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11 一直以來
他和禦幸都以為,那一球會是有生以來他們搭檔最好的、最後的一球。
只要投進他的手套,比賽就結束了。
--這是和那家夥搭檔的最後一球了。
--不,不要想那麽多,好好得投進去。
--最後一球,要好好地投。
--不要去想這是最後一球!
--從我的腦袋裏滾出去!
投出球的那一刻,他們兩個的雙眼都燃燒着炙熱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勝利的到來。
然而,他永遠都沒有聽到那一球落入手套的聲音。
對手本鄉的吼聲響徹整個甲子園的上空,巨摩大藤卷終盤逆轉比分,實現了甲子園史上最奇跡的一發再見逆轉本壘打。
能在這樣的一對投捕手裏拿下最後的那兩分,本鄉成為了職棒界毫無疑問的新人霸主。
落合反複倒看了錄影帶,投球本身并不差,甚至可以說技術上是發揮極其完美的一球,但是為什麽被打出去了呢?而且還是在整整一年都專注攻克的力量問題上完敗于對方。
落合看了眼對面一直沒說話的片岡。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也許真的只是命運的作弄了吧,或許是在告訴那個蹩腳的左投手不足之處,或者是讓那對大放異彩的投捕以一個戲劇性的收尾方式結束。
無論命運是為了什麽這樣安排,輸了就是輸了,離開的人要繼續下一段旅程,還留着的人要适應新的生活。
三年級的人在氣氛還算熱烈的歡送會之後,收拾起了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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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持走到澤村面前,用鞋子踢了一下他的腿:“起來,擋着我整理了。”
澤村沒反應,倉持就朝着屋外大喊:“淺田!給我進來把這攤泥拉出去!”
淺田從門外弱弱地探了個頭進來:“前輩,你知道我拉不住去的。”
倉持額頭爆出一個十字,一手捏出那家夥的臉,讓那家夥強行擡頭。
劉海下面的眼神簡直是一塌糊塗,太糟糕了。
“喂喂喂,你在随随便便低沉一些什麽呢?我這個三年級都沒說什麽!甲子園亞軍!不滿意嗎?我這個前輩都沒說不滿意,你有什麽資格不滿意!臭小子,不要太貪心了!”倉持盡量用往常的聲音道。
“可是,為什麽會被打出去呢……”澤村問道。
原來還是在糾結這個。倉持頓了頓,把臉放開,任由他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把他當作一個擺設一般移來移去得開始整理自己堆在他床鋪下面的東西。
為什麽會被打出去呢?
明明彼此都相信這會是最好的一球。
難道是我們錯了嗎?
倉持在寝室逗留了三天,臨走的時候見澤村剛從外面晨跑回來。
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怎麽,不送嗎?
好走。澤村豎了豎大拇指。
不經意間這家夥竟然就比自己高大半個頭了。
澤村打開門,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卻有一個床空了出來。
兩年前自己第一次踏足這裏的一幕一直刻在自己的腦海裏,當時倉持前輩第一個扮鬼出來吓自己,進了宿舍之後,他們從這個地方掏出了PS2。增子學長喜歡把吃的東西藏在那裏,尤其是布丁放得最多,其次是一些他最愛的碳水化合物。
現在增子前輩用來藏食物的地方,被淺田裝了一大堆不能吃而且看不懂的無聊的理論書。
轉眼間,兩個人竟然都不在了。
只是不敢想象,竟然這樣兩年就過去了。
好不甘心,好不想承認那些已經成為回憶了。
門被敲響了,澤村頂着兩個黑眼圈開門,看見光舟瞪着兩個死魚眼面無表情的樣子。
好像下面這一屆無論教練還是隊員很多這種無精打采、面無表情,有的時候有點猥瑣,有的時候比那家夥還卑鄙的人啊。
身為快要三年級主力,真是有點頭疼。
“禦幸前輩說,有些東西他懶得帶走,就送給你了。”說着身後讓出視線。
地上放着兩個箱子,一個上面标着降谷,還有一個上面标着……
“混蛋四眼。”澤村念叨着,任命地把那箱标着“傻村”的紙箱搬起來,放進宿舍自己的床下面。
光舟在門口等了半天,見人把箱子推到最裏面,就朝自己走過來。
“不打開看看嗎?”光舟問。
澤村搖搖頭:“這麽侮辱性的文字一定不是在描述我,我就暫且幫那個叫做‘傻村’的保管一下。”
光舟表情沒有變,心裏已經吐槽了個地翻天。
“去吃早飯嗎?我正好肚子餓了。”澤村非常自然地勾住光舟的脖子,然後被自己的動作驚了一下。
沒想到,習慣真的是會傳染的。
“禦幸前輩三天後走。”光舟一邊吃早飯一邊道。
“哦。”澤村道,喝了口牛奶。
“不去送送嗎?”
