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雪梅
雪梅獨自坐在紅梅院的庭院裏,不想見任何人。昨晚盛宴的種種場景依舊歷歷在目。
松兒命歸西天時,沒人比謝賢更震驚,沒人比楊長清更加惱怒。當時的楊長清順手抄起剩下的那碗奶酪,哐當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之聲,雪梅現在還能聽到。
雪梅以為事情又會按照原來的軌跡上演一遍,等待自己的依舊是牢籠和砍頭臺。但是狂怒的楊長清只對着謝賢發了一通火氣。“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還以為你會改邪歸正,沒想到你……”
他氣得再也說不出話來,手指着謝賢,指頭顫抖着。謝賢哭花了妝容,只對着雪梅說:“是你這個小賤貨,毒死了我的孩兒。你這個賤貨!”她匆匆起身,抱着楊長清的身子。“是她,”謝賢說,“是雪梅,二爺,替我殺了她,替我們的兒子殺了她。”
“我還會信你嗎?”楊長清似乎有着頑固的執着。
雪梅這才想到,老太太的盛宴讓楊長清徹底對謝賢失去了信任,而自己曾經對松兒無微不至的關懷,也讓他不信是自己所害。雪梅想笑,終于這一刻來了。
雪梅悲哀地抿起嘴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春泛看到哭得花枝亂顫的謝賢,臉上浮現了一種哀莫大于心死的笑容。春泛繼續道:“你兒子終于死了,哈哈哈哈,謝賢,我只覺得好爽快,我渾身每一寸肉、每一滴血都覺得好爽快。”
謝賢難以置信看着她。楊長清眉毛皺起,困惑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春泛冷笑道:“這奶酪裏的毒是我下的——奉雪梅的命下的……”
“——我?”雪梅詫異。
“你,”春泛看的依舊是謝賢,“大姨太太吩咐我在奶酪裏面下毒,我很樂意去,我只想看到夫人喪子之痛悲號的表情。”
一個古怪的念頭突然攫住了雪梅,她驚詫地發現自己理清了來龍去脈。謝賢讓楊長清處死童嫣兒,而春泛喜歡童嫣兒,自然春泛會恨死謝賢。
對謝賢心存怨念的春泛便想要害死她的兒子,讓她痛苦,并且春泛還準備借機誣陷自己一把。
那麽上一輩子,也是春泛下的毒!他嫁禍到自己身上來!是了,雪梅心想,上一輩子楊長清肯定也和童嫣兒在一起了,只不過是暗地裏,春泛便毒死松兒,嫁禍給自己。
明白了來龍去脈,雪梅覺得春泛好蠢,要是不說,楊長清只會怪謝賢,這樣謝賢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可惜,雪梅對春泛也開始恨之入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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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長清冷笑道:“人人都生着一張嘴,人人都可以張嘴胡說。我相信此事和雪梅無關。”停了一停,楊長清繼續道:“把春泛帶下去用刑,看他狗嘴裏吐出什麽來。”
有小厮将春泛拖出去了。楊長清繼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謝賢站在一旁,心如死灰。雪梅目視着丫鬟給松兒的遺體蓋上白布,玉瓶兒抓着瑟瑟發抖的桃紅,春榮家的躲在柱子後面,想要說什麽又不敢出來說,其餘的客人早已經疏散離開。
雪梅流下了一滴眼淚,為前世冤屈的自己而流。“都怪我不好,是我親手……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雪梅跪下來。“懲罰我罷。”
“這不幹你也事,你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做。”楊長清這句話像是一顆定心丸讓雪梅的心沉了下去,他不相信是自己幹的。
不知多久,有小厮拖着春泛回來。他已經被打得渾身是血,上好的青色絲綢被血染成紅褐色。手上的痕跡和最初的夏惠手上的有的一拼。
桃紅淚眼婆娑,想要上去,玉瓶兒牢牢抓住她。
春泛不住磕頭。“我說,我說。毒是夫人要我下的。她把桃紅賞我,讓我在雪姨太太那碗奶酪裏面投毒,公然誣陷她,二爺你就會處死雪姨太太。她準備先幹死雪姨太太,再幹死玉姨太太。我本來不肯,這是死命的活,但是夫人說,不管我幹不幹,我都是死。但是我幹了,還有桃紅可以享用……”
“原來是這樣,”楊長清打斷了春泛,“你太讓我失望了。”
謝賢語氣敗壞地說:“我沒有,我沒有……”話音還沒落,只聽到“砰”的一聲,衆人循聲望去,只瞧着桃紅撞柱而死。
春泛看到之後,低下了頭,楊長清舌綻春雷:“春榮家的和春泛絞死,謝賢打入監獄,松兒頭七之後砍頭。”
紅梅院涼風習習,雪梅獨自坐在庭院之中,稍微覺得有點寒冷。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自己仿佛被抽去了主心骨,沒有一點想要的了。
還剩下最後一件——目睹楊長清死。
雪梅往自己廂房走去,途經玉瓶兒的廂房,她支着臉頰,望着漆黑如墨的天。兩人打個照面,雪梅只傳給她一個眼神——不要忘了。
雪梅進入房內,為自己披上了一件鶴氅,房裏擺放着兩個楠木大箱籠,一張紅木大桌,四條黃梨木交椅。地下燃着一個火盆,火焰在裏面燃燒如嘶叫的怪物,兩個燭臺伫立在床旁,上面點着兩只羊脂蠟燭。
楊長清推門而入,雪梅冷笑一聲:“不去找玉瓶兒麽?”
