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成宮搬出租房的那天禦幸很不愉快,雖然不知道什麽原因,那個曾經在東京的時候和成宮鬧起別扭的多田野特地千裏迢迢地趕來幫忙,于是成宮就提議小兩口要請禦幸吃一頓飯。
雖然禦幸真的很想推辭,但是為了狠敲他們一頓,這個當電燈泡的兩個小時他忍了。
飯吃着吃着,成宮就開始聊起自己的糗事。
“一也這家夥昨晚又在沙發上睡着了。”成宮道。
“托你沒有叫醒我的福,這一覺睡得我渾身舒爽。”禦幸冷笑,“幸好明天就能和你說再見了。”
“算了吧你。”成宮不屑道,“誰不知道你這家夥除了燒飯做菜以外,其實根本就像一個生活殘障。”
一邊的多田野發話道:“可是鳴桑你更是包括燒飯做菜在內,全部殘障啊。”
“阿樹,你說什麽?”成宮威脅地斜眼看過去。
“實話。”多田野道。
趁兩個人拌嘴的時候,禦幸用心地解決了一下桌上的食物。
升上一軍的這一年,兩個人的生活明顯變得沒有規律,并且經常全天被各種比賽、練習、發布會纏得脫不開身,唯一的好處是工資變多了,不用再住在這個寒酸的地方,這個月到期之後,兩個人就正式“分居”了。
當然禦幸也不會繼續住這個不怎麽方便的小屋,在成宮搬出去不久之後,他就換了一個自己相中的單身公寓。按照自己的喜好牆壁全部刷白,窗戶也很大,天氣好的時候能夠好好地躺在沙發上曬太陽,雖然這是現階段完全沒辦法享受的東西。
過年的時候回去見了一面老頭子,身體還不錯。父子久違地坐在被爐邊喝喝小酒,聊聊天,看看老頭子最近特別迷的少女組合上紅白歌會,這個年也就過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老頭子慢慢地開始學會依賴自己,也會坦然地收下自己給他的各種補貼,有什麽事也開始學着打電話跟自己溝通或者報備,不像以前那樣,大多數情況下就是父子冷冰冰地留給對方一個背影,有事誰都不肯先開這個口。
老頭子酒喝多了,談話的內容就慢慢變得廣泛了,先問了自己職棒的情況,接着問自己平時閑暇時間多不多,然後就問有沒有經常聯系的朋友之類的。
這個談話走向他再熟悉不過了,果然老頭子下一句就問到了有沒有對象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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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忙了,不想耽誤對方。”禦幸用很官方的回答敷衍。
“你也22啦,一次戀愛都沒談是怎麽回事。”老頭子喝了口酒,問了個讓禦幸很難回答的問題,“真的連個動心的對象都沒有?”
禦幸磨了磨酒杯的杯口,端詳着水面泛起的紋路,眯了眯眼睛,舉起酒杯一口悶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沒有。”
“臭小子。”老頭子哈哈笑道,也沒有繼續逼問下去。
過了零點不久,老頭子難得醉倒在了桌子上。禦幸得空翻了翻手機,裏面躺了各種各樣的拜年短信。不出意外的,以前青道的隊友大多也都發來了問候,甚至成宮還和他可愛的後輩錄了段視頻,看起來不像是在國內的樣子,逍遙得很。
因為短信內容大多很相近,禦幸沒有一一點進去,直接拉到底。
不出意外,那家夥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啊。禦幸把自己劉海弄了弄亂,感覺酒精漸漸地讓自己有些混亂,把手機關掉放得遠遠的,繼續盯着電視機裏的節目,好像一點都沒看進去。
第二天早上和老頭子兩個人窩在被爐裏下将棋,說真的,禦幸沒想到好不容易逃過了一輪,結果又迎來了一輪。
老頭子看上去下得莫不經心,還時不時問些問題來轉移禦幸的注意力,實際上每一步都走得很巧妙,不知不覺地就把人引進了圈套。
“還有和高中的隊員聯系嗎?”老頭子道。
禦幸夾着棋子的手一抖,感覺思路又被打斷了:“呃……不怎麽聯系。”
“你這樣總是沒什麽長久的朋友,不寂寞嗎?”老頭子喝了口茶等禦幸落子。
禦幸幹脆把棋子放回原地,撓了撓頭:“還行吧……你剛剛下的哪一步?”