“有什麽好送的?那家夥就在東京,想見也不算太遠,而且以後要打職棒也肯定在東京的隊伍。不送。”
光舟嘆了口氣,麻煩的前輩這麽一反常态,這些畢業的三年級竟然也沒說什麽,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真是被寵得厲害。
下午的訓練依舊和光舟搭檔投捕,澤村算是有點明白那家夥當時的安排了。因為這兩個家夥的配球風格有時候真的很像,像到他差一點以為視線從手套擡起來,就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表情,熟悉的張狂。
但就是覺得哪裏不夠。
又投了一球,光舟瞪着死魚眼,面無表情把球投回來:“好球哦。”
又一球,這一次投回來得力度比剛才大:“嗯,好球。”
再投了一球,這次光舟在傳球前嘆了口氣:“如果那時能有這樣的氣勢就好了。”
澤村愣了愣。
哪時?
見澤村有些出神,光舟用手砸了砸手套:“不投嗎?”
今天的練投,澤村得到了兩個信息。
首先,自己對光舟最大的不滿是他的死魚眼,簡直消磨他作為投手的激情,其次,他似乎知道一點為什麽了,為什麽那個球被打出去了。
禦幸這幾天除了在宿舍呆着,就是在教室裏看書,在正式隊員正好不用的時間段才會去青道的野球場跑步。
倉持發短信過來:你什麽時候搬啊,在那裏呆着有意思嗎?
禦幸回複:我後天要去走個選秀的過場。
倉持的回複顯得很激動:哪個隊!我靠你小子竟然不告訴我們!
禦幸回複:你到時候就知道了,急什麽。
倉持又過了很久打了一串字過來:跟那家夥聊過嗎?
禦幸撓了撓腦袋:沒有,沒想過要聊。
倉持的短信很快就過來了:我就猜到了,你這個無情的家夥。
禦幸有些不滿地轉了個身繼續打字:拜托,受到更大傷害的是我好嗎,我最後的青春就這麽結束了好嗎,應該是那家夥找我來談!
倉持回道:那你留在宿舍幹嘛呢。
禦幸看到回信,像是自嘲地笑了一聲,把手機合上,身體向後一靠,享受着金色的陽光從右側的窗戶打在臉上的灼熱感。
……又被倉持這家夥看穿了。
澤村被新任的副隊長金丸叫到樓上。他實在不明白,這個在談戀愛的家夥究竟是怎麽把副隊長的職位弄到手的,而且竟然敢把身為正隊長的自己差遣上樓。
好吧,其實澤村自己都不敢相信金丸、東條、小春竟然再加上降谷都一致推薦自己當隊長。
聽說禦幸推薦自己的原因是因為通過那個噩夢般的兩個月,看到了自己身上鮮為人知的巨大潛力。
……
什麽鬼!
落合當時看到這個新隊長帶着兩坨詭異的紅暈發表感言的時候,一度認為青道棒球部已經完蛋了。
開了個小短會,和金丸争了幾句,會議算是平靜地結束了。
出門的時候,不經意看了眼隔壁的房間門,而那扇門也正好在那個時候從裏面打開了。
禦幸見到他,挑了下眉毛。喲,新隊長。
嗯。澤村鼻孔噴了一大片白霧。
澤村是不想多說什麽,可是他看到禦幸就這麽打了個招呼就轉身走了,心裏也不是滋味。
這種情況下,一般的少年漫畫難道不應該是說到“要不要出去喝一杯?”主角應允,于是兩個人進行了推心置腹的徹夜長談嗎?
“等等!”澤村叫出了聲。
禦幸回頭:“嗯?”
