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聖心難測
“娘娘要萬分保重身體才好。”
“不過是偶感風寒,吃幾劑藥就好了,不用擔心。”
有宮女在外邊禀報:“六皇子來了。”
“快請進來!”賢妃回頭對懷鈴道:“這孩子,才剛回來不知有多累,這兩天也一天兩頭的跑。”
懷鈴說:“啓銳是孝順,心裏惦記着娘娘,不來總放心不下。”
賢妃只是笑,扭頭看着門口,不一會兒簾子掀開,一個身姿挺拔的俊秀少年走入,精神意氣。他躬身道:“母妃、三姐姐。”
“快過來母妃看看,”賢妃撫摸着啓銳的手,怪罪道:“瘦了。”
啓鏽無奈:“母妃你幾日前就這麽說。”
賢妃看着他瞧,笑意怎麽都止不住。啓鏽只是安靜坐着讓她看,一時間室內沒了聲音。懷鈴起身說:“我想起了昨兒的刺繡還沒完,心中倒有些記挂。有六弟在這兒,我也正好回去看看。”
“三姐姐留步,我回來那麽久倒沒跟姐姐好好說些話。”
賢妃說:“你說的是,你們一塊長大。小時候你們感情很好。”
“只是後來三姐倒不常來賢陽宮了。”啓銳道。
“你那時候黏着三哥,看也不看我一眼。後來你長大了,就更不喜跟女孩子玩了,我哪裏還好意思來。”
“那我們出去說說話。”
“好。”懷鈴說。
賢陽宮外路旁栽種着各色花卉,花樹婀娜。兩人走在下邊,清風帶來陣陣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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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近日來三姐常去太後娘娘那兒盡孝心。”
“自從大姐出嫁後太後便日覺煩悶,便招我去說些話解悶兒。”
“太後娘娘好福氣,若是天下人都如此長壽安樂該多好。此次洪災死了太多人,流民相較幾年前多了何止幾倍。”
懷鈴看着花樹上粉白的的花簇,說:“天災人禍,苦的都是百姓。”
“正是,但是有時天災只是一時,但人禍才是真正的可怕。”啓銳凝聲說道。聽出他話裏有話,懷鈴只是沉默不語。
“我今日翻閱典籍,有兩個成語倒是不解其意,請教三姐。”
“這倒奇怪了,你說。”
“厚棟任重,短绠汲深。”
懷鈴勾起唇角,慢慢答道:“我一個女孩家,讀的書也不多,只怕比你還笨些,更不懂了。”
“三姐不願解惑那也罷,只是姐姐該懂朽木不可為柱的道理,”
懷鈴停下步子,啓鏽便也停下來。她看着他,眼中光芒閃動。“這……是六弟的意思?”
立儲自然是大事,宮中每天都處在猜疑的烏雲下,她自小與三皇子六皇子來往,與賢淑兩宮交情不淺,在外人看來早已是一黨。何至于六皇子今日特地籠絡,何況啓銳自小崇拜三哥,但是卻沒有三皇子那般心思深沉,倒像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單純耿直,一身槍法傲視三軍。這一席話說得七拐八彎一點不像他,這不得不讓她起疑。
啓鏽低下眼簾不說話,眼睫的陰影落在眼眶裏。這些自然不是他的意思,是三哥教他那麽說的。但是此次幹系重大,若是二哥當了皇上,以二哥瑕疵必報的性子,他們所有人處境可想而知。更何況三哥一身韬略足以經世濟民,那個空有蠻力的二哥會什麽?大秦在他手下只怕會更加生靈塗炭!想起那些衣衫褴褛的難民還有三哥的話,啓鏽的瞳仁又暗沉一分。
看着沉默不語的六弟,懷鈴暗嘆。三哥一貫會收買人心,六弟現在對三哥的話只怕是言聽計從。但是,雖說不是天縱之姿,三皇子但比之二皇子不要好太多。本想置身事外,但各方勢力的試探威逼,這個願望如今看來簡直有些癡心妄想。想到這,懷鈴只好道:“三弟說得有理,說起來你說的那個成語我好像在哪裏看過,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啓鏽擡起腦袋,和三公主相視而笑。“三哥讓我帶句話,太後娘娘那兒,還請三姐替三哥問候一聲。”
“這有何難。”
這一年的巳元過得分外詭異,所有人強作歡笑但又鬼胎暗藏,皇上的每一句話都漫不經心又似有深意。懷鈴靜坐其中無聲飲茶,但皇上的一句話卻讓她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動作。
“懷鈴也長這麽大了,我記得你小時候和銳兒倒是親近,現在銳兒反倒喜歡粘着啓鏽。”