老頭子指了指一個棋子:“你啊,說起來我有時候也挺自責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件事,你小的時候我就覺得,雖然粗看不會發覺,但是接近你的人都多多少少覺得你性格有點孤僻,你身邊的人沒少說吧。”
禦幸笑了笑:“是沒少說。”
老頭子盯着禦幸在自己的棋子上游移的手,知道禦幸在觀察他,無論禦幸的手移動到哪兒他都沒什麽表情。
“就是因為人最後都是會離別的,所以才更要珍惜現在有的,哪怕是快要失去的。”老頭子見禦幸落了一子,直接出手吞掉,禦幸深吸一口氣,已經将死了。
“你看,自暴自棄,死得更快。”老頭子露出了一個狡詐的笑容。
禦幸把棋局弄亂,重新理了一盤出來。
“這次什麽時候走?”老頭子讓禦幸先手。
“再呆四天。”禦幸果斷地出了一步。
“喲,倒是比以前呆的時間都久一點。”老頭子咯咯笑了笑。
四天之後的晚上從東京回到名古屋,樓下堆了許多期間沒有簽收的快遞盒,在門衛那裏認領了一個寫着自己名字的包裹,沒走幾步又被大叔叫住,遞來了另一個鼓鼓的包裹。
禦幸再三确認上面寫的是自己的名字,卻不記得有買過這種類型的東西,回到家裏拆開一看,是一件看上去很詭異的睡衣,身後還拖了一條尾巴。
這不是幾年前在女孩子之間流行的款式嗎?
和店家聯絡說寄錯了地址,店家覺得來回拿麻煩,幹脆把這東西送給他了。禦幸把包裝拆開,朝自己身上比了比,所有的尺寸都恰巧小了一圈,于是包成團準備把東西扔進儲物箱,等待有空了處理掉。
結果打開儲物櫃門的時候,裏面堆了太多平時買的雜志,竟然有些塞不下了。禦幸看了眼沙發腳還堆着一堆今年買的《野球王國》,撓了撓頭把睡衣硬是朝空隙的地方塞了回去。
開春要去球隊報道,因為是自主訓練時期,練習的強度不會特別大,也有部分球員還在外面逍遙請假的,成宮就是典型的例子之一。
繞場跑完了第十圈,被球隊的一個女經理叫住了。
禦幸一也端正地坐在球隊老板的面前。
坐在對面辦公桌後面的人身子整個陷在柔軟的靠椅上,頭發梳理得油光噌亮,脖子裏挂着一根金鏈子,就算是一身黑西裝也繃不住內裏的肉團,一看就是非常有錢的長相。
老板把嘴裏叼着的煙拿出來,在滿是煙頭的煙灰缸裏拈了拈,伸手從桌邊的一個文件夾裏掏出兩張看起來像是照片的東西,拍在禦幸面前的桌子上,用被煙熏得有些泛黃的指尖朝禦幸推了推。
拿起照片時就聞到了一股煙草的味道,禦幸不動聲色地看着照片裏面的兩個人影。周圍的街道是他有些眼熟的建築物,顯然照片是偷拍的,鏡頭的焦點對準了不遠處緊緊靠着的兩個身影。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大概是在交流賽的時候,成宮和他可愛的後輩不知道在某天訓練或者比賽結束後逛街的場景。
老板清了清嗓子,用沙啞的口音問道:“這拍的是成宮鳴嗎?你知道另一個人是誰嗎?他們之間是什麽關系?什麽時候開始的?你知道這件事嗎?”
