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今年,我九歲。
我養的兩只狐貍比三年前大了不少,大狐貍性格很溫和,喜歡靜靜地跟在我的身後,用毛耳朵蹭我的手和臉頰,小狐貍卻喜歡跑來跑去,剛剛還看到在眼前,一轉身又不知道跳到哪裏去了。
秋天的太陽總是暖洋洋的,曬在身上很舒服,我卧在石月坡下面的花田裏,看蝴蝶和蜜蜂在花枝上忙來忙去,今天是我的生辰,父親大人在這一天都不會出他那間屋子,大哥這個月都不在家,我可以不用在宅子裏學那些煩悶的東西。
放一塊沾了米粉的麥芽糖在嘴裏,看着藍盈盈的天空,日子要是能每天都這樣過就好了。我閉上眼睛,想着過幾天大哥回來,不知道又有什麽好看好玩的給我。
“:雲嘻,雲嘻。”有個聲音鑽進了我的腦海裏。
“:嗯?”我睜開眼看了看四周,難道是哪裏的小精怪趁天氣好出來玩?
“:雲嘻,是我,大狐貍。”那個聲音繼續道。
“:啊。”我一下子坐起來,看着挨着我的腿,擡頭看着我,雙眼炯炯有神的大狐貍“:你會說話了?”
“:是啊。”大狐貍一下子跳到我的腿上,拿耳朵蹭了蹭我的手。
父親大人說,如果它們能說話了,說明啓智這一階段很順利,就要讓它們盡快進行煉體,啓智後,煉體到化形的時間越短,妖以後成長的空間就會越大,法力也會越高。
我要立刻帶着大狐貍回宅院去找父親大人。
“:将小狐貍找回來,我們回去。”我向大狐貍命令道。
奶奶大概出去了,院子裏靜悄悄的,我帶着大狐貍和小狐貍往父親大人獨住的後院走。
院門沒有關,我剛要進去,一個聲音從書房的窗戶中飄了出來“:雲早,雲嘻都這麽大了,你還是別再介懷,以後時日還長,難道就這樣一直守着阿環的骨灰,讓她不能入土為安嗎。”
聽聲音,是我的舅舅千成,他來做什麽,是了,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娘親,他妹妹的忌日。難道是來祭奠的,娘親的墳就在離石月坡不遠的雲家祖墳裏,阿環的骨灰?娘親的名字叫千環,她不是已經被安葬了嗎?為什麽不能入土為安?我停住腳步,豎起耳朵。
“:雲嘻?要不是她,阿環怎麽會死,阿環要是聽我的話,喝了燕初明的藥,将她打掉,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我只恨自己太縱容她,抱着一絲僥幸讓她生下了那個奪命的債主。”父親大人的話傳了出來。
Advertisement
奪命的債主,他說的是我吧,我心中咯噔一聲。
“:雲早,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該看到眼下才是,我聽帆兒說,雲嘻養妖都已經快三年了,還一下就養了兩只,她年紀還不到十歲,這樣下去,恐怕對身體有害,我覺得,還是等她十歲以後。。。。”
“:哼,怕什麽,她是天養之體,不會出什麽事的,千成兄,你也太多慮了,你也說她養了快三年了,現在不是也好好的。”
“:現在是沒事,但如果影響到以後,說句不中聽的話,雲嘻将來是要嫁給千帆的,也算是我千家的人,雲早,我知道你對千環感情很深,但雲嘻再怎麽說,也是你的親生女兒,逝者已矣,你還是該多考慮一下她的将來才是。”
“:她的将來有什麽好考慮的,左右是你千家的人,再說,燕初明的那一卦,早就斷地明明白白,她将來可是個能翻雲覆雨的人物,千成兄,如果你覺得不放心,怕我把她害死了,不如早點讓千帆将她娶走好了。”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千環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才将她生下來,你就這樣作踐自己的女兒,虎毒還不食子,你簡直不可理喻。”
