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玉瓶兒
她早産了。
玉瓶兒站在鸾栖院謝賢的房外,雲淡風輕地看着房內。數不盡的穩婆在裏面大喊要謝賢用力,來來去去匆匆忙忙的丫鬟們端着水盆進去又出來,一盆盆溫熱的水變成猩紅,整個空氣中都彌漫着一股血腥味。
玉瓶兒有些窒息。
這樣的場景讓玉瓶兒想起雪梅流産那一日,楊長清懲罰自己站在雪地裏面,刺骨的寒冷和幾分不甘萦繞在周圍,而此時此刻一點也沒有,因為雪梅也站在這兒,一起觀望着屋裏頭。
“她動了胎氣,不知道現在是怎麽樣。”雪梅踮着腳,伸長脖子往裏看去,好像一只無形的手提着她的脖子。
這在玉瓶兒意料之中。謝賢就不是能夠平心靜氣的人,急躁,易怒,是她致命的短處。
飒飒冷風從外頭刮來,玉瓶兒束成一束的青絲飛揚在空中,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精心打扮的妝容已經消逝在寒風中了。窗口和謝賢那一眼對視,即便是現在,玉瓶兒還膽顫心驚。
“她今天去找你了,到底是為什麽?”玉瓶兒很存疑。自己懷孕以後,一直欺瞞着所有人,甚至暗中給大夫使毒,抹去另外一個知道此事的人,但是她越發心虛了,她知道,紙片終究保不住火,事情遲早一天會暴露。
“以前的事,”雪梅平靜地道,“比如你還想投靠她,和她一起對付我。”說完話,她朝玉瓶兒看了一眼,露出一個微笑。
“哈哈,”換做以前,玉瓶兒肯定是膽顫心驚,想好話語來避掩,但現在自己也是姨太太了,只不過比雪梅少一點地位,實不必繼續委屈自己了,“當初你又不肯下手,我每日擔心受怕的,自然少不了前去說一說,為自己留條後路。現在想想,也的确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了。”
“我還是那句話,我對她的恨意不比你的少。你要明哲保身,我要……報仇雪恨。”雪梅嘴角帶着一絲悲傷,她垂下頭,望着腳下的土地。
報仇雪恨?玉瓶兒在心中重複。房裏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得快要掩蓋她們兩個說話的聲音。頭頂之上的蒼穹是墨藍色,月亮像珍珠懸挂在藍幕上,跳動的燭光照亮門扉和簾子,呼嘯的風不甘示弱凜冽地喧嚣。
雪梅笑道:“玉瓶兒,現在就剩下你一個人還有孕了。”
沒有什麽言語可以形容玉瓶兒的震驚了,她呆呆望着雪梅,最後回味過來,勉強笑道:“是了,是了,她必定是因為我懷孕的緣故,所以才氣着動了胎氣。這也是自作自受。等等,那她去找你……”玉瓶兒打了一個沉兒,直勾勾望着雪梅的眼睛:“她找你是去商謀害我,是不是?”
話音才落,楊長清推開木門出來,燭火映襯在他的衣裳上,即便是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都鑲鍍了一層金黃。他徑直走到雪梅面前,一雙強勁的手緊緊攥住雪梅的肩膀:“你快說,她在你那兒吃了什麽,做了什麽,你什麽事情惹着她了!你快說。”
他不停地搖晃雪梅,企圖從雪梅口中得到答案。雪梅頭上的金釵在晃動中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響,可雪梅卻沒有開口的樣子,楊長清怒發沖冠,放開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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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穩婆跑過來,楊長清沒等她開口,連忙問道:“血止不住了嗎?你倒是說啊。”楊長清轉而激烈地搖晃着穩婆。
玉瓶兒突然開始厭棄楊長清了,和春泛相比,他可能都比不上。他一點也不成熟,沖動,做事全憑自己喜好。
