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喉嚨哽住,肉離開骨頭。他是一具骷髅,一個幽靈,一個立在陽光下的鬼魂,尖嘯着乞求解脫。他想起那雙冰冷的眼睛,在戰場,在暗香浮動的夜間。
蓋勒特偏過頭,看向窗外。最後一朵棵黃玫瑰在風中孤獨地搖曳,天空湛藍,白雲壓在山丘上。不知誰家的孩子在吹奏長笛,調子斷斷續續。戈德裏克山谷1899年的夏天即将走到盡頭。
“你好。”蓋勒特說,他懷疑自己壓根沒發出聲音。他不敢直視阿不思——他的紅發,他的眼睛,他緊抿的嘴角,他舉着魔杖站在仲春的易北河畔,胸口挂着破碎的血盟項鏈,草和花朵沒過他的腳腕。
他平靜地說,“格林德沃,我已對你不抱任何期望。”
阿不思向前邁出一步,“蓋勒特。”
“你好。”蓋勒特說,“你好,是的,很好。”
他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裏?這是梅林的玩笑,惡作劇的安排,對他前世作惡的懲罰。他就該一早回歐洲大陸去,或者回地獄,那才是屬于他的地方。
上帝啊,從來就沒有那三十厘米的偏差。
“我要向你道歉。”阿不思說,聲音又輕又飄,“對不起,那晚我……我太急躁了,誤會了你。”
“不用道歉,”蓋勒特牽動嘴唇,竭力想要做出一個微笑,“你不用向我道歉,永遠不用。”
“都是誤會。”巴沙特似乎察覺到了異常,從廚房走了出來。“年輕人,犯錯很正常。”她努力讓凝固的氣氛高漲,“你們為什麽不握握手呢?”說着,她牽起蓋勒特的手腕,把他輕顫的拳頭塞進一個冰冷潮濕的掌心。他們一觸即分,那個掌心傳來的寒意像一團火,點燃了蓋勒特的眼睛。他頭也不回地沖回樓上的房間,“嘭”地關上門。然後就像個小孩那樣躲進角落,捂住臉,無聲地痛哭起來。
梅林啊,他做了什麽?一百年前,在這裏,在這個夏天,他見到阿不思。世上竟有如此聰慧的年輕人,光芒四射!他要把他收服,令他做第一名信徒。他耐着性子和阿不思攀談,附和他的想法與觀點。漸漸地,他察覺到阿不思對他的心思——躲閃的目光,含羞的眼角,依戀的話語。他幾乎立刻決定要利用這種純真的感情,來控制這個充滿智慧的大腦。他成功了,紅發的青年是他價值連城的戰利品。阿不思愛他,如癡如醉……甚至主動提出用鮮血立誓,終生相守,絕不傷害彼此——這正是蓋勒特·格林德沃所需要的。
“現在,我們比親兄弟還親了。”紅發的年輕人說。
“當然,我看到了我們的未來。”蓋勒特低語,用他最溫柔的聲線,“我看到我們成功了,巫師不再躲再陰影中,非魔法人士和巫師和睦相處……而我們,阿不思,我們是領導者,整個世界都在為我們的豐功偉績歡呼。”
這當然是徹頭徹尾的謊言。那個夏天還沒結束,他就倉皇地逃離了他的伴侶,留下他獨自面對分崩離析的家庭。他不敢承認自己的錯誤!只得一遍遍強調,他們的分開是由于阿不思的背叛。阿不思背叛了他們的理想,就為了那樣一個瘋妹妹。無數次自我洗腦後,他居然真的憎恨上了阿不思。他要逼迫他從霍格沃茨出來,用盡各種手段,哪怕借由他的家人,他內心最深的傷痕……
最後,阿不思·鄧布利多發起了決鬥的挑戰。
“你殺了成千上萬無辜的人。”
“為了更偉大的利益。”
“那是謊言。”
“即便是謊言,也少不了你的那份。”蓋勒特殘酷地笑着,“我最初的綱領有你的一半功勞,你也該為死去的冤魂負責,不是嗎?”
曾經他以為自己悔過了。在紐蒙迦德最高的塔樓,面對石牆。可今天他才明白,他當初的忏悔是多麽蒼白無力,并非發自內心。他第一次意識到他的錯誤——不是戰略失誤,也不是用人不查。他所謂的理想就是錯的!他沒把其他人當成平等的生物,哪怕是阿不思……
“我怎麽能,”蓋勒特抱着膝蓋抽搐,“我對他的家人用不可饒恕咒……我殺死了他的學生,還派人去……我怎麽能這樣?”
他的阿不思當時該有多難過。
“梅林啊,帶走我吧。”蓋勒特祈禱,“讓我死亡,在地獄裏永生。用刀子割我的身體,岩漿澆灌喉嚨。我要為我的惡行贖罪……我無須獲得寬恕。”
他不該被寬恕,他不配被阿不思寬恕。
死亡沒有應召而來,蓋勒特坐在一地陽光中,緩緩垂下頭顱。
神厭棄他,徒留他于現世承擔罪責。
“阿不思本來想要把魔杖還給你,”巴沙特說,“但是你似乎……情緒不太穩定。你需要徹底的放松和休息,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謝謝。”蓋勒特發自內心地說,“姑婆,感謝你。”說着,給了老婦人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巴沙特驚訝極了,“你怎麽了,我的孩子?你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好。”
“其實,我很好。”蓋勒特咧開嘴,“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過去的事情。”
“讓德姆斯特朗見鬼去吧!那不是你的錯。”巴沙特牽着侄孫的手,讓他坐在餐桌旁。“你伯父回信了,他說歡迎你随時回去。你想回家嗎?如果想,我給你弄個門鑰匙。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得把你的魔杖要回來……阿不思去教堂了,今天是禮拜日。”
“我過幾天再回去。”蓋勒特說,“等到夏天結束。”他吃掉了姑婆為他準備的食物,“……我可以摘下那朵玫瑰嗎?”
“當然!你太客氣了,親愛的。”巴沙特親了親他的面頰,“我希望你過得愉快,衷心地。”
蓋勒特摘下了那朵黃玫瑰。花兒過了盛放的時期,有些蔫頭蔫腦。他把黃玫瑰柔弱的枝條握在手中,看向對面石屋二樓的窗臺。
在那個夏天,他不止一次地翻過栅欄,爬上窗臺,輕輕敲擊玻璃。
“我要為你念首詩。”他說,對他紅發的情人狡黠一笑。
阿不思溫柔地注視着他,充滿愛意。
“我的判斷不是靠了星象而來,
但是星相學我想我也懂一點。
不過我不會預言運氣的好壞,
疫疠,災荒,或四季的兇吉變遷。
我也不能為人蔔算流年,
指點出某時某刻有迅雷風雨,
我也不能靠什麽朕兆出現在天邊,
就對帝王們預報什麽災異,
但是從你的眼睛我獲得了學問,
從你的兩點星眸我得到了這樣的指點:
真與美将同時并存,
如果你肯把你自己傳諸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