“:你也說了,她是我的女兒,當老子的說她兩句就不行麽,千成兄,今天是環兒的忌日,我心情不好,就不多留你了。”
“:哼,你早晚要後悔。”
腳步聲從窗戶裏傳了出來,舅舅要出來了,我趕緊帶着大小狐貍退出了院門。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将門鎖上,心口還咚咚直跳。
父親大人,他原來就這樣讨厭我,想讓我死。
我雖然是天養之體,這是我能選擇的麽,還不是你把我生下來的。
“:雲嘻,不要難過,我們會陪着你的。”大狐貍小心翼翼地靠過來。
我拿袖子擦了擦眼角“:嗯,等一下,等一下我就帶你們去找他,對了,小狐貍什麽時候才能說話。”
“:不知道,我也是突然就可以和你說話了。”大狐貍說道。
我抱起小狐貍,揉一揉它背上的毛,它乖巧地舔了舔我的手指,嗚嗚地叫了兩聲。
半個時辰後,我帶着大狐貍敲響了他的房門。
“:你來做什麽?”他說話的聲音陰沉,對我的反感連掩飾都懶得掩飾。
我低下頭,輕聲道“:父親大人,大狐貍可以說話了,所以我帶他來見您。”
“:哦,這麽快。”他似乎吃了一驚。
“:雲,雲大人。”大狐貍聲音顫了一顫。
“:果然會說話了,進來吧。”他轉身往裏走,我進了書房的門,看到長書桌的正中放着一個白玉壇子,上面用藏青色的布巾封口,裏面裝的,大概就是我娘親的骨灰。
人早死了,守着一堆灰能代表什麽,真是可笑。
他從書架上抽出三本書,丢到桌子角上“:拿去看吧,要怎麽幫它煉體裏面記得很詳細,看不懂就去問你大哥。”
我從書角上拿起書,向他行禮“:謝謝父親大人,我出去了。”
“:出去吧,既然它已經會說話,說明你的妖言術可以了,禦妖術你還要多練習,否則它變強了,就會反過來壓制你。”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
“:不會的,大狐貍和小狐貍都很乖。”一點都不像你,巴不得我早點死。
“:哼,畜生終究是畜生。”他拿腳踢了踢地上的大狐貍。
我拿着書回了自己的房間。
等着吧,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後悔你說過的那些話!
大狐貍和小狐貍都很聰明用功。
我十二歲,大狐貍終于化形成功,成了一個深栗色頭發,深栗色眼睛的少年,小狐貍也學會了說話并開始煉體。我給大狐貍起了一個名字,叫黃軒。大狐貍以後一定會成為很有能耐的大妖,一般的妖從煉體到化形要經過五年,他只用了三年。大哥說,可能因為我是天養之體的關系。
這一年多來,他已經很少管我養妖的事,我遇到什麽難題,也是去找大哥幫忙解決,他不想看到我,我更不想看到他。
春天是萬物複蘇的季節,但是雨下得太多了,并不适宜出門,在這樣的季節裏,大哥帶着二哥和我正要趕往渝州的千家,大哥本來不想帶我去,但經不住我軟磨硬泡,我實在不想呆在沒有大哥二哥的宅院裏。
大哥去千家,是去處理他的“婚事”。
舅舅的女兒,我的表姐千琴與我大哥早早就定下了婚約,但現在,舅舅不願意将千琴表姐嫁給我大哥了,具體的原因送信的人并沒有說,所以大哥需要親自去弄清楚這件事情,我們雲家和千家在很早以前是有約定的,每一代,千家必須要嫁一個女兒給雲家的長子,到了我們這一代,千家只有千琴一個女孩,如果她不嫁給我大哥,我大哥就得打光棍,更何況,大哥很喜歡千琴表姐。
我有些不明白,大哥長相俊朗,為人謙和體貼,法力又高,為什麽千琴表姐偏偏不喜歡他。
我們分乘兩輛馬車,我與黃軒和小狐貍一輛,大哥和二哥一輛,一路上馬不停蹄,住客棧也是晚歇早行,終于在半個月後到了渝州。