“不是說好以後有事一定要講清楚的嗎!”澤村不知怎麽就想到了之前這個約定。
月光從禦幸身後打下,在這樣的夏夜裏顯得特別清冷:“那是我們還是投捕前提下的約定。”
澤村語塞,随即見禦幸肩膀抖了抖,聽見熟悉的笑聲。
“不過,作為朋友的話,明天晚上我有點時間。明早我有點事,先不談了,晚安。”禦幸就這麽自顧自地說着,把澤村晾在了原地。
明天晚上。
說些什麽呢?
問他以後的去向?今後的想法?這家夥一定會賣關子,然後讓自己做些奇怪的舉動來求他的。
會不會想自己?會不會舍不得?不不,問了等于白問。
果然還是該問有關那天的投球吧?後悔嗎?對,這個自己也可以說說看法。
還有什麽呢?
“前輩,你哪裏不舒服嗎?”
想到一半突然被隔壁床上傳來幽幽的一聲給吓得半死。
沒有!睡你的覺去!澤村憤憤道,突然覺得五號室的傳統将來絕對後繼有人,而且可以發揚光大。
回過頭,剛剛想到的東西已經忘了,澤村默念明天一定要以隊長的身份好好差遣一下淺田,以慰藉心中的不滿。
今天投球意外地很不順利。
連投了幾個變速地滾,在一邊的降谷已經發出了“不好好投就去跑步吧”的氣焰。
“我很意外呢。”一邊的落合突然發言道,“你今晚是有什麽事情嗎?”
澤村一愣,瞪着貓眼看着落合。……他怎麽知道。
“不知道你自己發現了沒有,你其實是一個會因為一個特殊的點,變得情緒化的投手呢。”落合掏出手機,無聊地刷了刷,“那時候也是,鬥志完全沒有在投球上體現出來,好像就在說‘如果沒投出那個完美的最後一球,你們就一直都會搭檔投捕下去’呢,太自欺欺人了。”
“反正我對你擔任隊長的能力存疑,如果你不改掉自己這個習慣的話,我會和監督考慮把你撤掉的。”落合這麽說着,拈了拈山羊胡,掂量起站在遠處正在打擊練習的東條。
好像就在說‘如果沒投出那個完美的最後一球,你們就一直都會搭檔投捕下去’呢。
太自欺欺人了。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
以為不去送人,這些就不會成為回憶。
以為不去和那家夥道別,那家夥就會一直呆在宿舍裏不走似的。
太自欺欺人了,澤村榮純。
晚上出門前,澤村把那個箱子從床底下拉了出來,把上面那個貼着“傻村”的字條撕了下來,用小刀劃開封條。
箱子裏面有挺多東西,裏面有一些雜志,一頂帽子,一個捕手手套,幾本記分冊,幾本筆記,還有一張紙條。
雜志上有對他們兩個驚豔的投捕組合長篇大論,其中有一篇特別寫道“雖然投手看起來大大咧咧,但是一和這個捕手搭檔,兩個人之間就像産生了化學方應一般”,其中“大大咧咧”被劃掉了,改成了“很白癡”。
帽子是那頂他很熟悉的白帽子,手套也是。
記分冊上記着好幾次的比賽數據,王谷的那場特意标注出來“傻村的第一次完投,值得紀念”,球數被用紅筆圈了好幾下,還寫了“變速球”三個字。
筆記裏面是平時那家夥總結怎麽對付幾個投手時寫下的想法,自己那一塊最多的就是球速、力量、控球,還有一些對現在隊員的分析。
最後他把那張紙條拿起來,上面寫着一句話。
一直以來,感謝你成為了我的投手,見證你的蛻變是我最大的榮幸。
……
什麽嗎,這家夥竟然會說這種話。太狡猾了。
走到和禦幸約好的地方,已經離預定的時間超過了半個多小時。
禦幸一臉放過我的表情,抱怨道:“你又怎麽了,眼睛紅紅的?”
澤村深吸了一口氣,雙膝跪地,猛地把頭磕向地面,用全餐廳都能聽到的聲音喊道:“禦幸前輩!一直以來感謝你成為我的捕手!能在你的領導下蛻變是在下澤村此生最大的榮幸!”
喂喂喂,這套你已經在克裏斯前輩身上用過了好嗎?而且醫院人少也就算了,你在餐廳這麽做是想上新聞嗎?熱鬥甲子園的采訪沒做夠?
