟着豐富多彩,每天都令人充滿期待。姑娘有一雙巧手,碰見什麽菜,就能立刻想出對應的做法,每天碰到食材不一樣,做法也不一樣,天天充滿驚喜,自然是天天令人期待。
昨天葉姝路過一處縣城的時候,看好了一塊黑石板,特意花重金命人趕工磨薄了。這石板可了不得,是火山岩,耐高溫不開裂,帶着它比帶一口鍋還好。石板雖然沉一些,但反正有那麽多屬下有滿身蠻力,倒也不算太礙事。
如今在這石板上刷了油,把今早帶來的火腿包子放在上邊兒烤,等表皮煎得焦黃了,最後撒點芝麻上去,粘着香醋吃,外皮如鍋巴一樣香脆,內裏的火腿肉餡經過加熱之後,反而散發着醇厚的肉香,更加好吃。
葉姝特意夾了一個脆皮包子,一塊雞翅中,放進碟子裏,送到宋清辭跟前。
宋清辭正喝着葉姝熬地瘦肉蔬菜粥,瞧見葉姝送來的東西,立刻道謝。
“能吃麽?”葉姝問。
宋清辭先夾了雞翅送到嘴邊咬一口,然後放下,再咬了一口煎包子,對葉姝點了下頭。不過這包子他只能吃半個,剩下的便只能讓趙淩撿剩了。
午飯過後,大家休息了近一個時辰,見葉姝還沒有繼續趕路的意思,都覺得奇怪。大家也都睡飽了,幾個男人就圍坐在一起,想了個游戲玩兒。葉姝則獨自坐在樹下,揪着狗尾巴草編東西打發時間。
宋清辭起初端坐在涼席上,靜默地看書,等他把整本書都看完了,見葉姝還自顧自地在那兒編東西,就笑着走過去。
“這都是些什麽?”宋清辭看着擺在葉姝膝蓋前一排的綠色小玩意兒。
“馬、兔子、猴子、蟲子……”葉姝一一介紹道。
宋清辭拿起一個圓環狀的,問葉姝:“這個莫非是戒指?”
“是呢。”葉姝笑着讓宋清辭可以戴上來看看。
宋清辭便根據戒指指環的大小,套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然後把手背沖向葉姝,問她是否好看。
葉姝怔了下,沒想到大魔頭還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面,忍不住哈哈笑道:“此戒指顏色翠碧,成色均勻,我看必是無價之寶。”
“自然是無價之寶,姑娘若想買是不可能的了,宋某不賣。”宋清辭配合道。
葉姝又笑,樂呵呵地再拿幾根狗尾巴草,馬上編出一個更大的套在自己的手上,跟宋清辭炫耀:“不好意思了,我有個比公子更大的,更值錢的,不稀罕你的呢。”
宋清辭眼底浮現出許多笑意,轉即他目光掃視她那些休息的屬下們的時候,眼神就淡下來。
又過了兩個時辰,天漸漸要黑了,大家還在這裏停留。
明明繼續騎馬趕路只需要一個時辰,就能抵達淩雲堡了,現在居然在路邊滞留這麽久,所有人都覺奇怪。再去問自家姑娘的意思,仍然被命令要原地休息。随從們雖然心中疑惑不已,也只好繼續聽命。
“你的屬下是不是少了一個?”宋清辭忽然問葉姝。
葉姝聽這話後,就放眼去數了一遍,然後并不意外地應承道:“果然少一個。”
宋清自然破葉姝的心思,卻不說破,便繼續把玩葉姝的編織物,順便瞧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狗尾巴草戒指。
路的另一頭突然傳來馬蹄聲。
大家伸脖子好奇去瞧,竟見莊飛騎着駿馬潇灑而來。
莊飛下了馬後,就把一枚令牌呈給葉姝,“屬下剛剛在半路上攔截了一名奸細,想逃跑,擅自去報信。”
葉姝接過這枚令牌,一眼就認出來自于百曉堂。
在廬州客棧住的時候,白秀秀來找她,提到‘肉償’的時候,葉姝就意識到自己的身邊肯定有細作。只是後來讓莊飛去查,對方卻隐藏太深,卻一直沒查出結果,葉姝才想到了這招‘引蛇出洞’:
白秀秀一直着急催她回淩雲堡。
葉姝就偏偏就要在距離淩雲堡不遠地方停留,就不回去。奸細則必定覺得此事反常,想要急于上報。葉姝就要慢慢等着他忍到不耐煩的時候先動,這時候早蟄伏在前方必經之路處的莊飛,便立刻攔截了此人。
莊飛将這名奸細五花大綁,捆放在了馬背上。
葉姝随即帶着大家趕往淩雲堡,一群人抵達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葉虎聽說自己的‘寶貝女兒’帶着一名書生,還捆了一名屬下回來,盛怒之上再添暴怒,馬上命人喊葉姝來見他。
葉姝得令後,就帶上了宋清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