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結果這家夥就挑了挑眉,點評道:“竟然叫我前輩,真是太讓人意外了。”
見人就這麽收起手機又開始倒酒喝,倉持忍不住道:“反應真冷淡啊,不回嗎?好歹存個手機號吧!”
禦幸磨了磨酒杯口:“不回,不存。”
真是個冷血動物啊。倉持看着眼前倒得滿滿的酒杯,眼看着對方又灌下去一杯,只覺得自己胃裏也燒了起來。
“今天比賽下來,看你和成宮搭檔得挺默契啊,有沒有晉升一軍的機會?”倉持盯着遠處的出餐口,只期待服務員快點送餐上來。
“這次交流賽成績不錯的話,我們兩個這賽季就能在一軍出場了。”禦幸陳述道,看得倉持又牙癢癢。這種理所當然的态度簡直招人恨。上個一軍對別人而言簡直就是熬出頭了,這家夥形容得就像喝白開水一樣!
“你是不是和成宮搭檔得挺過瘾的啊,就這麽不理澤村了?”倉持餓得慌,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話題,随口就問了句。
禦幸噗嗤笑道:“投手丘上面站着的是什麽人對我而言都一樣,我的工作是引導。”
“喂喂喂,那也好歹是你自己培養出來的投手吧。”終于上了點餐前零嘴,倉持拈起花生邊嚼邊道,“說起來那家夥現在和克裏斯前輩都在X大一軍,下周還有他的比賽呢,你去不去看?”
禦幸沉吟了一會兒:“看在克裏斯前輩的面子上,我大概會去的。”
沒辦法和這種冷血動物交流。倉持心裏一陣怒火突起,又被自己強行壓下去了。
“你這家夥果然沒朋友的吧。”倉持感嘆道。
禦幸點了點頭:“反正以後都各走各的路,聯系太多也沒什麽意思,總會漸行漸遠的吧。”
喲,那我算什麽啊。倉持眯了眯眼,眼睛一轉,把兜裏的手機重新掏出來,翻出了一張照片。
“你看。”倉持舉到禦幸眼前。
屏幕上是一個胖嘟嘟的……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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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禦幸認真看了看,确定畫面中只有這個嬰兒,“你兒子?”
“去你的!”倉持把手機收起來,自豪道,“我家鄉朋友的兒子!認我做幹爹了!”
禦幸沒說話,聽倉持繼續道:“我們可是前後加起來分別了五年啊!這次回去雖然連他結了婚孩子都有了也不知道,但是照樣認我做幹爹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友情啊,友情是不會因為距離淡化的啊!你這家夥對自己有點信心好嗎!”倉持戳了戳禦幸的肩膀。
禦幸又磨了磨杯口,盯着酒杯半響才道:“該自己走的路就讓別人自己好好地走,再關心也該松手了不是嗎。”
“一堆強詞奪理。”倉持沒仔細聽禦幸說話,只是因為服務員此刻正巧端來了滿滿當當的食物,讓他無暇顧及禦幸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哦!現在是中日龍的二棒打者禦幸一也上場!此時他對面站着的是曾經在青道一同搭檔的怪物選手降谷曉!這場對決真是令人血液沸騰啊!”
的确是令人血液沸騰。禦幸扣緊了打擊帽,視線朝投手丘上的降谷投去。
記憶當中在青道的時候除了退隊之後的OB戰,這是迄今唯二的站在降谷對面打擊的場面。剛才看了看這個怪物把前面一棒的強打三振的情形,連蹲在候場圈裏的他都能感受到球上撲面而來的力量和氣勢。
降谷拈了拈帽檐,不是對着捕手,而是和禦幸打了個招呼。随即側身、擡腳、跨步、揮臂,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幾乎沒讓人反應的時間,球已經到了跟前,帶着無形的巨大壓力。
真是個可怕的對手。
揮出球棒的時候,球擠壓球棒的感覺比想象得還要重很多,幾乎擰着身子硬把這一球拉了出去,但是落點依舊不太理想。對這一球期待不是很高的禦幸只能硬着頭皮朝一壘沖過去,往前飛身一撲,堪堪上壘。
嗚哇,這球上不了壘就太丢人了,不知道解說員會說些什麽。禦幸摸了把汗。
下一打者長打能力還不錯,應該有機會盜壘。禦幸這麽想着,朝二壘的方向移動了幾步……!