澤村磕了一會兒乖乖地站起身,坐到禦幸的對面去。
周圍人不停地對這裏指指點點,顯然有人認出來是在甲子園決賽惜敗的那對投捕了。禦幸此時簡直就想拍桌子離開。這飯能不能吃了?
最後兩個人真的什麽都沒吃成就離開了飯店,找了間路邊的小居酒屋落座。
看着對面羞愧不已的澤村,禦幸突然感覺也不想再挖苦什麽了,于是叫了一些小菜,在服務員走的時候拉住他又點了一壺熱酒。
“诶?喝酒嗎?”
“這種情況下,不喝點酒怎麽盡興?”
澤村第一次喝酒,嘗了一點就被辣到了,禦幸被他的表情逗得笑趴在桌子上。
等他笑夠了,才緩緩道:“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呢,好好把握機會跟我聊聊啊。”
澤村笑道:“當然,哪有那麽多的最後一次。”
澤村,後悔嗎?
後悔,悔得腸子都青了。但是又覺得不那麽後悔,因為自己都沒意識到,原來這麽在意和珍惜與禦幸前輩的搭檔。
看來你自己很清楚了嗎,那我就不多批評了。其實那天如果只是那一發本壘打,本來不會被逆轉,但是之前你還是因為一些細小的失誤讓人家上壘了,所以輸了只能說真的是命運造化啊。
是是,禦幸前輩教導的是。
你突然一口一個禦幸前輩的,讓我覺得好不自然啊。
是,禦幸前輩!
……你來之前開過箱子了吧。
是的……
好好收着,這是我對你的期望。
在下澤村一定不辜負你的期望,好好帶領隊伍,明年稱霸甲子園!
你先把你的球速提上去再說吧。
東西一點一點地上來,一盤一盤地下去,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自然也就舍棄了很多沒意義的敬語。
他們聊棒球,聊當時那兩個月的尴尬,聊自己的家庭、生活,聊将來的理想,然後聊到現在的和以前的隊友,着重聊了降谷和克裏斯。澤村知道了後來最熱愛棒球的純學長果然還是沒能甘心放棄,現在在一個大學當三棒,知道了結城學長被好幾個職棒球探看中,已經在商量大學畢業後的去向,知道增子學長又胖了幾斤。
第二壺酒上來,兩個人都有點七葷八素,開始聊金丸和東條的八卦,聽說兩個人都已經和家裏說了,兩家的搓衣板挨個跪了下來,聊片岡和高島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聊太田部長的發際線,聊落合在來青道之前的故事。
第三壺酒下肚,禦幸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淩晨。
“禦幸,最後問你一個問題。”澤村有點口齒不清。
“你說。”
“這麽多搭檔的投手裏面,你最喜歡誰的投球?”
“……”禦幸對這種明顯屬于釣魚性質的提問表示不滿。
敗給你了。
“還有誰呢。”禦幸笑了笑,見對面的白癡也開始傻笑起來,接着傻笑變了調,一顆一顆的眼淚就這麽從又像哭又像笑的臉上滑落到桌子上。
“一年半以前,我為了讓你接我的球抛棄了老家的夥伴,來到東京。”
“從替補到二軍,從二軍到一軍,從一軍到正選,到首發,雖然1號不是我的,但我覺得我接下來一年絕對可以從他手裏拿走那個背番號。”
“可是為什麽你比我高一個年級呢……”
雖然禦幸不太想告訴澤村1號他大概是別想了,但是他也不想告訴澤村其實18號才是一個更适合他的王牌背號。
真的好想一直和你搭檔下去。
禦幸盯着面前那杯喝了一半已經涼掉的清酒,很長時間沒有接話。
也許命運就是給他們留下了這個遺憾,好讓他們永遠将這個遺憾刻在心裏,仿佛永遠都有那麽一塊無法被滿足,所以不斷地努力不斷地奮進,即使再也填補不了那個缺口。
兩個人互相攙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在淩晨冷清的街邊。
澤村,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真是太不像正常的捕手和投手了。哪有捕手和投手這麽吃定對方的,看起來好像是結婚的關系一樣。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沒什麽。
這麽說來……你說你早上有事,去幹什麽了?
哦,去巨人隊的選秀了。
哪個巨人?進擊的巨人?