這麽一連串難回答的問題先回答哪個呢?禦幸感覺有些頭大的事情要來了。
捏着照片的一角,撓了撓腦袋,又拿起那張照片湊近仔細端詳了一下:“呃……我不知道,甚至拍的到底是不是成宮鳴我也看不太清楚,我眼睛不太好,請您見諒。”
對面的人傳來了吭哧吭哧的笑聲,把禦幸手裏的照片拿掉:“我還以為你們搭檔關系不錯,結果只是把自己撇得很幹淨嗎。”
話可不能這麽說啊,這種問題無論怎麽回答都很難辦啊。
禦幸攤手道:“我只是成宮鳴的同事,關系再深也只是高中時候的勁敵,可以算是一個沒有任何利益關系的旁觀者吧。”
“這些照片看起來像是偷拍的,如果是栽贓陷害那豈不是球隊的損失,作為球隊的捕手我是不願意看到這一幕的。”禦幸瞥了一眼老板。
老板用眼神盯着他,禦幸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請您好好考慮一下。”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禦幸忍不住深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活動了一下筋骨,回到球場繼續練習。
下午被幾個第一批回來練習的隊員被叫去聚了一餐,原因沒有別的,只是能在這時候回來的,都是因為各種原因假期裏哪兒都沒去成的人,而且大部分人有一個共同點——單身。
幾個大老爺們擠在飯桌邊喝着酒,談論着人生二十年來失敗的感情經歷,當讨論到這個世道開始變得注重臉的時候,衆人瞥了眼在場的禦幸一也氏,默默加了一條性格也很重要。
“我現在沒別的要求,好好地賺錢,回去能有個女人在家裏等着我就是我最大的夢想。”一個叫吉田的內野手道。
“哈,這種你還不如去拜神社,說不定能求到。”另一個叫川口的嘲笑道。
“說到神社,我以前在這裏的高中打棒球的時候聽說有個神社特別靈,高三的時候許願進甲子園,結果不僅進了,還因為那場一輪游的比賽被這裏的球探看中了!”不知道誰說了這麽一句,引得衆人躍躍欲試,紛紛掏出紙筆記地址。
幾個人喝得多了,就開始将自己心中積壓的抱怨慢慢吐了出來,禦幸自知除了清酒,別的什麽酒都是一杯倒的程度,全程喝着茶聽着周圍的人抱怨着工資沒漲,球隊上頭不肯給錢的話。
“我聽人家小道消息,老板是做房地産的,這幾年不景氣,虧了很多錢呢。”一個人醉醺醺地小聲道。
“最近什麽行業都不景氣啊,你看那個金鷹的老板不也是……”說話的人瞥見一邊的禦幸,臉色白了白,沒有繼續說下去,“唉,總之我們都是老板手裏的棋子啊。”
禦幸掏出手機翻了翻,和衆人一樣附和着,看着手裏的推特界面,時不時有一條相同的話題在屏幕上滾動過去。
——「某職棒投手同性緋聞曝光,是小道消息還是證據确鑿?」……
趁着明天是休息日別人還想再續一攤,禦幸向各位前輩告辭,回到了租房裏,沒等把大衣脫下,先撥出了一個號碼。
“喂。”成宮的聲音從另一頭傳過來。
“看到了嗎?”禦幸問道。
“看到了。”成宮沉默了一會兒道。
禦幸把圍巾扯來下來挂在衣架上,“今天老板也來問我了。”
那邊沒有回話,禦幸繼續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
成宮那頭笑了幾聲:“你覺得依我的性格,我怎麽可能知道我有得罪誰?”
“那你打算怎麽辦?”禦幸在沙發上坐下來,深深嘆了一口氣。
“先回來,反正又沒被證實,”成宮用有些快的語速道,“不過就是一些不痛不癢的八卦而已,你也別太擔心了。”
禦幸道:“那別的怎麽打算?”
成宮的呼吸聲停頓了一下。
租房裏面的窗出門前沒有關,此時冷嗖嗖的風從外面灌進來,細微的摩擦聲和窗簾晃動的聲音在這片沉默中顯得格外突出。
“我不打算放棄。”這句語速極快,就像是在斬釘截鐵地宣誓着什麽一樣。
“問過他的想法了嗎?”