千家在渝州的産業很多,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富商,舅舅家的宅院足有我家的三個那麽大,裏面不僅有人工挖出來的小池塘,還有亭臺樓閣,大院子套着小院子,小院子裏還分前廳後廳,主樓側樓。
我們先拜見了舅舅和舅母,在正廳裏,大哥呈上了那人的書信并直接向舅舅說明了來意。
舅舅手中捏着信紙,他的臉色不好,有些發白,卻還是和顏悅色地向大哥道“:逸兒,你與千琴的親事,舅舅恐怕不能再應允。”
大哥微微皺起了眉頭“:舅舅寫信給父親大人悔婚,是否是因為對雲逸有什麽不滿的地方,還請舅舅不吝賜教,向雲逸指出來,雲逸一定虛心改過。”
舅舅嘆了一口氣,摸了摸額頭“:你這孩子。。。從小就乖順聽話,明理懂事,舅舅怎麽會對你有不滿意的地方,我時常教導千帆,讓他要多向你學習,之所以要向你父親退掉你與琴兒的婚事,是因為,因為。。。。”
“:舅舅有什麽話不妨直說。”大哥躬身,向舅舅和舅母行了一禮。
“:哎,左右都是一家人,也罷,退婚其實是千琴的意思,是我平時對她太過寵愛又疏于管教,讓她做下了不可饒恕的事情,如今她已經不配再做逸兒你的妻子了。”舅舅将臉埋進手掌裏,梗着聲音說道。
不配做我大哥的妻子,舅舅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揚兒,嘻兒,千帆在他自己的院子裏,你們兄妹許久未見,他昨天知道你們快到了,很是高興,說要帶你們去渝州的長樂街轉轉,你們現在過去找他吧,我想單獨和你們的兄長說幾句話。”舅舅不想讓我們知道原因。
我只好和二哥出了正廳,帶着黃軒和小狐貍往千帆的院子去。
☆、作客
我跟千帆表哥很早就定了親。最近一次見他,是在一年前,他到錦城來采買錦緞,順便來了我家一趟,大哥說他很喜歡做生意,千家的生意到了他手裏,規模擴大了一倍不止,但他對于自身法力的提高卻不怎麽上心,修為只是平平,他待人客氣,說話溫和,很會照顧身邊的人,讓人覺得惬意又輕松。
他在我家時,二哥最喜歡與他在一處閑聊,只有千帆表哥有興致聽二哥講最近京都又有什麽衣服的新款式傳過來,今春的布料都時興哪些花色。
千帆表哥的院子不大,但很雅致,院中栽種了翠竹,廊下每個廊柱邊都挂着八角琉璃燈,每個燈罩裏面是不同式樣的彩色花卉圖案。我們被小童帶進他的院子裏時,他正在書房裏算賬,算盤珠子被打得噼啪作響。見我們進門,忙放下手中的筆,迎出門道“:我剛才讓阿白去前門看了,它都說沒人,沒想才一會兒的功夫,你們就到了,早知道我就讓它等在那裏,也好早些來迎你們,咦,雲逸呢?”
“:大哥和舅舅在正廳說話。”二哥笑着回答。
“:這樣啊。”千帆表哥的眉頭明顯皺了一下,轉頭向書架後面喊道“:曲池,能不能麻煩你替我算完剩下的賬目。”
他話音剛落,一個散着黑發,一身黑袍的人從高大的書架後面轉了出來“:你又要到哪裏去,先說好,算錯了可不要賴我。”
“:曲池算出的賬目,當然都是對的。”千帆表哥指着我跟二哥道“:這位是我的表弟雲揚,另一位是雲嘻,他們是從錦城來的。”
曲池十分恭敬地向我和二哥行禮,說道“:蛇妖曲池拜見雲揚公子,雲嘻小姐。”
他身上的妖氣很淡,我知道他是妖,但沒有想到是蛇妖。蛇性涼薄,不喜歡與人親近,是野獸中很不好養的一種。看二哥對他的态度,他在妖族的地位一定不低。雖然所有的妖都是從雲家和千家出去的,經過幾千年的繁衍,妖的數量不斷增加,妖族是以法力的高低來評定在族中的地位的,但年紀越大的妖,一般法力也會越大。
千帆表哥帶着我們到了他院子裏的竹叢下,那裏有一個圓形的小石桌,四個石墩子。
小童搬上來茶壺茶碗和點心。