降谷腿一擡,卻是已經轉向了一壘的方向!禦幸又是狼狽地撲向一壘,看見裁判用力地平舉雙手。
牽制?禦幸站起身拍了拍泥土,看見降谷又朝自己拈了拈帽檐,帽子下面的臉上竟然隐隐約約地透露着興奮的表情。
這不是以前的降谷了。禦幸咧着嘴看着投手丘上那個暫時沒有背號的人,不禁感嘆到成長真是一件令人畏懼而又興奮的事情。
整個登板過程中已經會朝野手喊出局數了,而且貌似很享受鼓舞隊友的過程。
比賽結束,中日龍以10:7又拿下一場。中盤被換下場的降谷遠遠地在對面板凳區又朝自己脫帽鞠了一躬,雖然禦幸被這樣鄭重地對待不太習慣,但還是接受了。
跟着隊伍回到休息室,門口照例是一堆媒體伸着長槍長炮,二軍教練吩咐了幾個大塊頭去開路。
就這麽一會兒的時間,禦幸餘光瞥到一個被堵在衆媒體外圍的一個人影,穿着一件黃色的兜帽衫,整張臉遮在帽子裏面,下面也穿着一般的運動褲。就這個搭配,在一群職業裝的媒體人當中反而顯得特別顯眼。
那個人影好像也朝這裏看了過來,禦幸不确定有沒有對上眼神,總之沒等看清楚對方的臉,那人就轉身擠出人群走遠了。
诶?有那麽一瞬間,禦幸感覺自己的腳似乎不受控制地想朝那個方向邁過去,但是沒等付諸行動,一個鏡頭就戳到自己面前,接着肩膀上一重,被人拉了回去。
“走這裏。”一個略顯陰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禦幸看了眼肩膀上的手,不動聲色地把手拿開,朝前輩坂口道:“多謝前輩。”
坂口盯了禦幸一會兒,才轉過頭去。
擠過了人群回到休息室,禦幸才感覺到一點一點地放松下來,随之全身的疲勞感便清晰地傳遞到頭部。
這已經是這個月五場比賽的第四次先發,如果勢頭好的話,接下來的比賽自己全權掌握捕手的位置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然而對于禦幸而言這其實是一件有些頭疼的事情。他記憶中對付不來的人,曾經有過丹波這種謹慎又是前輩的人,有宮內和前園這樣非常有自己一套主見很難聽進別人想法的人,如今又多了一種這樣的人:進入二軍第四年,實力堅實,成績優異,卻因為保守的打法被自己這個初來乍到的新人搶走一軍晉升機會的人。
他承認自己不是很會察言觀色(除了投手之外),卻也能感受到坂口渾身上下對自己的那份古怪。不說二軍有這樣一個資深的前輩擺在面前,不算上退役的,一軍還有一個這樣的捕手,職棒可沒有高中棒球這麽單純。
禦幸忍不住把自己和此時正站在身邊發短信發得忘乎所以的成宮鳴比較了一下。這家夥因為前兩天的比賽都已經出場了,今天沒有登板,心态倒是好得不行。職棒和高中棒球另一個不同之處時,投手作為常備7個候補這種板凳深度的位置而言,壓力比高中的時候要輕了許多,精神論上的完投、連投和自尊在“延續更長的職業壽命”這個目标面前已經不得不妥協。
顯然成宮鳴是個知道擺正位置和調整自我的人,所以才能夠這麽心安理得地無視教練殺人的眼神全程捧着手機,當然這家夥也是個馬上能晉升一軍的人。
把東西理了理塞進包裏,看見手機上的來信提示燈竟然在閃。回東京就是不一樣,原本一個月都不會有什麽動靜的手機竟然在短短三天內收了好幾條短信。
發信人:XXXXXXX
禦幸前輩,今天多指教了。聽說你因為手機丢了沒有我們的聯系方式,我是降谷。
丢手機的事情他周日才告訴倉持,這兩人什麽時候聯系上的。禦幸一邊卸隐形眼鏡,一邊還是認命地把號碼給存上了,存完之後想了幾秒,又把另一個號碼給存上了。
說起來,自己和降谷的比賽,這家夥一定會來看的吧。
禦幸半夜被一陣敲門聲捶醒。
琢磨着成宮鳴大概又在大半夜發神經了,禦幸頂着個亂糟糟的頭打開門,一個滿身酒氣的人撲通一聲跪倒在自己面前,禦幸就知道事情絕對比自己想象得更糟糕。
把成宮鳴從地上拉起來,扔到一個椅子上,遞過去了一個塑料袋,但是成宮鳴搖了搖頭拒絕了:“小看我的酒量,以為我是你嗎?”