穩婆那一堆老骨頭幾乎要被他搖散架了,費了好大力氣才說道:“可能,可……可能止不住了,大夫要我問你,是保大還是保小……”
楊長清語無倫次地說:“大,小,大,小……”他最後憤怒地一甩衣袖,沖進了房裏,穩婆也慌慌張張跟在後頭進去了。
玉瓶兒才注意穩婆雙手鮮血淋漓,屋內痛楚的叫聲繞梁不絕。玉瓶兒不去看,不去聽,她知道現在正合了自己的心意。
“你和清二爺怎麽了?”玉瓶兒還記得上次楊長清從雪梅院生氣地走出去。
“無甚緊要,一些小誤會。”雪梅說完,獨自往庭院中一株榕樹走去。就剩下玉瓶兒一個人孤零零地站着了。
春泛從漆黑的夜色中跑出來,他戴着的玉佩叮當作響。玉瓶兒看到他拿着一包藥材,走到門口,叫了一聲,接着桃紅出來了,如果說春泛臉上只是匆忙的神色,那麽桃紅臉上就甚是悲戚了,她眉毛擰成一條彎曲的線。
春泛趕忙道:“藥拿來了。”
桃紅迅速接過藥材,和春泛對視了一眼,玉瓶兒看到他們四只眼睛牢牢的看着對方,一瞬間之後,桃紅拿着藥進房了,目睹這一切,玉瓶兒推測他們恩愛非常。
春泛好像沒事做了,一下子趴在一根柱子上面,玉瓶兒走過去笑說:“那藥……”出于安全起見,玉瓶兒只遞給他一個眼神。
春泛看到是玉瓶兒,并無多大吃驚。“正常的,這裏一下短了,我特意去外頭買的。”
“還以為你按捺不住了呢。”玉瓶兒上上下下打量他,以推斷他所言真假。
“現在還不是時候,讓她知道什麽叫錐心之痛,得先捧着她躍入雲端。”春泛說着,寒冷的月光灑在他臉上,将他陰冷狠毅的表情照得無比清亮。
“但願你還能得手。”玉瓶兒走開了,繞到一個牆角,透過小軒窗看到了裏面的場景。謝賢臉色慘白,汗如雨下,她躺在那張喜慶的紅床上,穩婆在一旁牢牢抓住她的手,不停地叫她用力。
謝賢很是用力,她的白齒緊緊咬着一張白布,有幾抹淡然的血色點綴在期間。碩大的被子只留給謝賢一個頭,楊長清來來回回踱步,焦躁不安。
玉瓶兒更是焦躁不安,尖銳又響亮的聲音一遍一遍想起,很是刺耳。
謝賢突然軟了下去,搭着手說了什麽,楊長清聽到後青筋暴起,突然開始喝罵一旁的大夫、穩婆、丫鬟,他的聲音很大,玉瓶兒聽得清楚。那話是:“我不管你們用什麽法子,我不僅要保大,還要保小。”
玉瓶兒舒心如意,或許真的是兩難之責了。她離開這兒,走向一片寂靜的地方。
她被賣到牙婆那兒之後,也曾有過仁慈,但她對敵人的仁慈最後轉化為敵人對自己的折磨,從那以後,玉瓶兒就不知道仁慈是什麽東西了。
所以,她虔誠祈禱着謝賢一屍兩命,她已經忘記了對與錯,她只想以後自己的日子能夠更加安全一點,如果沒有敵人,她便能安穩無憂。
她想辦法趕走秦鴨子,忘卻寒香,她想徹底忘記以前的事情,曾經謀害過的人,對不起的人,對不起自己的人,她想要通通忘記。
玉瓶兒期待重新開始,做一個更好的自己,她合上雙手,虔誠地祈禱,好像忘記了這些都是兩條性命作為代價。
屋裏嘈嘈切切,打翻水盆的聲音,尖叫的聲音,大吼的聲音,玉瓶兒聽着确如天籁,可好景不長,一個心跳之間,玉瓶兒聽到一聲孩子的哭啼。
玉瓶兒覺得自己肯定聽錯了,連忙豎耳屏息,随之而來的是不間斷的嬰兒啼哭。
玉瓶兒嘆了一口氣,老天爺從不會讓自己遂意,她竟然誕下孩子,那只能水來土掩,兵來将擋了。
楊長清哈哈大笑的聲音突然從窗子裏傳出來,玉瓶兒吓了一大跳,春泛邁着步子連忙進去了,玉瓶兒走到那棵榕樹下。“你答應謝賢了嗎?”
“我以為你知道我不會害你。”雪梅的視線沒有從樹幹上移開。
“要緊的是,她現在已經誕下孩子。”玉瓶兒有些難受,但還是勉強支撐着。雪梅聽到的時候,她的手指不停地在顫抖——玉瓶兒跟在雪梅身邊這麽久,從來沒有看到過她這樣。
玉瓶兒有些匪夷所思,繼續說道:“為了明哲保身,我會和楊長清去說我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給他一個雙喜臨門。”
雪梅還沒聽完,就已經昏倒在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