“:我們先喝茶,等吃完午飯,我帶你們出去走走,最近長樂街上開了一家綢緞莊,那裏的花色和樣式,雲揚你看了一定喜歡。”他挑了兩塊桂花糕和綠豆酥放到我面前的碟子裏“: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兩樣,早上特意讓人買了來,黃軒,你也坐下喝杯茶,去年我見你時,你還不能化形呢。”他又向站在我身邊的黃軒說道。
“:多謝千帆公子,黃軒站着就好。”黃軒化形的時日尚短,但說話處事待人接物都很是熟練了。
“:千帆表哥,怎麽沒看到你養的那只白貓?”千帆養的白貓是千琴啓智後送給他養的,上次他帶着白貓到我家來我才知道,原來他養的白貓就是以前我沒選的那一只,後來讓奶奶送到了千家。
“:哦,這個時候阿白可能在後面的回廊睡覺,它要是能有黃軒一半用功,也不會堪堪能說話,黃軒,不如你去看看它,說起來你們也是舊相識了。”千帆說道。
我向黃軒點頭,示意他去找那個阿白,我也想看看那只白貓修煉到什麽程度,畢竟是從我們雲家送出去的。
“:順便将小狐貍找回來。”它剛到這院子就從我懷裏跳走了,不知道現在在哪裏玩。
等黃軒走後,二哥又問起大哥和千琴表姐的婚事,千帆搖搖頭,嘆息道“:千琴如今。。。也是我這做哥哥的沒有看好她,父親又太縱容,她前段時間,與人私奔。。。唉。。。。”
原來千琴表姐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怪不得舅舅要退婚,只不知道與她私奔的人是誰。
喵嗚地一聲尖叫從後院傳來,接着是滴滴嘟嘟地聲音和小狐貍憤怒的嗷嗷聲。
我們互看一眼,同時往後廊跑去。
後廊臺階下的花圃裏,一深一淺兩個圓滾滾的身體正滾做一團,互相撕咬拍打,将花草壓倒了一大片,黃軒站在臺階上一臉焦急,一身黑衣的曲池站在他身後,拿手按着他的肩膀。
小狐貍稍稍占了上風,白貓被它壓在地上,揮舞爪子向小狐貍臉上亂撓,小狐貍抓着白貓的耳朵,耳朵邊的毛上有點點血跡。
曲池懶洋洋說了聲“:停手。”同時散出了大妖的威壓,小狐貍和白貓立即被壓制地不能動彈。
我趕緊跳下臺階,将渾身僵硬的小狐貍提了起來,小狐貍哀怨地叫了一聲,怨恨地看着臺階上的曲池。
“:哈,不是我想看好戲,任由它們打架,這白貓是有些懶,狐貍又有些淘神,讓它們都受些教訓,對以後的修行有好處。”曲池放下按在黃軒肩頭的手。我将小狐貍遞給黃軒,又去将白貓擰起來“:你沒事吧?”
它金黃色的眼瞳看着我,擡爪子摸一摸受傷的耳朵“:當然有事,沒看見我被你養的臭狐貍抓傷了嗎,你這個主人是怎麽當的?”
“:放屁,是你對我不理不睬,這就是你們千家妖怪的待客之道,我呸。”小狐貍在黃軒懷中探出頭,對着白貓的方向啐了一口。
“:好了,雲嘻,将阿白給曲池吧,它确實有些懶惰,我其實也早想讓它得些教訓。”千帆向我道。
我把白貓放在地上,他看我一眼,跟着曲池走了。
午飯很豐盛,但舅舅,舅母和大哥的臉色都不好。特別是大哥,臉上烏雲籠罩,只吃了幾口就下了桌子,舅舅和舅母也一臉地愁雲慘淡,大家在壓抑的氣氛中散了席,千帆表哥本來說要帶我們去長樂街玩,結果臨時有事要出門,二哥惦記着那家新開的綢緞莊,吃完飯就帶着一個領路的小童出門去了,大哥不見了蹤影,黃軒帶着小狐貍到曲池那裏去向白貓道歉,舅母叫我過去說話,她本來是我們雲家的女兒,但嫁到千家來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所以跟她,我其實沒有什麽話好說,都是她問一句,我答一句,我們說了會兒話,她就讓一名叫白雅的丫鬟帶我回房間休息,白雅的身上有妖氣,應該是貓妖。
我被安排在離千帆表哥的院子不遠的一座小摟裏,小樓裏一應女孩子的東西都很齊備,白雅說,這是我娘親沒有到我家之前住的繡樓。