禦幸冷笑兩聲,看來還沒醉得太厲害。轉身燒開水,從行李箱裏面拿出一罐蜂蜜,等水燒開了就舀了兩小勺進去,随便晃了晃遞給正在神游的成宮鳴。
“耍酒瘋就回自己的房間,不要弄亂我的。”禦幸坐在床上打哈欠。
“鑰匙落在他家裏了……”成宮鳴半天回了這麽一句。
禦幸腦袋裏過了過,大概知道這個“他”是誰。某一次訓練晚了一點回來,在租房的樓下看見一直沒什麽人的遠處拐角站着兩個重疊的人影。情侶親熱這種事情禦幸自然是沒什麽興趣的,但是他看見了稍高的人懷裏露出來的金毛。
試問全日本長着一頭金毛還住在自己租房附近的人還有誰。
正在考慮到底是等他們親熱完還是直接無視他們走過去的時候,恰巧和成宮鳴的眼睛對了個正着,随之另一個主角也轉頭看了過來。結果也是熟人,那個連續兩年分別被自己和澤村帶領的隊伍阻擋在甲子園門外的倒黴捕手。
成宮有多次在禦幸面前提到這個後輩,說是現在在東京的大學讀書,決定做一個正常的上班族,成績還不錯的樣子,但是直到看到這一幕,禦幸才知道這三天兩頭的挂在嘴邊原來是這麽一個心思。
“晉升一軍的關鍵時刻你也收斂一點吧。”禦幸看他一口一口地喝蜂蜜水,成宮盯着地毯,眼神發直。
“吵架了?”
“鬧不開心?”
“劈腿了?”
“分手了?”
“你閉嘴。”成宮瞪了他一眼。
禦幸把他喝完的蜂蜜水拿走,去衛生間沖了沖:“你好歹是搭檔之一,我總得想點辦法開解你吧,你周五有比賽是可要先發登板的。”
“明天回稻實看看,太高興了而已。”成宮這麽回答道。
“是嗎?”禦幸懶得追問。
“想回稻實找找以前的感覺,在職棒呆久了,怕有些東西就被磨掉了。”成宮低頭看着自己的左手,一張一合,抓緊又放開,抓緊再放開。
禦幸還等他下一句問些什麽,結果成宮看向了自己,深吸一口氣,嘴巴張到一半突然放棄了,站起身道:“借個地鋪,睡了。”
禦幸回味着成宮那個眼神,琢磨着他是想問自己什麽問題,直到燈被成宮關上,周遭陷入一片安靜地黑暗之後,禦幸冒出了一個念頭。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成宮當然已經不在了,衣服穿戴整齊,特意戴了副墨鏡,站到窗邊看着有些陰沉的天色。
不知道去了能不能看到。
用手機查了查路線,禦幸雙手插着褲兜坐在車站的椅子上,看着站外飄着一絲一絲的細雨,還是起身去便利店買了一把傘,随即放到褲兜裏等車。
工作日的時候去郊區的車輛上人不是很多,禦幸上車的時候,車內除了駕駛員之外還有一個老頭和一個明顯是翹課出來玩的高中生。
找了靠後靠窗的座位坐下來,看着外面的雨勢有漸漸變大的趨勢,禦幸不由得在想自己今天這麽執意出門到底是為了什麽。如果是回青道的話,出門前看見天氣不好就應該選擇改日了,走出車站的時候也可以選擇不去便利店而是回賓館好好睡個回籠覺,結果還是買了把傘莫名其妙地坐上公車,去看一個注定濕噠噠的野球場。
下車的時候雨已經大到打在傘上的噼啪聲響能夠覆蓋講話的聲音了,褲腳在下車的幾分鐘內已經濕了。
禦幸看着面前這條熟悉的馬路,嘆了口氣,慢慢地走上去。
既然來了,那就去看看吧。
走了一路沒什麽人影,遠處的野球場也不可能會有人在練習,然而禦幸卻在野球場外看到了一個人之後,開始做起了算術題。