“……還沒。”
“……”
禦幸挂上了電話,捋了捋亂糟糟的頭發。
才剛開始新的一年,就有這麽一件麻煩的事情放在眼前。
慢慢地靠進柔軟的沙發,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不由得覺得眼睛有些累就閉了起來。
本來只是想集中地理一理思路,結果卻在沙發上睡着了。感覺到眼皮外面刺進來一些光亮,知覺逐漸地被拉回到身體內,四肢的酸痛感清晰地傳遞了過來。
睜開眼睛,有光線從窗外透進來,一顆一顆的浮沉飄在半空中,樓下傳來學生們在路口打招呼的聲音,遠處新幹線駛過軌道的聲音形成了獨特的背景聲。
拿起手機看時間,已經早上七點半了。
沒想到還是沒能逃出在沙發上睡着的命運,好在自己考慮到這一點的時候特地買了個異常柔軟的沙發。
但是脖子啊……禦幸皺着眉小心翼翼地轉動着脖子。
成宮在兩天後十分低調地加入到了隊伍的訓練中,這在他還是個二軍投手的時候都是很難得的景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做好了覺悟,成宮慢慢地開始在整天的練習過程中把手機鎖進了更衣櫃裏。
“好好地談過了?”吃午飯的時候,禦幸得空問了句。
成宮點了點頭,表情不太好。
下午守備訓練的時候,禦幸和成宮又被傳喚去了經理室那裏。
“你又幹了什麽?”禦幸看了眼成宮,頭疼道。
對方舉雙手表示冤枉。
辦公室的門打開的時候,禦幸看到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人。
二軍的前輩捕手坂口正站在辦公桌後的老板身邊,而老板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就擺着一臉春風得意的微笑對着禦幸二人。
“來了?請坐請坐!”
如果不是上次單獨見了一回老板,現在這個人客客氣氣的樣子很難讓禦幸把他和上次那個抽着煙把照片拍到他面前的人聯系起來。
大概是有什麽好事吧,禦幸總覺得老板看他們的眼神就像在看支票一樣。
“是這樣的,現在有一個電視臺和一個雜志想采訪我們隊的兩名新星,也就是你們,因為檔期正好撞了,你們商量分別選一個吧。”老板笑得很燦爛,表示費用絕對不低。
禦幸看了眼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坂口,舉手提問道:“請問具體時間怎麽安排?”
“啊,就下周二。”老板搓手道。
禦幸捏了下褲子邊,臉上維持着客氣:“下周二有交流賽……這麽臨時的決定,恐怕不太行吧。”
老板擺了擺手:“又不是公開賽,你們兩個少上一場沒什麽關系吧。”
的确是沒什麽關系,但是隊友怎麽想就有很大問題了吧。禦幸推了推眼鏡,和成宮對視了一下。
“不去。”成宮直截了當道。
坂口見老板眉頭皺了皺,在一旁道:“這是個不錯的機會,能夠提高你們的話題程度和人氣,許多人想要都争取不到。”
成宮哈哈笑了聲:“靠打棒球創造的人氣夠我用的了。”
老板哼了哼,表情陰沉了下來,終于讓禦幸看到了一點那天的影子。
“別忘了你有東西在我手裏,讓你幹什麽就幹什麽,這是你澄清的機會,給我識相點。”老板點了一根煙叼在嘴裏,朝兩人的方向吐了口濁氣。
成宮背脊僵了僵,翹起二郎腿看向別處。
禦幸又舉了舉手:“那請問我有什麽必要一定要參加嗎?”說完就見成宮朝自己投來了怨毒的眼神。
“工資。”老板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
好不容易把狀态和默契調整得不錯的隊伍聽說一下子走了對投捕,自然是怨聲載道,禦幸只能打着哈哈,決定這一整周接下來一定要低調做人。
跟着球隊的面包車走的時候,突然覺得這地址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
車子一路平穩地開着,因為和司機不太熟,車內就維持着尴尬的安靜,禦幸沒有刷手機的習慣,就看着窗外的景色解悶。
眼前掠過一個地方,禦幸的眼睛跟了過去,随後又收回來。
這麽巧?
當時商量下來的結果是,禦幸去雜志那檔,成宮接電視臺,因為文字有的時候可以誇大很多,而且關鍵在于寫東西的人到底要什麽效果,基于成宮現在在推特上的話題熱度,禦幸決定把雜志這一檔接下來。
大樓裏的前臺把禦幸領到了一個氛圍不錯的會客室裏,備上茶和點心,前臺的女孩子似乎認識自己,時不時會瞥過來一眼,臉一直紅紅的。
怎麽感覺自己也很尴尬。禦幸擡手裝作揉太陽穴的樣子,遮擋住了那個姑娘的視線。
來采訪的也是一個女編輯,整個過程可以用味同嚼蠟四個字來形容。差不多就是問一些自己基本的資料,禦幸确定,這些問題他過去受到過的許多采訪中已經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真的很好奇這些女記者到底希望從自己身上挖掘出一些什麽她們覺得與衆不同可以拿來說說的。
因為最近事情多得頭大,禦幸這次采訪就顯得有些敷衍,大多用一些“哼哼哈哈”的語氣詞帶過,有問到敏感問題的傾向就說些模棱兩可的東西糊弄過去。
女編輯拿着支筆,在自從攤開之後就沒記過幾筆的筆記本上敲了好幾次,只覺得臉色都已經開始發青了。
一看就是新人,被迫來靠這種可有可無的采訪生存下來也真是難為她了。
編輯捏了捏筆杆,重新開始開啓一個話題:“是這樣的,在我們雜志發起的‘職棒界最帥氣新人球員’投票中,您的票數排在了排行榜的第三名呢!”
