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無
為了給剛剛足月的松兒辦一場盛大的滿月禮,楊長清挪用了将近一千兩銀子,在此之前,即便是迎娶雪梅、童嫣兒、玉瓶兒,即便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壽,也無如此奢華之開銷。
新管家歡喜無常,似頭一次安排如此大事,事事親歷親為,外人都道他甚是勤懇。春榮家的作為府中能幹的老人,自然少不了處處幫襯他。
今兒春光極好,雪梅和玉瓶兒結伴前去參加盛宴。雪梅穿着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文錦衣,下着刺繡妝花裙。玉瓶兒則是桃花雲霧煙羅衫,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
滿月禮開辦在鸾栖院正廳,衆人皆過去聚會。雪梅二人踏入鸾栖院,只見輕薄的太陽懸挂在上空,一層淡淺的陽光籠罩在庭院中。到處奇花異卉争奇鬥豔,從草破土而出。
“今兒天氣真是極好,”雪梅笑道,“時常讓我想起許久許久以前,真是難忘的記憶。”
玉瓶兒看了鸾栖院的盛景,也曾想起去年廚房後面的榕樹,郁郁蔥蔥,亭亭如蓋,幾個婆子在樹下摘四季豆。似乎這樣溫馨的場景,現在的自己已經很難見到了。
玉瓶兒腹中的孩子已經五個月了,平常自然小心呵護,但是現在玉瓶兒感覺胎兒一日大似一日,行動就讓自己疲累,才從紅梅院走到鸾栖院,身上就出了不少汗,活脫脫從池塘裏撈出來一樣。
雪梅睇了玉瓶兒一眼,笑道:“你又出了不少汗。”說着用手裏大紅閃藍的手帕擦拭了玉瓶兒臉頰中的汗。“今兒這樣的大事不能不出席。”
玉瓶兒知道這些,楊松深得楊長清寵愛,謝賢桃紅得臉不說,就是春榮家的都跟着得臉了,越發不将旁人放在眼裏,一些事情就能将丫鬟罵得狗血淋頭,得趣的都知道審時度勢。現在楊府什麽情況,玉瓶兒心裏和明鏡似的。
雪梅二人走入正廳,映入眼簾的是嘈雜的人群。桌椅擺放得無比整齊,各類瓜果安置在水晶盤裏,數不盡的山珍美味堆積在桌子上,來的客人一面吃一面贊不絕口。
來人衆多,雪梅依稀認得一些,遺憾的是賈枝與夏惠因有事不能來了,雪梅不知道還能見她們幾面,或許再也見不到了,雪梅酸酸地想。
楊長清穿了一襲紫色交襟衣裳,袖口用紅色絲線滾邊,繡出一串淡白的梅花。他穿梭在客人中,不停朝他們敬酒,喝得面紅耳赤。
謝賢抱着松兒,因才坐完月子,人還沒恢複過來,顯得有些臃腫不堪。雖是如此,她還是有盛裝打扮。臉上抹了淡淡的胭脂,嘴唇是桃花一樣的紅,一身桃紅色撒花錦繡衣裳,這一氣派,讓她增了不少輝芒。
松兒在她懷裏左右扭動,時不時小聲哭泣,謝賢一面抖腿一面喂他喝牛奶,還小聲安慰:“喝罷,喝罷。”
雪梅和玉瓶兒一起入座,侍女奉上酽酒、銀杯,兩人相對斟酒,雪梅喝着喝着,心裏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愫。
上一世的滿月盛席,也如今日這般。客人敬酒的動作,楊長清摟人的姿勢,謝賢拍打松兒的神态,如出一轍。雪梅看在眼裏,沉澱的那些恨意一剎那都從心底裏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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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緣無故,自己只是按着禮數端來一碗他們準備好的奶酪,誰知裏面有毒,自己稀裏糊塗當了替死鬼,他們竟然一點也不審查,就砍掉了自己的頭顱。
一杯濃酒下了肚,雪梅有些反胃,她深深感覺到脖子後面有一道刀痕,這刀刀痕一天天深陷入雪梅脖子裏,一直傷到她的心裏。
她本來能夠有一個美滿的生活的,嫁給白筆,和他過着平凡的布衣生活,縱使一生貧苦平淡,毫無波折,又能如何?她這樣想着,才意識到,她真的好蠢。
她重生之後一直想的是複仇,用劍親吻楊長清和謝賢的心,正是這樣,她放棄了這一世的幸福生活。她開始為當初為何不從婚轎上逃跑感到悔恨,為何狠心讓白筆付出性命——她本可以偷梁換柱,偷偷将白筆送出去的。
可是那時,雪梅有些恨白筆背叛自己,為了一時的生氣,白白辜負白筆一片真情。從頭到尾,雪梅都以為自己重生以後,變得更加聰明了,更加淩厲狠毒了,可是她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變得更加愚蠢了。
謝賢懷裏輕輕搖着松兒,嘴裏哼着小調;楊長清和一群清客說着低級笑話,雪梅打量了一會兒,才遺憾自己為何還要選擇和他們在一起生活。
這一世的幸福生活,生生毀在自己手上啊。
玉瓶兒替雪梅斟了一杯酒。“你不喝,我可替你喝了。”玉瓶兒笑如春風。
雪梅這才想起喝酒,往事真如寒風,消逝得無影無蹤,唯有那冷,還真實存在自己的血液和骨骼之中。玉瓶兒喝了幾口,笑道:“姐姐看起來甚是憂國憂民啊。”
“小蹄子,”雪梅勉強笑道,“你知道個什麽,喝了幾杯黃湯,倒是把我也來打趣了。姐姐問你,你就沒有什麽特別觸動情景的事情?”