比如職棒賽程安排的時候,多少分之一的幾率可以讓今天空出來,比如昨天成宮鳴有多少分之一的幾率會喝醉酒跑到自己的房間說要去稻實,并且把自己打動了,比如有多少分之一的幾率能夠讓這一天也變成X大棒球的休息日,比如多少分之一的幾率能夠在今天下雨,然後所有這些幾率相乘再乘上禦幸在出門和不出門之前選擇前者的二分之一,或許另一個人的二分之一也應該乘上。
總之他還沒算清楚,再看見澤村哭喪着一張臉的表情之後,就全忘光了,化作笑意爆發出來。
有意思的是,似乎雨砸在物體上錯落的噼裏啪啦并沒有遮掩住禦幸這聲鄙夷意味十足的笑聲,澤村朝這裏看了過來,臉上的驚訝毫無掩飾。
“你你你……你怎麽在這裏!”澤村在遠處扯着嗓子道。
禦幸慢慢地走過去,澤村那張熟悉的臉也慢慢在視野中放大,身材好像比自己離開的時候更加結實了一點,長高了不少,雖然肩膀還是不算寬的那種。頭發好像比以前還長了些,都能紮個小辮子了,手腕到手指依舊是老樣子,有着漂亮的曲線,看來平時沒有疏忽保養。
當然還有紅紅的眼眶,紅紅的鼻尖,以及身上那間眼熟的黃色兜帽衫:“你昨天沒洗澡嗎?”
“哈?”澤村顯然沒想到和自己闊別兩年的搭檔開口第一句,問的竟然是這種沒頭沒腦的問題。
“衣服,你昨天穿着這件來看我們的比賽了吧。”禦幸用大拇指和食指拽了拽他的領子。
“不是這件,另外一件一模一樣的。”澤村如實回答道,“你戴什麽墨鏡啊,真不像你!”
禦幸把墨鏡摘下來:“那這樣就像了?”
“……你還是戴上吧。”澤村轉頭道。
兩個人并排站在一起,以兩把傘尖相抵的距離隔開。
“你……傘上的水滴到我手臂了。”澤村道。
禦幸“哦”了一聲,于是又站遠了一步。
青道的野球場還是和他們印象中的一樣,最靠近的是打擊練習區,挨着的是牛棚,斜對面的是板凳區,身後的另一個球場是曾經他們無數次用全身心接觸的地方。
內野的土壤顏色因為雨水變得比平時更深一些,外野的草叢那裏已經有一些積水,然而作為整個野球場地勢最高的地方,投手丘的形狀一如既往的平整,沒有積水,和它相對的本壘區就顯得有些泥濘,白線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澤村突然笑了一聲:“我還一直在想,如果有機會遇到你,一定要和你一起回一次青道呢,雖然你上周六沒回我。”
“我手機丢了,不知道是你發的。”禦幸言簡意赅道,“不過現在有了,倉持告訴我的。”雖然本來沒打算存。
澤村撓撓後腦勺,臉上露出兩坨紅暈道:“啊呀,沒想到你主動問倉持前輩要我的手機號……”
還是老樣子,讓人火大。禦幸握了握傘柄,沒有回話。
“真可惜,如果今天沒下雨的話,說不定還能給你投幾球看看。”澤村得意道。
“那我也不接。”禦幸果斷地回絕。
“為什麽!”
“因為我很累,接不動。”很累是真的,接不動是假的。
“冷血動物。”澤村點評道。
原本以為見面會有很多話可以講,可是自從開了個莫名其妙的頭之後,兩個人反而就這麽在雨裏站了将近十分鐘,聊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通常都是一來二去就結束了,于是澤村又絞盡腦汁想出另一個話題,很快又被禦幸終結。
最後兩個人就站在雨裏看了會兒景色,直到澤村的肚子開始抗議。
“走吧,吃飯去。”禦幸用傘碰了碰澤村的傘,震下來幾滴水,“我請客。”
澤村哼哼道:“沒想到你還挺有作為賺錢的社會人的自覺。”
“那我還是不請了。”
“我收回剛才那句話!”
