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玉瓶兒
坐轎起行時,天際方才露出曙光。玉瓶兒和雪梅依依不舍與夏惠作別後,方才乘上轎辇。玉瓶兒有些擔憂,不知道夏惠在賈府過得好不好,畢竟她的出身并不高貴。
雪梅打消了玉瓶兒的顧慮。“昨晚上賈枝來找我了,我竟不敢相信。他先是和我說了一陣謝賢的事情,然後問了我幾件夏惠的事情,我當時實在是被他逗樂了,想他也是個靠得住的人。”
玉瓶兒有些質疑。“說謝賢的事情?”
“一些家常往事,”雪梅像是有所發覺,“畢竟懷裏有種。”
玉瓶兒只不言語。轎子将衆人擡回楊府,玉瓶兒覺得稍有些累,全身乏力得緊,便和雪梅回到院子,獨自回房了。雪梅也不幹涉她,玉瓶兒便叫了粗使丫頭給自己鋪床散被,服侍自己睡了。
待到醒來時,玉瓶兒朝窗外望去,正瞧楊長清身穿墨狐皮大氅走過去,不過神色有些不對,玉瓶兒連忙趿鞋走到窗邊,掀起了一條小縫,才發現他怒氣沖沖。
玉瓶兒甩下簾子,将外頭掃雪的丫鬟叫進來,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情,那丫鬟只道:“我方才只在掃雪。并不知道。”
玉瓶兒有些沒耐心了,可是渾身懶洋洋的,發火都不想發,接着問她:“他剛剛從哪兒來?”
“有一會兒了,”粗使丫鬟雙頰凍得通紅,“剛剛清二爺從姨太太房裏出來,我聽到聲音,好像清二爺發怒了。”
玉瓶兒聽了,連忙淨面梳洗,穿好衣裳去見雪梅,雪梅正坐在房裏繡針線活兒。玉瓶兒看到牆角有一個打碎的鵲尾瓶,雪梅臉上也有殘存的陰翳神色,有什麽不好的發生了。“姨太太,我剛剛睡起來。”
“那就別睡了,等會兒和我一起吃午膳。”雪梅将針線一擱,只顧閉目養神。
玉瓶兒坐了下來,雖然睡了一個時辰,可依舊還是沉重極了,一種不适感席卷全身。勉強撐着,玉瓶兒笑說:“平常也沒什麽事,總是打不起精神來。”言下之意是讓雪梅說說方才的事情。
雪梅哂笑道:“我也說着呢,還準備等幾日叫戲班子來唱戲,咱一起聽聽。”
玉瓶兒沒有說話。
雪梅又笑道:“你嫌無趣,不如這樣,我們來下幾盤棋。”說着也不顧玉瓶兒願意與否,便拉着玉瓶兒坐定,将棋盤擺好。
雪梅首先撚了一枚黑色棋子,笑道:“我們都是半腳貓的功夫,下着玩罷了,不用忒費心思了。”說着笑盈盈往棋盤裏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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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瓶兒正要下棋,只聽雪梅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玉瓶兒這才知道雪梅的本意,只将棋子輕輕放在雪梅落定的那顆之傍,笑說:“歲月靜好。”
“不,”雪梅一笑,接着棋子步步緊逼,“那不是你想要的。我猜你要站在權力之峰。”
玉瓶兒的心思被窺破,本性間她想要出口否決,不過緘口不言是她最後的選擇。雪梅笑着往外面望了一望。“我只感覺有些事情要來了,我可能不會……罷了,你知道就好了,我只是想說,如果那一天最後到來,你別忘了殺了謝賢。”
沒有什麽詞彙能夠形容出玉瓶兒心中的震驚,玉瓶兒不耐其煩地一遍一遍撺掇雪梅殺了謝賢,可一次一次被雪梅拒之門外,玉瓶兒還以為她有和謝賢冰釋之心,怎料雪梅出此言語。
“你被吓壞了?這不是你想要的嗎?”雪梅小心翼翼發問,沉了一會兒,又道:“咱們在一起也這麽久了,饒是不算主仆之情,也有別的情意在,我在想那不是什麽大事的。”
話音才落,丫鬟攜午膳進來,兩人移開棋盤,安飯置菜,大快朵頤。玉瓶兒食畢,便退了下去,在走廊上踱步一會兒,想去看望謝賢。
信步至後花園,積雪漸化,丫鬟們執着掃把掃開碎冰和流水,見了玉瓶兒紛紛展露笑顏,玉瓶兒亦回之歡笑。突然假山後春榮家的走出來,正和玉瓶兒撞個滿懷。
春榮家的不知來者,滿口大罵起來。“哪個不知臊的小賤貨,瞎撞你娘的。”
旁邊的姑娘們紛紛提醒:“是瓶兒姑娘。”
春榮家的睜眼一看,果然是玉瓶兒,不由連忙笑道:“我的天,原是姨太太,我這不長眼睛的……”
玉瓶兒拉着春榮家的走到一旁的樹下。“怎麽這樣冒冒失失的,你好歹以前不這樣,到底什麽事情?”