我對我娘親的印象僅限于多年前桌子上的那個白玉壇子,我連她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更談不上懷念,不過,看小樓中寬敞的房間,雕滿牡丹花的梳妝臺和繡床,我娘親在千家做女兒時候的日子大概是很不錯的。
小樓的後面就是千家的那個人工挖出的池塘,雖然比不上湖泊,但也不小,一眼望去波光粼粼。池塘邊種着楊柳,正是柳樹發新芽的時節,柳枝被鳳吹得飄來蕩去,池塘的那一頭,有兩個人影,距離有些遠,只能模糊分辨出是一男一女,男的。。。看衣服的顏色是我大哥。
他們在一棵柳樹下相對站着,似乎是在說話,大哥忽然向前一步,一下抱住了那個女的,我吃了一驚,大哥一向舉止得體,怎麽會作出這樣的動作,該不會是我看錯了吧——那應該只是個衣着體形有些像我大哥的男人。
穿淺紫色衣服的女人開始掙紮起來,但明顯大哥的力氣更大,那女子掙紮地更加用力,我有些躊躇,該不該去幫她一下呢,無論是不是我大哥,這樣欺辱女子的行為都是令人不齒的。
我正猶豫,只見那女子似乎在大哥的手臂上咬了一口,又推了一把,大哥站立不穩,往後一退,跌進了池塘裏。
我從窗戶躍下,沿着池塘向對岸奔去,等來到他們剛剛站的位置,只看到地上雜亂的腳印和一道向小路上延伸的水漬,小路的轉角處,一個渾身濕透的背影正匆匆而去——真的是我大哥。
舅母先前才說千琴表姐因為不好意思見我大哥,不在家,那個女的又是誰?我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往回走,經過那棵柳樹,忽然發現樹下有一個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黑色瓶子,瓶子的瓶塞上方有一個孔,上面穿了一條紫色的線,這瓶子大概是那女子掙紮時掉下來的,我将瓶子撿起來,瓶子是用墨玉做的,觸手冰涼,瓶塞上加了蜜蠟,蜜蠟上是一圈封印咒文。裏面大概是極其重要的東西,我将瓶子揣進懷裏,如果那紫衣女子再到池塘邊來,我就還給她。
可惜那個紫衣女子再沒有出現。
吃完晚飯,大哥二哥都被安排到千帆表哥的院子裏住下,我則帶着黃軒和小狐貍回到小樓。
入夜,四下都靜悄悄的,我熄滅蠟燭躺在床上,今晚有月亮,月光從開着的窗戶中照進來,從床榻的方向看過去,能看到墨蘭的天幕下幾點星子。。。
恍惚中,仿佛聽到了嬰孩的哭聲,我迷糊着睜開眼,月色正濃,應該已經過了子時,我收斂心神,聲音不見了,難道是在做夢?揉揉太陽穴,剛閉上眼睛,聲音又響了起來。而且似乎離我近了很多。那哭聲正向小樓而來。
我起床穿好外衣,點亮蠟燭,哭聲又不見了,這是怎麽回事?舅舅家并沒有嬰孩,我走到窗邊向下看,一個人影正站在我的窗戶下面,懷中抱着的,似乎就是個嬰孩。
“:雲嘻妹妹。”人影擡起頭來,借着月光,我認出了她是我的千琴表姐。
☆、妖靈
“:琴姐姐。”我有些吃驚。
“:是我。”她左右望了望,輕聲道“:我有事想求你幫忙,你下去将門打開好嗎。”
“:好,你等着。”我連忙下樓,見黃軒正站在樓梯口“:黃軒,你快将門打開。”
“:雲嘻,是有什麽事嗎?我聽到外面有嬰兒的哭聲。”他手中拿着一盞燭臺。
“:嗯,是千琴表姐。”我說道。
我将燭臺點亮放在梳妝臺上,看着坐在床邊輕輕拍着懷中嬰兒的千琴。我已經有兩年不曾看見她,印象中她秀氣溫和,說話輕聲細語且總是含着笑意,眼睛時常彎彎地像兩輪新月,此時見她的神情十分出我意料。
她的眉峰微蹙,臉頰和眼窩也深深陷了下去,臉色暗黃,形銷骨立。
“:琴姐姐,你是遇到了什麽事?怎麽變成。”這樣,我走到她身邊,看着她懷中的閉着眼睛酣睡的嬰孩“:這。。。是你的孩子?”
“:嗯,這是我的孩子,名字叫回兒。”她拿手指撫摩嬰孩的臉,動作十分輕柔-你看,他睡得多可愛=
所以,這就是舅舅要退婚的原因?
我看着她身上的淡紫色衣服“:今天在池塘邊和大哥說話的人,是你吧?”
