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富有經驗的歷史學家斷定,那可憐的女孩被博格特吓丢了魂。“真是的,它們淨愛往見不得光的地方鑽,壁櫥、碗櫃、連挂鐘後也不放過。”巴沙特唠唠叨叨地熬制安神魔藥,蓋勒特手疾眼快,舀了兩小勺甲蟲眼睛,放天平上稱量,然後倒出幾顆,再遞過去。“你學的真不錯!”老婦人驚訝地贊嘆,“我還以為德姆斯特朗只教複方湯劑那種東西呢!”
“天氣太冷,我經常自己熬。”蓋勒特随口說。他感到焦慮,阿麗安娜真的會死嗎?像她母親那樣,死于疾病。當熱氣騰騰的安神魔藥出鍋時,他便借口探望鄰居,跟随巴沙特走進了鄧布利多家。
阿麗安娜縮在被子裏,小臉通紅。阿不思緊緊攥着她的手,阿不福思則焦慮地來回踱步,兄弟二人都滿頭大汗。“來,喝了。”巴沙特遞過那只碗,“喝下去,一滴也不要剩。”
“我把那些小說全燒了,”阿不福思懊惱地抓撓臉頰,“我就該明白,麻瓜一準兒沒好東西。”
“德國先生。”阿麗安娜喝光了魔藥,将目光轉向蓋勒特。阿不思也擡起頭,沒什麽表情。蓋勒特沒去糾正他國籍的錯誤,反正這是個動亂的年代,什麽第二帝國、奧匈帝國、魏瑪共和國……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說不清自己到底該算哪國人。“謝謝你救了我。”女孩感激地道謝,“我做了可怕的夢,夢見——”
“睡覺。”蓋勒特言簡意赅。阿麗安娜的樣子讓他不舒服,讓他想起在遙遠的一百年前,同樣的夏日,同樣的山谷,同一間石屋,那個瘋丫頭尖叫着,黑霧從她小小的身體內破湧而出,恐怖、詭異、威力巨大,他驚呆了,阿不思死死攔着阿不福思,各色魔咒在那一刻停滞,随即愈發混亂地四下飛竄。然後阿麗安娜就死了,倒在地上,像個安靜的玩偶,空洞的藍眼睛盯着天花板。玩偶!他又忍不住想起“那個”阿不思的死訊,他從高高的塔樓墜落,像被遺棄的大娃娃,摔在場地上,屍體四肢扭曲成奇怪的動作。食死徒接管《預言家日報》後把這個場景在頭版重複了八百遍——“你會沒事的。”說完,他點點頭,沒敢直視“這個”阿不思的眼睛,就溜走了。他在山谷裏漫無目的地閑逛,饑腸辘辘。幾只熊蜂忙碌地采撷花蜜,他盯着它們毛絨圓滾的屁股,咕哝道,“這是個兩難的境地。”
他躺在河邊的柳樹下,在陽光中睡着了。一個下午過去,蓋勒特回到姑婆家,巴沙特告訴他阿麗安娜依舊沒能退燒,阿不思決定帶她去聖芒戈。“鄧布利多家的人都不太愛去醫院。”她說,“有些人讨厭那的氣味。”
“沒人喜歡醫院。”蓋勒特說,拿了個三明治,晃到屋頂躺下。香甜的蜂蜜味兒經久不散,他就着那股味道把熏肉和幹面包吞下肚。又過了一段時間,太陽開始下沉,他看到一個人影幻影移形到路中間。紅發,藍眼睛,又瘦又高——是阿不思。
“你好。”阿不思站在那裏,向他招招手。這時候躲開未免太不近人情,蓋勒特裝出一副高傲的姿态,“你好。你妹妹的病如何了?”
“控制住了。”
“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
阿不思在打量他,蓋勒特擦掉嘴角的碎屑。一個十八歲的魔法部小鬼頭沒什麽可怕的,他最怕的那個人只存在于博格特的幻象中。“她需要住院,一到兩天。”阿不思說,“還是得感謝你,格林德沃先生。”
“不客氣,鄧布利多。”
正如聖芒戈治療師的說法,阿麗安娜兩天後出院。雖然沒恢複到活蹦亂跳的地步,好歹退了燒。“我再也不看愛倫坡啦。”她縮在被子裏,啜飲一杯巴沙特制作的提神飲料,“博格特真可怕,阿不思還以為我真的丢了魂,他急得要命,想去找神秘事務司——”
蓋勒特笑了笑。第一次警報算是解除了?夜裏,他爬上房頂計算,在那次事故的日期到達之前,還有三十五天。這三十五個日夜中,每一刻都非常危險。或者說,今年就很危險。可他幹嘛要擔心阿麗安娜呢?她是個健康的女孩……
“格林德沃先生。”
對面的窗戶打開了,阿不思探出半個身體,“晚上好。”
蓋勒特差點把懷裏的水晶球扔出去,“哦,你好,晚上好。”
“您可以過來嗎?”阿不思彬彬有禮地邀請。
“我要睡了。”蓋勒特一點也不想和他講話。他現在還沒完全找到那次幻影移形的借口。“這個”阿不思沒他曾擁有的那個聰明,但也不可小觑。叫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家夥總值得警惕。他翻下窗臺,鑽進窗戶,心砰砰直跳。為了擺脫戈德裏克的詛咒,要不然就放棄做聖蓋勒特的想法,去波特家——聽說他家發了大財——拿些金幣回歐洲去。“阿不思,”蓋勒特在舌尖回味那個名字,“阿不思。”
他的阿不思死去了,他無法面對新的阿不思。一百多歲的老頭,連這點事都看不開。蓋勒特在朦胧中嘲諷自己,“……你可以去追求他……只要你能忘記……”
但新的阿不思和他想象的有所不同。第二天下午,差一刻五點,他端着一個盤子敲開巴沙特的家門。“多謝你幫忙,”阿不思挂着得體的微笑,“我烤了些手指餅幹。”
蓋勒特差點從沙發裏蹦起來,他就該去花園實驗地精驅逐咒,而不是坐在這裏盯着兩只羽毛筆鬥毆。他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人向他轉身,“哦,你在創制咒語嗎?”紅發的年輕人輕快地說,“我想,你用錯了格。”他拿起羊皮紙,學究般地推了推眼鏡,“還有這裏——”
連字跡都幾乎一樣,俄羅斯花式字體。蓋勒特·格林德沃說過他喜歡沙俄麻瓜作家的小說,适合在靜谧漫長的北歐冬夜打發時光。“不過,地精也沒太大的危害,無須趕盡殺絕。”阿不思直起身體,那個金發的少年緊張地仰起臉,嘴唇抿成一道直線,下巴緊繃。他年輕的身體正散發出一種非常清新的冰冷氣味,阿不思強忍住吃薄荷糖的沖動,擺出誠懇的表情說道,“你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