春榮家的扭曲着臉。“什麽事,還不是清二爺。不分青紅皂白訓我一頓,原是嫌菜難吃,只管找廚房炒菜的即是了,可他還不知足,炒菜老婆子罵一頓,送菜的丫鬟罵一頓,就連我也被罵了一頓。我早些收拾回我老家好了,這塊老臉也不要了。”
玉瓶兒聽了,笑道:“哎呦呦,平日清二爺待你也不薄,就因他這次,你倒是鬧了毛病了。他這日心情不好,本就要發洩發洩,總要找人啊,難不成找夫人姨太太那些人去罵?做奴才的就要擺正自己位置,你瞧春泛不是挺會的嘛。”
春榮家的聽到春泛,才勉強露出笑意。湊近玉瓶兒的身旁,悄悄問了句:“清二爺最近怎麽心情不好?”
“喲,”玉瓶兒笑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主子什麽煩心事,與你有何幹?倒是春泛最近如何?”
說起這個,春榮家的喜不自禁。風吹在她臉上,她的言語吹了過來。“那敢情好,春泛倒是不想從前那樣魂不守舍了,至少家裏有個等他的人。桃紅那丫頭也是個伶俐勤勞的,事事都幫我做好,還樂的跟什麽似的,幾次來問我讨好春泛的法子呢。”
玉瓶兒拉着春榮家的邊走邊說:“你們婆媳關系好,你就應當更用心了,方才不辜負桃紅的心。別說為了這層關系,便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你也別讓操心才是。不求你把她當個小姐主子供着,你好歹也不能讓她當丫鬟。”
春榮家的一拍腦門。“我這蠢貨,越發沒有半點籌謀了,姨太太教訓得是。”
玉瓶兒倒是不太想說話了,以以前自己還是個丫鬟時,春榮家的行動就給臉子瞧,自從自己攀了高枝成了姨太太,春榮家的事事都如此,玉瓶兒嫌沒勁,打發她走了。
來到謝賢房裏,很明顯謝賢眼睛不安地掃視自己,自然自己沒那麽輕易被她害死了,可不急壞了她?
玉瓶兒随便坐了下來,和謝賢說了一陣子無關緊要的閑話,謝賢也只淡淡的,有些不愛搭理,玉瓶兒喝了一盞金橙子蜜餞,也就告退了。
回到自己房裏,一陣倦意攫住了玉瓶兒,玉瓶兒便只當酒席上勞累了。一連好幾日都如此,玉瓶兒開始慌張了,連忙叫來大夫替自己診治,當大夫望聞切問之後,只歡喜說了一句:“恭喜姨太太有喜了。”
玉瓶兒一慌,連忙和大夫道:“真的假的?”
“不敢诓騙姨太太。”
玉瓶兒連忙抓了一把銀錢塞到大夫手上,慌慌張張道:“你別說,誰也不能告訴,這些銀錢是賞你的,別說知道不知道。”
大夫狐疑地望着玉瓶兒,旋即點了點頭。打發他退下,玉瓶兒心中柔腸百結。飛速想了想,自然肚裏醞釀了一番籌謀。
玉瓶兒首先讓一個丫鬟去把廚房裏的守衛秦鴨子叫來。他到的時候,猶豫了很久才勉強朝玉瓶兒蹲了一下,當作行禮。玉瓶兒冷笑道:“秦鴨子。”
秦鴨子恍若未聞。
玉瓶兒繼續道:“我們楊府這家小廟,容不下閣下這尊大佛,我看你還是乘着明兒清早,卷包袱走人罷。”
秦鴨子驚詫地擡頭看她,好像不相信剛才聽見的。玉瓶兒冷笑道:“我沒有說清楚嗎?還是今兒就要走了,或者走得更早?”
“你是當真的?”秦鴨子嘟着臉,沒有一絲屈服的模樣。這讓玉瓶兒想起以前的場景,一個瘦弱的男孩,長着一張滾圓的臉,和白筆、寒香站在廚房的院子裏,春榮家的不耐其煩地教導他們。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玉瓶兒不自覺地摸去了腹部。“當真。”
“我也不稀罕在這兒。”秦鴨子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