你可以和成宮探讨一下這個話題,他最近挺喜歡這個漫畫的……
啊哈哈哈,手帕王子也這麽幼稚嗎……
回到宿舍之後,兩人又扒着宿舍的牆壁,分別回到自己的房間。
澤村暈暈乎乎準備推門進去的時候,禦幸突然拉住他的手臂。
澤村感覺到落入了一個陌生,但仿佛已經熟悉了很久的擁抱中,兩個人就這麽靠在五號室外的門板上。
禦幸的力氣很大,好像要把自己榨汁一樣。但是感受到這個擁抱的含義,澤村也回以了同等的力量。
聞着禦幸衣服上剛吃的料理的味道,還有些許酒精的味道,聞久了,禦幸原本身上那股異于他給人感覺的硬朗氣味就展露出來,很像陽光烘烤後的味道。
澤村感覺頭頂突然有什麽溫熱的東西碰觸了一下,就像一個觸發的機關,好像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澤村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麽動,是放開還是繼續抱着,是不是該回些什麽相同的舉動,于是就僵持着現在的動作。
“……幾天沒洗頭了?”禦幸突然道,像是想轉換一下氣氛。
“昨天剛洗的!”
禦幸用不同以往的聲音咯咯笑了笑,接着道:“甲子園的擁抱,現在補一下。”
“原來如此,感覺好像終于了了一個心願。”
“接下來要擔負起責任,一步一步地走接下來的路,可以适當地貪心一點,但是投球上面的事要聽光舟的。”
“是,禦幸前輩。”
兩個人維持着擁抱的姿勢,雖然天氣很熱,感覺彼此的汗都流到對方的身上了。
最後分開的時候,他們都沒有再看對方,澤村開了門就進去了。
禦幸在外面輕聲道。
“澤村,還沒有結束,我們一定還可以搭檔的。”
這是澤村第二天宿醉醒來後,唯一記得的一句話了。
如果捕手不是禦幸一也,他也能好好地投球,因為他知道禦幸一定會一直關注着他。
當然後來在雜志上因為看到禦幸參加了巨人隊的選秀而破口大罵的事情是後話了。
Fin.
第二卷 · 職棒的故事 第十四章
01豬排蓋飯與一個人的本壘板
手裏把玩着手機,打了一些字,又逐一地删去,删删減減改掉一些話語,又想着不能太羅嗦,但是想說的實在太多,或許發一些有啓發性的話語能夠讓對方回話?
倉持洋一表示,當初和若菜發短信都沒這麽糾結過。
“小倉持,要出發了,東西帶好。”門口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
倉持被這一聲稱呼驚得雞皮疙瘩抖了抖。雖然入隊兩年,但是這個叫木村的前輩喜歡在後輩名字前面加個“小”字的習慣真是讓倉持習慣不來,明明以前同室的增子前輩也這樣叫過,卻覺得很習慣。
離預定出發的時間還剩下五分鐘,倉持又重新組織了一次語言,端詳着這個信息半宿,還是一狠心把剩下地全都統統删光,盯着屏幕最上方“禦幸一也”四個字,咬牙切齒地把屏幕合上。
下面兩周,二軍的交流賽在東京舉辦,說巧不巧的,第一場倉持所在的樂天金鷹就對上了禦幸的中日龍,當然對手的隊伍裏還有一個熟悉的家夥,曾經死對頭稻實的成宮鳴。
這個巧不僅僅是因為倉持正好對上了想要興師問罪的人,也是因為禦幸也曾經是樂天金鷹的一員。兩年前選秀的第一指名抽簽,結果禦幸發揮了一如既往的手黑,錯過了同樣第一指名有他的巨人和中日龍,來到了這個近期一直在中下游徘徊的金鷹隊。
雖然禦幸本人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對他而言進巨人和中日龍才是最無趣的選擇,然而一年之後,中日龍就出了一個大價錢把他買走了。這在當時實在是一個聞所未聞的事情,不過禦幸本人只是嘆了口氣,用早已了然于心地口氣說道:“看來我作為捕手的魅力無人能擋啊~”
于是就這樣打着哈哈,臨行前和倉持吃了一頓飯,第二天連個招呼都沒打就啓程了,自此的半年,再無音訊。
