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城破
也許是忙的關系，懷鈴并沒有見到三皇子，只是讓人安排她們二人住下，更別提質問。國難當前無家事，懷鈴冷靜下來之後也覺得自己不分青紅皂白指責一通未免無理取鬧，但得不到最起碼的解釋懷鈴心中未免不平。倒是李媽的腿疾日漸完好，令她寬慰不少。等來等去，卻等來方羽方公公一句莫名其妙的：“公主可需要奴婢伺候？”
懷鈴不知其意，只是無言地看着他。方公公莞爾笑道：“公主的嬷嬷這些日子腿疾未愈，未免辛苦。三皇子雖憐公主無人照料，但時局不穩，不敢擅讓一般人進入此地。只是前兒有個淑妃娘娘的宮女前來尋求庇護，三皇子便差人來問問公主是否需要人手，現在城中糧食緊缺，留不得閑人，若公主不需要我便回去把人打發了。”
懷鈴奇怪地問：“淑妃娘娘宮裏的人？是誰？”
“雨滴姑娘。”方公公聲音淡然。
聽到這個名字懷鈴微驚，雨滴曾是淑妃的左右手，服侍四公主長大，功勞自然不用說。只是竟沒有被淑妃帶上一起避難，投奔懷慧的哥哥卻說若無需要便打發出去。打發出去，又是這麽個皮嬌肉嫩的大宮女，出去被如狼似虎的敵軍抓住後果不敢想象。懷鈴沉吟片刻，說：“我這兒确實缺少個伺候的婢女，你替我謝過三哥。”
方羽躬身： “是。”
大概幾刻鐘後，簾子響動，進來一個跌跌撞撞的人影。她蓬頭垢腦，撲通跪在門口。懷鈴問：“你是誰？”
那衣裳淩亂的女子擡起腦袋，眼露哀戚：“奴婢是雨滴啊三公主，您忘記奴婢了？是四公主身邊的宮女。”
懷鈴看着雨滴，半響才緩聲道：“宮中人多，我有些記不過來，聽你一說，是了，我倒是依稀記得你。只是這兩年不怎麽見你，你後來去哪兒了？”
雨滴低頭，背脊似乎陡然變得有些僵硬。半響才道：“娘娘打發奴婢到瑤素宮邊上管理那兒的事宜，便沒機會跟随在四公主身側。”
瑤素宮左邊？那兒除了一條大道就是樹木，能讓人忙亂的事宜，恐怕只有掃落葉。這是下等宮女都瞧不上的活兒，這件事懷鈴自然知道，畢竟因為某種原因她一直挺注意雨滴。但是原因她卻無從知曉。
“你是照顧慣公主的，也是瑤素宮的老人了。怎麽淑妃娘娘舍得打發你去別處，不怕公主一時習慣不了其它人的伺候麽？”
雨滴身軀似乎微顫一下，她的表情懷鈴無法看清。她啞着嗓子說：“公主說笑了，沒有什麽習慣不習慣，奴才不習慣就換，宮中多得是宮女太監。淑妃娘娘讓奴婢去幹什麽，奴婢就去幹什麽。”
懷鈴說：“我這兒正缺個知根知底的丫鬟伺候，若是信得過我，只管把委屈跟我說，我好給你排解排解，指不定還能幫你讨回些公道。宮裏人最是貴人多忘事，提醒一兩句，淑妃娘娘自然記起你的好來。”
雨滴嘴角勾起，勉強挂住笑紋：“公主說哪裏的話，哪裏敢有什麽委屈，不過是……沒能趕上淑妃娘娘的車架一起逃難，這些日子東躲西藏內心慌張，說話便帶了些脾氣，讓公主笑話了。”
“是嗎？”懷鈴看着她：“既這樣，你先下去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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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俯首貼地：“是，公主。”
看着李媽領着雨滴出門，懷鈴擡頭看着窗外陰沉的天空。當年查探娴昭儀的死因如今想來就是一場夢，她時常陷入查與不查的矛盾，況且她又勢單力薄。此時她已被□□在此處三天。敵軍攻克皇宮也是遲早的事情。聽說大秦與赫連取得了聯系，只是赫連援兵不說幾時到，會不會來都未可知。鈴珑閣的那片鳶尾，不知開得如何了。
“公主。”
聽到一聲叫喚，懷鈴轉身，看見一身宮女裝扮的雨滴。柔順的黑發，幹淨的臉面，依稀帶着當年輕聲指責懷慧時的掌事宮女的影子。
懷鈴說：“你以後單管我的衣裳和膳食，其餘聽李媽的就是。她腿腳有些不方便，恐怕要過些日子才能好全。”
“是。”