禦幸:“是嗎?”
編輯:“禦幸先生想不想知道前兩名分別是誰?”
禦幸禮貌地笑道:“沒什麽興趣。”
編輯頭上開始冒汗:“第一名是本鄉先生,而第二名是與您同隊的成宮先生呢。”
禦幸:“所以說了……我沒什麽興趣。”
編輯:“您對成宮先生比您的票數高這一點有什麽看法嗎?”
禦幸:“……真的沒什麽看法。”對這個問題真執着啊……
編輯:“成宮先生似乎在高中的時候曾是您的對手吧,你們兩個搭檔的情況如何?”
禦幸認真地想了想:“還挺不錯的,他是我所有搭檔過的投手中,最省心的一個。”
編輯眼睛亮了亮:“那就有最不省心的吧!”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問題。一個名字跳到嘴邊,猶豫了一下,低頭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省心的太多了,數不過來了。”
編輯不由得露出可惜的表情,在沒記上幾筆的本子上有氣無力地塗了幾下。
禦幸把新人編輯的表情收入眼底:“不過倒是有一個人。”
編輯立刻擡頭,眼睛又開始閃光。
“呃……是我遇到過的最特殊的一個搭檔了,不過他現在不打棒球了。”禦幸下意識地磨了磨茶杯口。
編輯:“啊,真可惜。”
“是的,很可惜,有些話都沒來得及說。”腦海裏隐隐約約浮現出那個一閃而過的側影,“因為一些原因沒來得及道別,後來就再也沒見到了。”
編輯覺得抓住了一個點,興奮地在記錄本上書寫着:“那現在有什麽話想對他說的嗎?”
禦幸搓了搓鼻尖,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如果說有什麽話的話……”
希望能再看到他投球,希望能夠再和他回一次青道,希望能夠再和他做一次搭檔……
禦幸挑揀了一下,最後篩選出了一句:“希望能和他再見一面。”
編輯連連點頭,開始在記錄的本子上奮筆疾書。
啊,這麽把自己心裏話說出去真的好嗎?那家夥會不會買雜志看到啊……
之後又問了些棒球方面的知識,看得出女孩子對棒球頗有了解,但是一個采訪球員娛樂新聞的專欄就這樣莫名地轉變為了棒球專業知識和球隊未來的展望。
就在禦幸以為采訪差不多就到這裏的時候,編輯才突然意識到問題所在,話鋒生硬地一轉:“我們再來談談您的戀愛史吧。”
禦幸:“……”
好不容易在編輯小姐點頭哈腰的告別之下離開大樓,禦幸深深吸了一口氣。畢竟是個新人,雜志社對娛樂這一塊大概是有硬性規定,禦幸不太愛談這些,一個問得尴尬,一個各種繞圈子回答,磨了很久沒磨出個所以然,兩廂都很痛苦。
球隊的面包車的司機是兼職的人,這樣一來一去,耽誤了別人的工作,禦幸就在采訪到一半的時候讓他先走了。
肚子也不是很餓,被冷風這麽一吹,禦幸倒是想起來之前在眼前一下子略過的那個地方,一時間來了興致,根據自己的記憶朝那個方向摸索。
來到神社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因為過了年頭最熱鬧的時候,來拜的人已經很少了。
過年的橫幅還沒有拆掉,整個神社氣氛倒是很清閑。就這麽繞了一圈,走到裏面看到面前的大鐘時,禦幸猶豫了一下。
既然來了,就試一試吧。
就這樣禦幸按照記憶中的步驟洗了手,走到那個大鐘前,拍了幾下手,合十開始祈禱。
高三甲子園前都沒來祈禱過,竟然在這種時候興致大發了。
要祈禱些什麽呢?老頭子身體健康是一定要的,但就這個好像有點不太夠。最近也升上了一軍,錢這種膚淺的東西就不求了,女孩子當然是不需要的,最近身邊的朋友也都健康幸福美滿……