唯一的消息是,聽說這家夥在推特上發了一條冷笑話,轉推量創了職棒圈個人新高,僅此而已。
車子在東京某個讓倉持很眼熟的岔道口拐了個彎,開上另一條路。倉持回頭瞥了眼,似乎那是開往青道的方向。
倉持在青道呆了三年,但并沒有走遍東京的機會,加上又在仙臺的僻遠地方呆了兩年。因此當車子真正開到東京巨蛋附近的賓館時,身為在東京有生活經驗的人也難免因為面前的熱鬧景象感到有些興奮。
這是他時隔兩年,再一次回到東京。
随之而來的記憶也紛紛湧入了自己的腦海中,像是第一次做新幹線來東京的時候,夥伴們在河邊舉着大大的橫幅,第一次進入青心寮的時候,被增子學長吓得坐趴在地上,他後來也把這招施加在了某個白癡的身上,阿亮學長那一屆惜別甲子園的場景,自己最後在甲子園決賽惜敗的情形,很多很多。
兩年的時間不算短不算長,阿哲學長準備明年申請職棒,并且已經有球探向他發出邀請;春市去了北海道的大學;而降谷則在火腿鬥士隊的二軍,這一周的比賽就能遇到他;澤村那個白癡真的和克裏斯學長去了同一個大學,聽說已經混到了一軍的板凳,做着在青道時候的老本行——救援投手。
除了某個眼鏡男連新年祝福都不會發之外,當然還有像澤村這種連若菜都能不回短信的人,他知道每個人都過上了自己的生活。
拎包入住,倉持把東西随意地理了一下,坐在床邊觀賞着難得的鳥瞰風景。
以前住在青心寮,很少能夠看到彩燈星星點點的熱鬧景色,路上更別說有這麽多車子來來去去。住的賓館很安靜,打開窗戶的話,都能夠聽到一些細小的天然雜音,遠處樓房林立,在空曠的天幕下卻又顯得一棟一棟孤零零的。
樓下的傳來一陣喧鬧聲。
倉持望了下去,見一輛大巴士停在了賓館門口,周圍堵了一圈扛着大炮各式話筒支架的人。
身穿白色球服的隊員陸續背着包下了車,每個人的背包、隊服上都印着“Dragons”的符號。中日龍的隊員一個一個艱難地從一片記者人群中突圍,其中有兩個人的行動顯得異常艱難。
一個白色帽子下露出了些許壓不住的金發,倉持認出那是成宮鳴,另一個标準的黑框眼鏡,此人朝并沒有回應周圍媒體的狂轟濫炸,而是露出了欠揍的微笑,看得倉持牙根癢癢。
來了倒是來了,比以前更欠揍了。
周日的第一場交流賽對陣雙方是東北樂天金鷹和中日龍。
解說正談着今日的焦點人物,現場觀衆席就傳出了些許的異動。
“哦……開局第一棒是金鷹的盜壘新星倉持洋一,和中日龍的捕手禦幸一也曾經是同屆的隊友呢。”
“有趣的是,今天倉持面對的先發投手卻是曾經的死對頭成宮鳴,中日龍費盡心思将禦幸一也挖掘過去也是為了更好地發揮成宮的價值。”
“倉持洋一站在了左打席,很明顯的進攻意思,看來是要和這對投捕在開局就進行激烈的上壘戰。”
“倉持選手的氣場非常強大啊!朝投手成宮的方向大喊了一聲。”
“我沒看錯的話,捕手禦幸此時正在笑。”
“……看來這對投捕這一回合的對抗是勢在必得啊。”
随着一道提示聲,比賽開始。
倉持看着前方的成宮嘴角輕輕地上揚一個弧度,整個過程沒有多餘的動作,節奏很快地朝自己投來第一個球。
“首球!首球倉持選手揮棒落空!指叉球!”
倉持把球棒在地上點了點,鞋底蹭了蹭打擊區的地面,用低低地聲音道:“不是說進攻意識強烈的配球嗎?給我見識一下吧。”
身後的禦幸沒有回話,只傳來了幾個笑聲。
“第二球!第二球是界外球!啊!倉持選手一上場就被追逼了!這場對決的天平已經向這對投捕傾斜!”
倉持看了看板凳,教練沒給任何指示,也就是說下一球也是自由發揮。
他的目标只有上壘。
“第三球……第三球!倉持選手果然不虧擁有獵豹的稱號!”
木棒擊球的聲音清脆地撕破球場內雜亂的哄鬧,觀衆席上一片沸騰。
“球落點在中外野,然而此時一壘回防已經來不及,倉持選手已經沖過了一壘……安全上壘!!!二壘打!!!”