懷鈴看着她幾秒，才道：“下去吧。”
“是。”
硝煙彌漫，火光彌漫整個大地，刺破天際的呼號此起彼伏。人影幢幢，刀劍冷光逼人。這裏是哪裏？她捂住嘴巴轉身奔跑，她邊跑邊喘氣，覺得內心空洞，似乎忘記了什麽。寒光映亮她的臉，她擡頭看見前邊站着個魁梧提劍的士兵，他臉上血痕斑駁，眼睛被瘋狂的戰火映亮。她尖叫出聲，一直盤桓未覺的名字脫口而出：“李媽！李媽！”
李媽正在外邊拿着絮草趕蚊蟲，聽見懷鈴的尖叫忙奔進屋裏。扶着懷鈴的肩膀輕聲道：“李媽在這兒呢，乖、乖啊，在這兒呢，好好睡……”
一直夢魇的公主驀然睜開雙眼，眼角帶淚。李媽驀然有股沖動湧上喉嚨，但卻被她強壓下去。她撫摸着懷鈴的額頭，憐聲道：“公主別怕，那些壞人打不進來，什麽事兒都不會有。乖啊，睡了，睡了，聽話……”
懷鈴并沒有如往日一般睡去，只是愣愣地看着李媽，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她把面頰貼在李媽手心，說：“媽媽，我們會死嗎。”
“不會。”
“你騙我，四天了，二哥他們的軍隊正在城外，皇城只怕已經陷落，就算現在出逃，也逃不掉了。”
“公主……”李媽哽咽，想再說什麽卻說不出口，心內絞痛。
這時門外跑來一個士兵，慌張道：“公主！城破了，皇城城牆稱不過幾個時辰，請公主快逃吧！”
李媽跑過去抓着士兵肩膀問：“跑？怎麽跑？三皇子有為公主準備車架嗎？”
“三皇子說公主快前往西門，自有護送公主的車架！”士兵說完甩開李媽的手扭身往門口跑。
懷鈴起身，火海淹城的景象仿佛又出現在眼前。李媽打開包袱拿出衣物：
“公主快些準備，我們現在就往西門去！雨滴！雨滴？”
懷鈴穿好衣物，打開櫃子摸索一番問：“李媽，我的那支蝴蝶飾品呢？”
“什麽飾品？”
“……”懷鈴眼眸一陣閃爍，最終只是問：“雨滴去哪兒了？”
李媽出去又回來道：“找不到她！我們左右只占兩個屋子，但都找不到她，只怕她聽到風聲先跑了！”
“怎麽會……”
“怎麽不會！”李媽拉起懷鈴的手：“淑妃雖曾重用她，但從未用為心腹。想必也不是沒有道理。公主別想了，她定是逃命去了！我們快走！”
懷鈴被李媽拉着手奔跑，眼前景物在眼前略過，模糊成記憶中最悸動的碎片。守城的兵馬把帳篷搭在東門，一方面方便調動，也方便逃走。本來打算從東門突圍，也許是走漏風聲，現在卻要前往西門。皇宮何其廣大，從東門跑往西門究竟有多遠她不知道，但她卻知道李媽腿疾未愈的腳步越來越沉重。李媽額上的汗越來越多，每一個步子邁得越發艱難。李媽知道懷鈴不肯抛下自己，所以努力地跑快一點。但是……李媽的眼淚刷地落下，小姐……娘娘，我對不起你，若是因為我害了公主，我有什麽顏面到九泉之下去見你！
耳邊聽見李媽壓抑的哭聲，懷鈴眼眶紅熱。她扶着李媽一步一晃地往前走，直到如同爬行般的挪步。李媽推她，淚流滿面，不停地說：“快走！快走！”
懷鈴只是落淚，不曾放開李媽的手分毫。不知過了多久，懷鈴覺得喉嚨幹燥全身無力，內心的焦慮讓她幾乎崩潰。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爆喝：
“那裏有兩個女人!追！”
懷鈴回頭，看見一群拿刀提槍的士兵在道路另一頭，衣服泛着猩紅。她曾聽說，那是撘濑士兵裹身的衣服顏色。
“快，李媽，我們快走！”
李媽忍着劇痛邁開步子，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竟能跑起來。兩人攙扶着向前，但是大道又寬又長，向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懷鈴只是跑，卻看不到生的希望。淚如湧泉，她曾以為自己這一世會擁有一個安穩的人生，陪着李媽一起變老，為此她可以忍受一切，去讨好任何人受任何委屈。可是現在，這個願望是如此遙不可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