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玉瓶兒
玉瓶兒坐在小軒窗旁,燭火映襯着庭院數株翠竹,清爽的晚風灌入玉瓶兒的衣襟,一襲淡紫色的繡花衣裳飄逸飛揚。
玉瓶兒從來都沒有這麽快樂過,就好像積壓在身上的數十斤擔子一剎那被丢下來了,整個身心都是愉悅的。
松兒已經放入棺材,謝賢已經羁押進獄,桎梏玉瓶兒已久的枷鎖已經打開,玉瓶兒望着平淡如風的燭火,終于能徹徹底底将不堪回首的曾經抛擲腦後。
玉瓶兒又有些感傷桃紅的去世。她嫁給春泛,或許和春泛有過純美的情意,可春泛在童嫣兒的事件上如此執迷放不開,在宴席上說出那麽一番令人心疼的話,玉瓶兒只稍沒留神,就只聽桃紅一聲撞柱。
說起情意,玉瓶兒和桃紅并沒有多少,泛泛之交甚至死争鋒相對,只瞧着如今局勢,玉瓶兒作為一個贏者對桃紅有些惋惜罷了。
說起自己的幹娘和幹弟弟,那才是一個凄慘令人心痛。春泛的頭顱被劊子手不留情意地砍斷,鮮血汩汩而流,可獄卒們回禀,深夜都能夠聽到春泛得意洋洋的笑聲。
春榮家的一大把年紀,楊長清只送了她三尺白绫,渾身紫黑的她被埋入深山荒野,玉瓶兒終于為曾經的幹母女之情默哀了片刻。
如此一切都已經結束了。自己真真正正居于高位,再無憂愁。
一片橙色的光從左邊射來,翠綠的竹子刷上了一層黃色的漆,玉瓶兒稍微覺得有些熾熱。正神思游弋間,玉瓶兒只聽到丫鬟再尖叫,小厮們紛紛提着水桶朝着雪梅房走去。
灑出來的水紛紛落在地上,被寒冷的月光照得熠熠生輝。玉瓶兒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穿上鞋子往門走去,右腳的鞋子都掉了。
玉瓶兒繼續穿好,走到外面,只見雪梅居住的廂房火光接天。巨大的火焰像一只永不知足的野獸,籠罩在房屋之外嘶鳴,蠶食鯨吞周圍的一切。
一個小丫鬟驚慌失措地和玉瓶兒道:“姨太太和清二爺還在裏面,他們還在裏面。”小丫鬟轉而小聲啜泣。
玉瓶兒呆呆望着小厮将一桶一桶的水灑在火上——完全不起作用,不知怎麽,玉瓶兒想起往昔來,猶豫不決地,玉瓶兒提起腳想要邁過去,那個啜泣的小丫鬟連忙拉住玉瓶兒。
玉瓶兒冷靜了一下,看了看隆起的肚子,終究沒有踏入。當全府能夠提水的小厮丫鬟紛紛忙得手忙腳亂,火勢才漸漸削弱,等大火撲滅之時,天空已經露出魚白了。
在晨曦的照耀下,玉瓶兒清楚看到面前這一切。巨大的房屋已經被火吞噬得只剩下骨架,焦黑的柱梁搖晃不定地屹立,随時都要倒塌,房屋好像立馬就要凹陷。
一股燒焦的氣味傳入玉瓶兒的鼻子裏,幾個大膽的小厮立即鑽進廢墟裏,他們出來的時候渾身已經被黑炭塗髒,玉瓶兒眨了眨眼,只瞧見兩個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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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楊長清和雪梅的遺體,幾乎要被火燒盡了,玉瓶兒第一次感到震撼——甚至比寒香去世時還要震撼。
玉瓶兒突然想起去年的一個晚上,自己和雪梅下棋,雪梅說的那番話。以前她還不懂雪梅話裏的意思,只覺得是個圈套,現在玉瓶兒才算了解雪梅的意思。
真真正正了解了。原來雪梅那麽早就想過死了,玉瓶兒嘆息。
“我會的。”玉瓶兒對着雪梅的遺體承諾。
小厮們将屍體擡了下去,又有丫鬟小厮開始清理廢墟。剛才在抽泣的小丫鬟也投身清理工作之中。
玉瓶兒站了一宿,正覺筋疲力盡,加之親眼目睹此事,實在身心俱疲。便告退回房休息。
睡了一覺起來,只瞧有丫鬟已經送來早膳,玉瓶兒吃了一點,才發現全府的丫鬟都聚集在紅梅院的庭院中。
玉瓶兒這才想到,自己已經是楊府唯一的主子了,擁有楊府最高的身份。玉瓶兒裙裾飛揚來到庭院之中。朗聲道:“很悲傷,最近府裏悲傷的事情接二連三。姐姐房裏不小心起了火,姐姐和清二爺竟然活活被燒死,實在太難過了。”說着流下了幾滴淚。