“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楊長清坐在一張黃梨木交椅上。
雪梅過去将門闩了,楊長清道:“我今晚在這裏歇息。”
“随你,”雪梅無心聽他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說,但是自己有話對他說,“你不是一直疑心我和賈枝有染嗎?我現在告訴你,你的疑心真不是疑心,我和賈枝的确做過。”
楊長清無比震驚,兩只眼睛瞪着雪梅,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你說真的?你說真的?”
“有假的不曾?我何曾騙過你?”雪梅冷笑道,“你覺得愛你嗎?覺得玉瓶兒愛你嗎?不,我們兩個都不愛你。我和你說,提前一天去參加賈枝的婚宴,我就是為了和他戲水。他活兒比你棒多了,不知道比你棒多少。”
楊長清一張臉鐵青無比。“你知道你在說什麽?”他的眼睛在冒火。
“我知道很多,”雪梅笑道,“不僅我沒有忠于你,便是玉瓶兒也沒有忠于你。她肚子裏的孩子你以為是你的嗎?不,那是春泛的。”
“你信口雌黃,”楊長清激動得抓着雪梅的膀子,不停得搖晃她,“你說的是假的,告訴我,你說的是假的。”
“真到不能再真,”雪梅淡然笑道,“而且你知道嗎?謝賢的孩子是我和春泛一起謀害的,你只相信謝賢殺伐決斷,卻不相信我也會沾上鮮血。我只是隐藏得更深。”
“哦,對了,老太太,你們都以為老太太是謝賢害死了,包括愚蠢的她也這樣以為。其實啊,她的那點劑量根本毒不死老太太,真正讓老太太死的,是我。”雪梅笑道。
楊長清從激烈的情緒裏變到平靜,他現在就如一座雕塑一樣,泥塑木雕。他的眼睛平靜得如一汪春水,任憑多大的風,好像也無法掀起波瀾。
“我該如何面對你,如何處置你?”楊長清平靜地說。
“你不需要處置我。”雪梅笑道。她伸出手,推倒了兩只燭臺,踢翻了火盆。熊熊烈火呼嘯而出,沾到了牆壁的柴油,一時候火從牆壁開始蔓延,燒到木桌,燒到木椅,燒到箱籠。
楊長清恍然大悟,急匆匆跑到門邊,正要将門闩打開,屋頂的橫梁帶着一圈滾動的黃火從天而墜,砸到楊長清的身上,他的絲綢衣裳開始着火,他開始尖叫。
雪梅坐在床上滿心得意。她的仇恨在大火中被燒成灰燼,她對松兒的愧疚淹沒在這一片紅色火光中。楊長清匍匐在地上痛苦地嚎叫,一團火包裹着他,慢慢将他化成灰燼。
他死了,死在雪梅的面前。雪梅發現自己的袖口也開始着火了,她舉起手撫滅,走到楊長清那一灘骨頭旁,笑了幾聲。
他終于死了,雪梅欣慰地想。
所有的火朝着雪梅襲來,雪梅感覺到一股熾熱,仿佛要将自己熔化。雪梅閉上眼睛,從懷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刀,捅進了自己的腹部。
作者有話要說: 雪梅說的是故意氣他的。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