青道附近的路他們大都很熟悉了,居酒屋不會在大中午的時候開,于是兩個人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家飯館入座,坐在靠窗的地方,觀賞行色匆匆沒帶傘的路人。
墨鏡早就因為下雨天在路上走着很不方便就摘下來了,早就已經習慣不透過鏡片看人的禦幸倒是看着澤村一臉地不自在坐在自己對面。
禦幸數到他第十次瞥自己的時候,便問道:“有什麽問題想問的,趁這個機會好好問。”
澤村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職棒好玩嗎?”
禦幸道:“不好玩,你來的話絕對會因為太笨打不了的。”
澤村一愣,反而撓了撓腦袋坦誠接受道:“也是。”
“還有呢?”
“啊……有沒有碰到很厲害的選手?”
“有吧,有幾個打擊比轟還厲害的人,當然體格就是轟的幾倍,腳程也很快,防守也很好。”
“……那投手呢?”
“肯定有的吧,隊伍裏最不缺的就是投手,各式各樣的都有。”禦幸把茶杯放在桌面上,“有什麽問題直接問。”
“……和成宮搭檔是不是很愉快?”澤村問道。
禦幸磨着茶杯的杯口,盯着澤村的臉色:“如果是技術層面的話,完全不需要擔心他投不出我想要的球,暴投的幾率也很小,防守很出色,狀态也很穩定,球速球威後勁都很足,所以很省心,很愉快。”
說到後面澤村的頭已經快埋進了茶杯裏。
“不過就是因為不怎麽需要我引導,所以感覺沒什麽挑戰性。”說完這句,禦幸不免覺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現在說這些難道是在表達希望這家夥大學畢業後來自己的球隊打球嗎?
好在澤村的重點完全在前面贊揚成宮的那些話,一直到他的豬排蓋飯上來之前他都一副想說什麽卻又不敢開口的樣子。
這麽說來,禦幸從來沒想過,原來脫離了投捕這層關系,兩個人竟然這麽沒有共同話題。兩年前的居酒屋那天晚上,他以為澤村會一直哭說不出話,結果兩個人聊得口幹舌燥。
真不知道到底是了解這個人還是太不了解,有時不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他會做什麽,就是知道他在做什麽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加上兩年的分別,他終于能夠體會到距離和時間在消磨人際關系上有着多麽不可修複不可逆的力量了。
即使那天晚上抱着他的觸感雖然現在還能清晰地感受到,說過的那句沒經過大腦思考的約定也一直在耳邊回響。
果然不聯系是正确的,就這樣慢慢地淡出對方的生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豬排蓋飯對于我而言是很特殊的存在。”澤村突然打斷他的思路。
沒等禦幸應聲,澤村自顧自地說下去:“每次來東京天前的晚上,爺爺都會親自下廚做豬排蓋飯給全家吃。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漸漸地就會覺得每次吃到這個,都有一種特別的家的感覺。”
“禦幸,明天的比賽你會不會來?”澤村一口氣轉了話題,緊握着餐具,瞪着那雙熟悉的眼睛看着禦幸。
這種眼神,以前面對着這家夥蹲在本壘的時候就知道,他是無法拒絕的。
當禦幸第二天撐着疲困的身軀走近X大體育場的時候,他也就知道澤村一定不會只邀請他一個人來看。
遠處早就在門口買水聊天的兩個人一看到他就興奮地沖了過來,不,興奮的只有倉持,降谷只是站在販賣機前朝他打了個招呼。
“呀哈!我就知道你還是惦記着他的!剛還在想會不會遇到你呢!”倉持踮起腳吃力地勾住禦幸的脖子。
“不,是他邀請我來的。”禦幸被勒得不得不彎下腰。
“強詞奪理,反正你就是來了!”倉持得意地笑着,心裏一陣媽媽桑的欣慰感。
一到看臺上入座,屬于學生時代的青春氣息就瞬間撲面而來。陽光烤得地面上有些許翻騰的熱浪,空氣中能聞到塑膠的味道,連帶着內野和外野的色差也變得格外明媚,連帶着昨天那場雨帶來的更濃重的青草味道。遠處還有挂着學校橫幅的拉拉隊,臉上都是稚氣未脫的興奮,喊着聽起來中二的口號。
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感覺了,這種輸了一次就再也不能重來的感覺已經離自己有兩年之遠了。
“呀哈!不是先發啊!”倉持指着對面的板凳區笑道。
X大的板凳區就在他們正對面,因此那裏選手的一舉一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此時克裏斯毫無意外地出現在板凳區的最外面準備護具,在他面前站着一個面生的人,而澤村則在較遠的地方做着奇怪的熱身操。
降谷面無表情地掏出了手機,意思是“不是先發真無趣,不太想看了”。
監督是一個看起來面目慈善的胖老頭,和當年仙泉的監督長得很像,只不過頭發不那麽多,這會兒正慢悠悠地拍着手讓隊員們上場活動守備,總之是一個和片岡相去甚遠的類型。
隊員們熱切回應,其中一把熟悉的大嗓門穿破重重雜音傳遞到了禦幸的耳邊。
“教頭!我今天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待!”