從捕手頭盔後面看到的棒球場是很不一樣的,而此時禦幸看着那個不斷遠離二壘蠢蠢欲動的人,将時不時朝這裏射出殺氣騰騰的眼神統統收下。
不做對手都不知道你在壘上的氣場竟然這麽強烈。
此時本壘裁判被下方突然傳來的詭異笑聲吓了一跳。
接下來的一球倉持抓住了成宮處理打帶跑的那一點空檔,順利推進到了三壘。
“三棒水井選手是個非常會選球技巧型打者,讓我們來看看第一球……噢噢噢噢!!!”
觀衆席再一次沸騰,樂天金鷹首局引來中心打者的時候竟然采用了搶分戰術,倉持在水井擺出觸擊動作的同時就已經起跑,雖然投手成宮調整姿勢投偏,卻依舊被水井的木棒攔了下來,造成緊貼三壘邊線的地滾,捕手禦幸跑出本壘撿球,而此時倉持已經一個滑步,鏟過了本壘。
金鷹隊的比分扳變成了“1”。
倉持面朝天喘着喘氣,看見面前伸過來了一只手,便自然地抓住了。
視線被拉至與那家夥差不多齊平,竟然比自己高了一個頭,倉持非常得不爽。
捕手頭盔後面是那副熟悉的擋風眼鏡,一雙閃着興奮的眼睛搭配着那個只有在打棒球的時候才看得到的笑容。
“Nice run,倉持。”禦幸挑眉,臉上分明寫着“下面可不會再放水了”。
比賽最後以6:5,樂天金鷹的惜敗告終。
倉持收拾完東西,匆匆和前輩們打了個招呼,便用他傲人的腳程沖到中日龍休息室的門口,正巧遇上禦幸出休息室。
見自己也逃不掉,禦幸幹脆迎上倉持的目光,而後者則朝身後比了比大拇指。
一起吃飯?
禦幸身後的休息室被打開,走出來了一個身材壯實的人,朝倉持這裏看了一眼,随即拍了拍禦幸的肩膀,在他耳邊講了一句話。
禦幸客氣地笑了笑,便朝倉持走來。
“剛剛那是誰?”
“哦,一個前輩,二軍的捕手。”禦幸簡單概括道。
倉持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又是一個不好相處的家夥吧。”
禦幸嘴角歪了歪:“嗯。”
兩人挑了個看起來不錯的居酒屋坐下,倉持先把東西點了,順便征詢了禦幸的意見,要了壺熱清酒,等餐的間隔便開始用視線對對方進行掃描和盤查。
仔細端詳這個家夥,一年沒見,眼鏡還是戴那種原來土土的黑框,頭發也是一如既往的有些亂糟糟,穿衣風格依舊是老頭衫,沒有品味可言。但是原本就池面的五官現在更加立體了,濃眉大眼的。怪不得轉推量創了職棒圈歷史新高,這個世界果然是看臉的。
“這半年倒是沒想着聯系我?你很忙嗎!”倉持嘲道。
禦幸舉了舉手裏的翻蓋老爺機:“我剛到名古屋手機就掉了,裏面通訊錄都沒了。”
“切,說得好像有通訊錄你就會聯系一樣。”倉持不屑地啧嘴。
酒端了上來,禦幸給兩個酒杯倒滿,舉起酒杯:“賠罪。”
倉持舉起自己的碰了一下,把杯子裏的酒一口喝完。清酒一般不算辣,但是因為胃裏空落落的,一下子灌進去就有點燒,忍不住皺了皺眉。
“前天出發的時候,倒是收到過陌生短信。”禦幸舉起手機翻了翻。
“前天?名古屋到東京這麽遠?”
“不是,車開在路上的時候陷在坑裏了,集體下車推出來的,耽擱了一天。”禦幸滿臉苦笑,“所以昨天就沒顧上回。”
倉持看了看禦幸屏幕上那條短信。
發信人:XXXXXXX
禦幸前輩!這周六有沒有空!約一頓飯吧!(笑臉)
倉持只覺得這個號碼有些眼熟,翻了翻手機通訊錄,屏幕上赫然跳出四個字。倉持習慣性地笑出聲,舉起給禦幸看了看。
倉持總覺得這時候的禦幸怎麽也會有一些特殊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