一席話問得玉瓶兒啞口無言。玉瓶兒輕輕觸摸着手中的白玉杯,冰冷的溫度将他拉到許久以前。寒香拉着自己跑到房裏,找白筆一起玩抓鼈游戲。
自己抓的是“泥瓶易塑,好玉難琢。心比天高,身為低賤”。還記得自己和他們說,要站在權力的巅峰,如今自己快要做到了,可是諷刺的是,自己想要的早已經得到,卻因為想要追求一些自己本不喜歡的東西,而逝去了。
我真的想要什麽,玉瓶兒在心裏問自己,我想要的,只是一份親情啊。算計來算計去,縱使成為了楊府第一人,又能如何?寒香還能活着嗎?白筆還能活着嗎?爹爹還能把自己帶回去嗎?
好笑,見玉瓶兒沒有回答,雪梅笑出聲來,轉頭對着謝賢道:“我的好姐姐,我勸你也把我理一理。”
謝賢恍若未聞,桃紅輕輕拍了拍謝賢,謝賢才回味過來,和雪梅笑說:“兩位妹妹想吃什麽,可不用拘束。”說着繼續挑弄松兒,一心一意只在她身上。
謝賢看着自己的孩子,兩只眼睛炯炯有神,高高的鼻梁像極了楊長舒的,而那一張小巧鮮紅的嘴顯然是遺傳自己的。謝賢不由伸手摸了摸松兒的鼻子。
不久,春榮家的将四碗奶酪送上來,笑說:“奶酪來了。”
楊長清連忙走過來,端起四碗奶酪,笑說:“來來來,我們四個主子,快來送福了。”
但逢楊府有盛宴,都要給為大者送吃的。老太太壽宴之時,三個主子以此供奉饅頭,這次松兒滿月禮,四個主子便要喂他吃奶酪。
楊長清和謝賢兩個率先用小銀勺盛了一口喂給松兒,松兒許是吃得太飽,早已厭棄,不停地将奶酪吐出來,桃紅笑嘻嘻給松兒擦嘴。
雪梅在一旁目視這一切,春榮家的和春泛兩個站在她身後,雪梅屏住呼吸,拿起一碗奶酪,她的心在顫抖——輪到她喂松兒了。
雪梅發現這次四個碗的順序和前世已經不一樣了,前世只有三碗——楊長清、謝賢、雪梅,而這一世卻有四碗了——楊長清、謝賢、雪梅、玉瓶兒。
所以雪梅也不确定自己手中的這碗是不是有毒,但是她端起這碗之時,桌子上還有一碗。那自己是不是應該換一碗?
雪梅将小勺子伸到松兒嘴旁的時候,才發現他如此的小。這麽小的一團,兩只粉色的拳頭小小握住,摩擦着自己的臉,雖然他身上流着楊長清和謝賢那肮髒的血液,可他還是個孩子啊。
雪梅的手不停地在顫抖,楊長清在一旁問道:“梅兒,你是生病了嗎?”
雪梅不知道怎麽回答,謝賢眼皮擡起,明顯不耐煩了。“你快點喂,別讓瓶兒妹妹等久了,她還要喂呢。”
“我能不能,”雪梅頭一次尋求意見,“能不能換一碗喂他?”
“換什麽,你快點喂。”謝賢語氣十分不耐煩。
這不耐煩的語調讓雪梅生氣,讓雪梅想起上一輩子。雪梅不再猶豫,喂了松兒這一口。
松兒咽下去之後,笑了笑就斷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