她點點頭“:是我對不起他,但我也沒有辦法,情愛之事,誰又能說得清呢,就算他不在乎我與龍輝的事,願意娶我,我又怎麽能背叛心中所愛嫁給他,再說,我也放不下回兒。”
龍輝?我記得,龍輝是她身邊的貓妖,怎麽會。。。
“:琴姐姐,龍輝不是。。。妖麽?”我斟酌着道,心中想着,或許只是名字相同的平常人。妖和人怎麽可能生下孩子,這種事以前可從來沒有發生過。
“:是啊,他是妖,妖有如何,難道妖就不配有情麽,我就是喜歡他了,就算他現在不在了,我也從來不後悔與他做下的那些事。”她忽然擡頭,定定看着我,騰出左手抓住我的手臂“:雲嘻妹妹,我想請你幫個忙,可以嗎?”
我愣在原地,覺得自己的腦子也跟着糊塗起來,我指着她懷中的嬰孩“:琴,琴姐姐,你是說,這是你跟貓妖龍輝的孩子。”
“:這當然是我跟龍輝的孩子。”她低頭看着懷中的嬰兒“:我能有他的孩子,當初我也不相信,可是這真的發生了,雲嘻,所以這是連老天都贊成我們在一起,要不然為什麽會有回兒。”她的聲音低沉下來“:我都告訴他們了,這事情,是老天都同意的,他們卻還要反對,最後還是殺了他,我們并沒有妨礙到誰,只想躲在一個地方清清靜靜過日子,将回兒養大就好了,可他們還是。。。殺了他,雲嘻,他們還是殺了他,這并不是他的錯,是我,是我害死他的。”
她的聲音顫抖起來“:所以,雲嘻,我求求你,一定要幫我。”
我看着她懷中的嬰孩,伸手摸了摸嬰孩的臉,皮膚是溫熱的,小小的一團,縮在千琴的懷裏,還沒有小狐貍大“:他,是妖還是人?”嬰孩是普通人類嬰兒的模樣,身上也沒有妖氣。
“:是人吧,我不知道,他剛出生時,身上有淡淡的絨毛,但現在已經沒有了。”千琴輕聲道。
唔,我了然“:琴姐姐,你要我做什麽事?”
“:。。。雲嘻妹妹,你今天在柳樹下撿到的那只黑色瓶子,裏面是龍輝最後剩下的一點妖靈。”
哦,我撿起瓶子的時候,原來她就在不遠處。
“:嗯,是撿了一個瓶子,我在那附近等了一下,見沒有人,就拿走了。”
“:我如今被父親關在池塘後邊的靜思園,他說,如果我被人看到孩子,就将他送走,我只有晚上才能偷着出來找你。”她站起身,将孩子放到床上,忽然在我面前跪下來“:雲嘻妹妹,我求你代替我去一趟桂樹坡。”
桂樹坡?我記得坡下就是千家的墳地。
“:去做什麽?”
“:墓室中有一枚能孕養妖靈的珠子,我想請你幫忙取回來,它能替龍輝養靈。”她的眼中泛着淚光“:雲嘻妹妹,這件事只有你做得了,我求你幫我跑一趟。”
“:我。。。。”我不想去桂樹坡下千家的墓室中取什麽珠子,要是被舅舅和大哥知道,責罰是少不了的。
“:我求求你,就幫我這一次。”她開始向我磕頭。
“:琴姐姐。。。。”我連忙拉住她“:你先起來吧,我要是去桂樹坡被發現了,會被責罵的。”
我的手被她拉得更緊“:不會的,你晚上去,不會有人知道,求求你,如果拿不到那顆珠子,龍輝就沒救了,這樣我也不想活了,回兒一定會被賣給別人家做家奴,雲嘻妹妹,我求求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好吧。。。我去試一試,如果找不到,你不要怪我。”我看着她紅腫的額頭,實在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雲嘻妹妹,謝謝你。”她站起身,抱着我哭道。
她将千家墓室的開啓方法和注意的事項告訴了我,我将黑色的瓶子還給她,送她和嬰兒出了小樓。
一回頭,黃軒正看着我,眼中滿是擔憂“:雲嘻,你不要去罷。”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她呀。”
“:我白天聽曲池說的幾個不能去的地方裏,就有千家的墳地。”
“:沒事的,我會小心的。”
第二天吃完晚飯回到小樓時,梳妝臺上放着一個系好的小口袋和一把匕首,一套深色的短衫,我知道這是千琴帶給我的,等到天色黑盡,我穿好短衫,将匕首和口袋挂在腰帶上,帶着黃軒從窗戶跳出去,從後門出了千家的宅院。