“你今天不一定上場。”
“好的教頭!我會努力的!”
除了體格上的成長,性格也沉穩了一些,但說到底,內裏還是那個熟悉的澤村。只是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在他身邊挖苦他的,早已經不是禦幸一也了。
時光将那家夥留在了原地,卻把自己帶得離他越來越遠。
不知道倉持是不是也感受到了這一點,撐着後腦勺看向天空,深吸了一口氣:“看完這一次,下一次不知道什麽時候了呢。”
“有一個辦法,”禦幸從身後掏出剛剛經過便利店買的雜志遞到倉持面前,“把《野球王國》一期不落的買下吧。”
倉持拿過來翻了翻,在上面果然看到了一小格關于X大新生力量投手澤村的介紹,但是看了幾眼就還給了禦幸:“這個只刊登SENIOR,高中和大學的資訊吧。”
禦幸看向球場邊上那個正在無節制地消耗體力練投的家夥,輕聲道:“說真的,你希望這家夥打職棒嗎?”
倉持愣了愣,看向禦幸:“什麽意思?”
一道拉鳴響起,比賽正式開始。禦幸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到了比賽場地上,倉持知道這個對話已經繼續不下去了。
王牌的狀态很不錯,用了不到15球将對面打者三上三下,緊接着作為四棒的克裏斯打住一發緊貼左外野邊線的長打,順利地砍下兩分,為X大開了一個很好的局。
大學棒球是來看比賽的這三個人都從未體會過的東西,難得降谷也放下了手機觀看了起來。選手在體格和思想上比高中棒球成熟了不少,逐漸也從高中棒球的集體性過渡到個人性,可以說是一個介于職棒和高中棒球之間很微妙的存在。
四局上半,因為王牌的失誤,讓對面打者推進到二壘,又在這種情況下,對方使用打帶跑造成了一出局一三壘有人的局面。
克裏斯首先喊了一個暫停,兩隊從二局開始互相僵持沒有得分,接下來迎接中心打者,是有可能被扳平局面的場合。
這個投手不屬于天賦特別高的人,曲球的路線沒有那麽犀利,球速中等,勝在球種廣泛,控球精準,這種投球表現更多是源于平時比別人多出數倍的努力和經驗,克裏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作了較為保守的配球,讓這種投手安心地發揮好每一球。
禦幸笑了笑,這可是他最不擅長或者說最不甘心的事情。川上就是個典型的例子,不過好在川上身邊有澤村和降谷,才激發了他擁有鬥志的潛能。如果在大學裏遇到這樣的投手可就沒那麽好用激将了,所以他和這種投手絕對是合不來的。
這種時候保送打者,用滿壘戰術創造出守備雙殺的機會應該更加可靠。禦幸看着克裏斯在投手丘上與王牌交流,很好奇克裏斯會使用什麽樣的方法讓他耳目一新。
然而那個王牌拈了拈帽檐,朝場邊的練投區看了一眼。
嗚哇,這可不是什麽好的表情啊。禦幸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澤村正不斷地朝投手丘瞥去。果然離開了高中棒球之後,無論是隊伍間的比賽還是隊伍內的競争,都遠比高中棒球複雜得多,這家夥大條的性格很可能沒辦法像高中時那樣适用在每個人的身上了。
如果真的進了職棒的話,反而會讓人更擔心啊。
克裏斯也察覺到了王牌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試圖讓他放松下來。但是比賽重開的時候,王牌的表情并沒有緩和下來,在他投出第一球的時候,禦幸就知道這個投手在某個不知道的點上崩潰了。
球路偏高,對于強打者而言簡直就和喂球機沒有區別,一記清脆的揮棒聲,球在高空中飛行了非常長的一段距離,消失在護欄後面。
逆轉三分全壘打。
在看臺上一片沸騰的時候,板凳區有了動靜。