……差點忘了,剛才還提到過的呢。
右手習慣性地砸了砸左手。那關于這個人該祈禱些什麽呢?……禦幸一也卡殼了。
總感覺雖然随便祈禱一個都可以,但是難得來一趟,違心的不行,太随便的又顯得很沒誠意,想讓他繼續打棒球又感覺是強人所難。
就在他糾結的時候,手裏被塞了個東西,思緒被打斷了。禦幸看過去,一個老婆婆笑着示意他拉一下手裏的麻繩。
摩挲着手裏的麻繩,禦幸尴尬道:“可是我還沒想好。”
老婆婆慈祥地一笑:“不用想太明白,心意到了就好。”
心裏一動,禦幸看着手裏的麻繩,不由自主地輕輕拉動了一下,就像在回應着什麽一般,大鐘的嗡鳴聲清脆地回蕩在拜殿前的空地上。
雖然事後一想可能是人家老太太在禮貌地催自己,但是這句話卻一直回蕩在禦幸的耳邊。
成宮參加了的那期電視節目播出之後,據說收視率飙升,禦幸也看了一點,雖然那家夥嘴上說着不想參加,但實際上了節目之後卻放得很開。
這家夥明明很享受的吧。禦幸挑了挑眉,把電視機關上。
然而之後的事情卻沒有禦幸想得那麽好。成宮接受采訪的時間越來越多,眼看着二月的春季集訓還有不到三周就要開始了,成宮在球場外奔波的概率越來越大。
禦幸甚至在更衣室的時候能夠聽到隊友在竊竊私語,說着“幹脆進軍娛樂圈算了”的這種話。
這可不是什麽好趨勢。
成宮難得一天能在球場訓練就要上場打交流賽,禦幸在賽前讓對方确認了一下手感,成宮本人也帶着一股暴戾的氣息,對手感的缺失焦躁不已,從未有一次春假放完之後回來進入狀态得這麽慢。
“誰讓你上電視節目的表現比在場上的時候還好。”禦幸把球扔了回去。
成宮壓了壓帽子,底下的表情非常得僵硬,幾乎能趕上他高中一年級秋季大賽姿勢大走樣的那段時間了。
“不要太介意,教練知道你的情況,應該不會讓你投太久的。”
話沒說完,手套裏被重重地砸進了一個球,禦幸愣了愣,把手從手套裏拿出來甩了甩:“這球不錯嗎。”
“難道真的進軍娛樂圈?”成宮踢了一下腳下的土堆,“開什麽玩笑!”
好在這家夥還挺清楚自己的處境,不過看到天才成宮鳴吃癟的樣子是很難得的。禦幸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別投了,急也沒用,換衣服吧。”
成宮切了一聲,轉身快步走進了館內,禦幸悠閑地跟了上去。
走進館前,遠遠地瞥見有個身影正搬着一大箱東西進來。
“前輩,快比賽了搬這麽重的東西沒關系嗎?”禦幸想上去幫忙,被吉田制止了。
“沒關系沒關系,當做熱身。”吉田繼續搬着一箱的零嘴,這些都是用于比賽間補充體力用的。
禦幸道:“我還是幫個忙吧……”
“不用了!”吉田打斷道,頭也沒回地加快了步伐。
禦幸看着吉田走進館內的背影,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這次非公開交流賽對陣的是埼玉西武獅隊。對方的陣營中有一個禦幸和成宮都很熟悉的人,去年太平洋聯盟的盜壘王卡爾洛斯,只不過今天開局這個皮膚黝黑的人穿着夾克衫,翹着纖長的二郎腿坐在板凳席,似乎并沒有上場的準備。
開局對方先攻,禦幸負責這一場捕手的位置,先發的是一個右投前輩。
首局因為游擊方向守備失誤被對方連着兩個打者上了壘包,禦幸叫了暫停,拍了拍表情越發僵硬的投手。
“別介意,專心打者,跑者交給我。”禦幸看了眼二壘方向,游擊手是成田,正在确定手套和腳下草地的觸感。
禦幸戴上捕手面具,朝三壘跑者的方向看了眼,給投手比了一個暗號。
投手投球瞬間跑者竟然起步了!