我也很想知道,千家的墳地裏有什麽樣的珠子,居然可以養妖靈。
我們到了桂樹坡千家的墓室,那是一座石頭砌成的房子,沒有窗,只有一道石門,門邊一左一右是兩塊石碑。借着月光,我找到了石門上藏在字中的機關,按了下去,石門滑向了地下,露出黑漆漆的甬道來,按照千琴的描述,我找到了石壁上的兩只火把,拿下一只,黃軒用火折子點燃。
“:黃軒,守着石門,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我向他說道,千琴說過,如果石門關閉,從裏面是開不了的,最好是有人能在門口看守。
“:雲嘻,我和你一起進去吧,你一個人,我有些擔心。。。。”他将火把送到我手中,卻不肯松手。
“:放心吧,我拿到珠子,很快就會上來,你必須要在這裏看住石門,如果有什麽事,我會大聲叫你的。”黃軒雖然天資很好,但剛化形不久,法力有限,我不想他跟着我下去冒險。
他抓住我的手“:雲嘻,有什麽事一定要大聲叫我,我會馬上來幫你。”
“:好。”
我沿着石梯一步一步往下,手心冒出一層薄汗,握着的火把有些打滑。不知道下了多少級石梯後,我打開了第二道石門。石門一開,一陣發黴的味道撲面而來,黑暗的墓室中浮着點點螢火,我知道那是妖靈,普通的妖靈并不會傷害人,就同人死後的魂魄一樣,但魂魄離開身體後會在很短的時日裏消散殆盡,妖靈卻可以存在很長的時日。他們就如同那些小妖怪和小精怪一樣,沒什麽法力,但是,卻很吵鬧。
“:你是誰。”
“:你是誰。”
“:你要做什麽。”
他們在我周圍飛來飛去,借着妖靈的螢火,我看到這間墓室中整齊擺放着兩排棺木。
我伸手松開腰間的口袋,将口袋中的牛血粉和松木炭灰向他們撒了過去,他們立即安靜下來,我繼續朝前走,經過第三個門洞按照千琴的指示上了臺階,臺階兩旁是無數黑色的小棺材,我走過它們時,它們就開始輕輕地顫抖起來,一片嘈雜的聲音在我腦中回響,在叫着一個名字“:雲蘊。”
我繼續撒出口袋中的牛血粉和炭灰,讓它們安靜下來,這次的階梯比下來時還要長,當我走進那間千琴交代的圓形墓室時,口袋中的牛雪粉和炭灰已經用完了。
墓室中,一個巨大的石棺安靜地放在一處石臺上,我拿着火把,仔細地觀察起眼前的石棺來,石棺的棺壁上雕刻着精美的圖畫,有貓,鳥,烏龜,蛇,狐貍,日輪和月輪,棺蓋上果然如千琴所說,用犀牛血澆築着一個封印,封印上是刀鋒血咒。
“:哈,好可愛的小女孩。”一個聲音在我耳中響起,将我吓了一跳。我看着眼前的石棺,果然,這裏面封印着強大的妖靈。
“:你是姓千,還是姓雲?”那聲音問道。
“:雲。”我按照千琴的吩咐老實答應。
“:呵,你怎麽會來這裏的。”那個聲音繼續問。
“:我聽說,這裏藏着最強大的妖靈。”千琴說過,藏珠子的地方只有石棺中的妖靈知道,但是不能告訴它我去的目的是為了珠子。要得到珠子,必須先讓它認同我。
“:最強大的妖靈嗎?哈哈哈。”那個聲音大笑起來“:是誰告訴你的,這裏沒有最強大的妖靈,不過,我可以給你更好的,你想不想要。”
“:什麽?”更好的東西,它說的難道就是千琴需要的那枚珠子?
“:你只要将這棺材蓋子推開,就可以看到了。”它開始慫恿我打開石棺。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你是妖靈還是逝者的魂魄,怎麽會在石棺裏面。”我開始懷疑千琴說石棺裏是妖靈的說法,這口石棺的精美程度,不像是妖所能擁有的。
“:你不想打開石棺,就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吧,小丫頭,這裏可不是好玩的地方,你是雲家的人,我放你一馬,你走吧。”那聲音不耐煩起來。
“:我替你打開蓋子,能得到什麽。”我可不想白跑一趟。
“:不是替我,是替你自己,能得到使你更強大的東西,得到你的命運。”那聲音在繼續慫恿我打開石棺。千琴說只需要按照妖靈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