那邊的監督也是一個注重王牌精神的人,在澤村踏入板凳區的時候,同時把“爛攤子就要學會自己收拾”的傳令告訴了投手丘上的王牌。
也許是澤村進板凳區準備的動作刺激到了他,這局最後雖然又讓一個打者上壘,但是有驚無險地結束了四局上半的比賽,回到板凳區的背影明顯透露着頹敗。
對方投手勢頭漸近,很快解決掉了下一局,而在第三個打者出局的同時,廣播裏傳來了選手更換的通知:“7棒,投手澤村。”
“要上了要上了!”倉持用手肘撞了撞禦幸,語氣激動地上揚,連帶着身邊的降谷也放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拿起來的手機,直直地看向對面的板凳區。
板凳區裏跑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跑過陰影和陽光交界的地方,禦幸能夠看到他最熟悉的眼神。大概從四年前開始的每一場比賽,他都是用和身邊這兩個家夥一樣的眼神,迎接澤村跑出板凳區的樣子的吧。
雖然一直叫着嚷着要做王牌,直到三年級都沒有拿到1號的背番,其實這家夥一直都接受着對待王牌的各種待遇啊。
澤村上場後沒有急着練投,而是先擡頭朝觀衆席掃了一圈,再轉到看臺右側的時候頓了頓。雖然投手丘離他們的位置還是比較遠的,但是禦幸能夠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一個有些嚣張的咧嘴笑,就好像在說,“久等了”。
別得意忘形了。禦幸回看過去,雖然他原來的目的是為了觀察克裏斯的配球學習,但是這家夥一上場,目光自然而然地就沒有辦法從他身上移開了。
首球是标志型的內角高球,第二球直接拉到外角低球,第三球用二縫線球幹淨利落地将打者解決掉了。無論是球速、力量、控球,還是與生俱來的球質,越發純熟,也越發帶有濃重的澤村榮純色彩。
觀衆席不出所料地被這種投球風格點燃了,幾乎是一下子反轉了比賽的氣勢。
“呀哈,想想曾經和這家夥同隊,竟然覺得挺自豪的。”倉持勾了勾禦幸的脖子,“我說你也自豪一點吧,這家夥可是因為你蛻變的。”
不好,再看下去就要得意忘形了。禦幸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鬓角,咳嗽了一下用手遮掩住了翹得誇張的嘴角。
一邊的降谷已經燃爆了氣場。
之後的進程,澤村雖然有兩分的自責分,而且禦幸推斷很有可能是登板表現太好所以有些飄飄然導致的,但是整體相比那個會因為力量導致惜敗夏甲的那個澤村而言,用脫胎換骨來形容也不為過了。
結果最重要的一年還是沒有看到。禦幸略感無奈。
“比賽進入終盤,八局下半,7棒投手澤村擺出了觸擊的動作!二壘有跑者,但是已經二出局了,在這裏犧牲觸擊也沒有什麽意義……”
清脆的擊球聲撕破了球場上膠着的氣息,落點右外野的長打,二壘跑者回本壘,逆轉一分,打者上二壘。
這一球成為了X大應援區和野球場上對唱“哦西哦西”口號的引爆線。
似乎那家夥對自己能夠打出這發長打是最不敢相信的,換防的時候幾乎是全身顫抖着回到板凳區和克裏斯擊掌的。
禦幸看了眼倉持身邊的降谷,終于能夠體會到當時澤村和降谷,光舟和由井的心情了。
列隊結束後,澤村跑回板凳區,朝那個慈祥的監督深深鞠了一躬,似乎是因為初次登板取得了大成功,所以眼淚又止不住了,後來又朝克裏斯鞠了一躬,接着一個一個地隊員鞠躬彎了一路腰。
禦幸覺得差不多了,剛想起身的時候被倉持拉住了。
“去哪兒?”倉持露出一臉賊笑着朝禦幸晃了晃手機,“和克裏斯前輩約好了一起吃飯。”
“……”早知道列隊前就應該偷偷溜走了,禦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