單獨盜本壘?不!面前的打者已經擺出了觸擊姿勢,是搶分!但是這個觸擊落點不巧在投手前,投手撿到之後直接朝禦幸投來。
球已經進入手套,但是跑者依舊在不顧一切地前沖!
禦幸下意識讓身體側了一側,雖然減緩了撞擊的力度,還是整個人被帶到了地上。
“Out!”主裁判大喊一聲,禦幸松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
對方球員也脫帽朝自己示意,并且接受了主裁判的警告。
因為被比身材更結實的人撞過一次有經驗,活動了一下筋骨,除了有些疼之外,別的地方沒有特別的異樣。禦幸繼續在本壘上蹲下去,示意投手和板凳區不用擔心。
四局結束,中日龍被暴打6分,守備失誤5次之多,板凳區把成宮換了上來。
禦幸趁換防的時候,視線掃了一圈全場的守備。
有些地方不對勁。
成宮上場之後,打擊遇到對方的八棒打者。這是有史以來投得最不順利的一次,不斷地出現德州安打,失誤也開始從內野手感染到了外野手,成宮焦躁的氣焰已經掩飾不住,眼看下一秒就要在投手丘上發飙。
禦幸叫了一個暫停,把所有野手集中到投手丘上。
“是今天的草坪不對勁嗎?”禦幸用手套遮住嘴巴道。
“不知道,就是感覺哪裏怪怪的。”一個外野手道,“總感覺守備有點不協調。”
禦幸看了眼一邊沒有說話的吉田:“吉田前輩,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吉田被點了名字,下意識地看了眼四周:“感覺好像一直沒打出手感。”
“成田前輩呢?”
“……”成田眼神瞥了眼吉田,随即搖了搖頭,“沒什麽,大概今天大家都不在狀态。”
禦幸站直身體:“那就請盡可能多活動一下,警惕盜壘。”
身後被拍了一下,禦幸看了過去,成宮給他使了一個眼神。
回到本壘,朝板凳區看了眼,雖然教練也擺出了很不解的表情,但是沒有派人過來傳令,那就是先挺住,把這一局結束掉。
現在三壘有跑者,下一棒是三棒強打者,考慮到今天守備的狀況,失分是一定的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解決打者,切實拿下第二個出局數。
成宮點頭之後,擺出投球的姿勢。
三壘跑者果然有了動靜,第三棒竟然擺出了觸擊的姿勢,成宮瞬間硬是把球砸向了地面,卻被對方的三棒捕捉到了,竟然在擺出觸擊的動作之後把球棒揮了出去,越過了成宮的頭頂。
二壘方向!禦幸站起身。
球落地後彈到了吉田的手套裏,跑者已經接近本壘,來不及回傳了!
這種時候應該扔向一壘,但吉田卻猶豫了一下,把球筆直傳向了本壘。
又是沖撞。禦幸心裏慢慢沉下去,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但是禦幸沒等到球飛過來。
只聽到身邊傳出咔嚓一聲,禦幸心裏一涼。
球沒有砸在他的手上,沒有砸在已經撞過來的跑者身上。成宮回來補位了,這個球傳得太偏,直直得砸到了他的右手肘!
主裁判立刻喊停,成宮抱着右手肘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對方的板凳區傳來了動靜,卡爾洛斯一個飛躍翻過欄杆,但是沒跑幾步就停了下來。他看見此時站在本壘離得最近的人,也就是禦幸一也煞白的臉色,就已經知道了結果。
跑者沒造成犯規動作,得分有效,中日龍因為自己隊員的一次重大守備失誤,将今年甚至幾年後賽季的未來送上了擔架。
中日龍板凳區立刻換下同樣臉色煞白的吉田,禦幸目送着一個擔架和一個球員的下場,将守備重新聚齊到投手丘上,安慰了一下接着上場的投手,戴上面具轉身在本壘上重新蹲下。
這次交流賽以中日龍的慘敗結束。
禦幸收拾完東西,隐形眼鏡忘了摘,直直地走出了更衣室,卻在門口被一個穿着不同球衣的人攔了下來。
“別去了,現在醫院肯定圍滿了各種媒體。”卡爾洛斯道,視線下移,看到了這個捕手罕見地握着拳頭,整個身體都緊繃得可怕。
禦幸站在門口沒有動。
“連我都沒有辦法,我只能被安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