接下來玉瓶兒安排下人替雪梅楊長清入殓,她深知雪梅厭惡楊長清,遂雪梅單獨一口棺材,楊長清十分喜歡松兒,便令松兒與楊長清一口棺材。
玉瓶兒乃是當家之身份,下人們也不會過多置喙,只一味聽玉瓶兒吩咐,得了玉瓶兒的命令,竟如金科玉律一般,莫有不從的,生怕惹玉瓶兒動氣。
玉瓶兒因在孕中,也不輕易動氣,也不輕易操勞,凡事只交給管家去辦。待到事情辦的差不多了,玉瓶兒又知道管家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厲害角色,遂讓他出了洋相,打發走了,另聘了一個老實勤勞的管家。
出殡那天,全府出動。不僅如此,賈府賈枝夫婦也來了。玉瓶兒見到夏惠,只瞧她全身缟素,發上一點裝扮也無,好不素淨。
夏惠一看到玉瓶兒先把眼睛紅了。連忙說道:“我都不敢相信,只當哄我玩,再不想到這是真的。”
玉瓶兒無言,夏惠只看着雪梅的棺材發呆,賈枝望着楊長清的棺材,神色突然黯淡下來。他輕輕舉起手,放在棺材的刻文上——一株楊樹。
玉瓶兒發現賈枝閉上了眼睛,那麽哀傷,玉瓶兒卻感覺不到,因為她根本對棺材裏的人沒有半分感情。
送葬的隊伍像是一條白色的河流,蜿蜒順着山路進了深林,當棺材落土、墓碑豎起之時,玉瓶兒覺得有些淡淡的哀傷。
回到房後,玉瓶兒閑不清淨,只獨自呆在房裏,誰也不見。夏惠前來拜別,玉瓶兒卻接待她了。
“這是姨太太常用的牛頭梳,”玉瓶兒從妝臺的匣子裏取出一把塞到夏惠手裏,“幸好這梳被我借來了,否則也要被大火燒盡了。旁的什麽都燒光了,你好歹拿着這個當作紀念。”
夏惠如得珍寶,連忙收入懷裏。“你老實告訴我,姨太太到底怎麽死的?”
玉瓶兒道:“自盡的吧。我悄悄告訴你,你誰也別告訴。在姨太太的遺體骨架之中,發現一把小刀,我推測是姨太太自己捅進去的。至于火,哪裏平白燒得這樣蹊跷,這樣大。想必是姨太太先用柴油淋了一地牆壁。姨太太對楊長清的感情你我皆是心知肚明,如今這樣,還不是同歸于盡。”
夏惠淚光點點。“老早姨太太就籌謀好了嗎?”
“那是當然啊,”玉瓶兒安慰她,正如虛假地杜撰一把牛頭梳一樣,“這是她願望的達成。我們應當好好祝福她,在極樂世界過得無憂無慮。”
這句話卻不僅僅是安慰夏惠。在雪梅身邊多年,玉瓶兒發現雪梅對謝賢和楊長清都有一種莫可名狀的感情,像是恨之入骨又不得不隐忍,如今只是爆發了而已。
夏惠舉手擦拭了眼淚。“如今你也有身孕,好歹上心點。平常小心什麽蠟燭、火焰之類的,走路也謹慎些。話說回來,我的命都是姨太太給的,我當初只說要一心一意侍奉她。沒想到我愛上了賈枝,甚至想和他厮守終老。”她原本期待的神色瞬間黯淡下來。“越是這樣,我對姨太太越是愧疚。”
“你沒有什麽好愧疚的,”玉瓶兒站久了,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了,“如果姨太太讓你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你選擇賈枝,愧疚還情有可原。但事實并非如此,甚至姨太太非常贊成你能夠獲得自己的幸福。你就安心去罷。”
兩人又寒暄一陣,夏惠只說要走了,玉瓶兒握緊夏惠的雙手,笑道:“我們可以做好朋友,我們兩家也可以做好朋友。”
夏惠點了點頭,去了。
且說楊府裏面,無人比玉瓶兒更大,況且玉瓶兒肚子裏還有楊長清的遺腹子,自然是寶座坐定無疑。
因雪梅院焦味太重,損傷也比較厲害,玉瓶兒擇日搬進了鸾栖院,并且将鸾栖院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了一番,衆位丫鬟自然極力恭維,不在話下。
諸事繁瑣,玉瓶兒險些忘記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她連忙叫來獄卒,吩咐下去:“管他什麽頭七不頭七,明日直取謝賢首級。”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