懷鈴心頭一跳,緩緩放下手中的青釉瓷杯:“啓銳是男孩子,喜歡粘着哥哥們。現在看他一天天長大越發出息了,三天兩頭見不到呢,得空遇見我們還一起說些家常話。”
皇上嘬口雲霧茶,慢條斯理:“說來也怪,銳兒喜歡舞槍弄棒,卻也不親近凱兒,竟喜歡啓鏽那孩子。說起來,還是啓鏽得人心。”
這下,時間仿佛瞬間被凝結,所有人動作在皇上話語落音時微微一滞。二皇子舉起酒杯的手放下,微側過臉看三皇子。賢妃用餘光看去,只見淑妃正從玉瓷宮碟裏夾起一塊菜肴,回手送入嬌唇。只是在低眉咀嚼時,纖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懷鈴擡面笑道:
“說來也有趣,小時候我和啓銳一塊上學,啓銳字寫不好眼淚汪汪的,我那時也還小,束手無措呢。三哥哥就主動來教三弟,後來還教三弟騎馬射箭。那時候二哥看見還會指點一二,六弟看見二哥那樣厲害的功夫都羞死了,哪裏敢去二哥那兒班門弄斧。”
皇上嘴邊總算浮現出一絲笑意:“那麽小的小人兒哪來這麽多心思。”
賢妃抿嘴笑道:“皇上可不知,最是小人兒難纏。整日吵着要尋三哥學字學武,還說三哥說書上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以後不要跟三姐一塊兒去學堂,讓學裏的人看見笑話。”
皇上哈哈大笑:“才幾歲的孩子,鬼靈鬼靈的。啓鏽教得好,雖說有時幼童行徑讓人覺得好笑,但是人啊……”皇上語氣停頓,看一眼二皇子:“還是要懂些規矩才好。”
三皇子見被點名,忙起身彎腰一禮,皇上揮手示意其坐下。二皇子面色陰沉地看着啓鏽虛僞造作的行徑,嘴角浮現冷笑,見父皇依舊注意這邊不情不願地低下頭。那些禦史大夫進谏彈劾他不守禮制的消息他也略有耳聞,指使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哼,三皇子私自結交大臣,這要是讓父皇知道也是個死,總有一天讓他抓到把柄。
随後不過如往常一般,皇上坐一會兒便回去處理政務。遺下衆人閑話一番便各自散去,每個離去的人只怕今夜都難以成眠。
皇上公開暗諷二皇子,這是開始對二皇子不滿了?此時正是立儲的關鍵時期,要知道當初谏議大夫請立太子時雖說遭到一通訓斥,但是皇上竟也沒有駁回,且那谏議大夫近日還升遷,聖上近來對皇子們的行為舉止關心異常,這不得不讓人浮想聯翩。
那日皇上的一番話就好像某種信號,自此以後關于二皇子的彈劾越發多起來。說起來三皇子做事一向穩妥,民間名聲好得不得了。只是二皇子的種種荒唐事就像被捅破的螞蟻窩,一件件往外跑。皇上越加不喜二皇子,談及二皇子時再沒有往日親昵之感,但不知怎麽卻對二皇子越發縱容,在評價三皇子政務表現時越發嚴厲。
眼見情勢越發看不透,前朝後宮留言四竄,人心沉浮不定,前途未蔔的陰影籠罩在每個人的頭頂。
碧綠的圓葉被摘下握在手裏,薔薇架前的女子面容清美,沉吟的神态平添一抹愁态。她看着手裏被憑空折下的斷葉,思緒缥缈。
本來想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但回顧往昔才發現已不可能。如今想來,當初李媽讓自己親近賢妃已是下策,自己後來還兀自和淑妃一系牽扯良多,如今再想抽身已不能。但是照今日父皇的态度來看,三哥勝算遠大于二哥。若一個長者或者領導對你放任自流,這跟舍棄已無二致。
“公主請回罷,看這天要下雨呢。”小紅為她披上羽緞金絲米黃撒花鬥篷,輕聲道。
懷鈴擡手緊了緊鬥篷,轉身往回走。拐過幾個彎,卻見一個丫鬟領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在前邊,身着暗紋異服,懷鈴瞧着覺得異常熟悉。不禁問道:“那是什麽人?穿着這樣眼熟。”
小紅偏着腦袋看了好一會兒,也覺得眼熟得不得了,但就是想不起來。叫道:“你們站住,對,就是你們兩。”
“見過三公主。”二人停下轉身行禮。其中一個是宮女,另一個是個異族人。
“禦花園也是亂逛的地兒?你們是什麽人,做什麽去”
“這……”那丫鬟為難地看了一眼低下頭的男人,為難道:“小紅姐姐,不是我亂逛,是這人亂跑,我奉二皇子的命來尋他呢。
小紅蹙眉道:“二皇子?竟還勞動了二皇子,這人是誰?”
“他是赫連來的使者,說是來商談國事。”
原來是赫連人,小紅恍然大悟,怪不得穿着那麽眼熟。“既是這樣你們……”
“擡起頭來,”懷鈴忽然插嘴道,她總覺得那種熟悉的感覺不只是因為那身衣服,這人她好似在哪兒見過:“我看看你的樣子。”
那男人答:“聽人說大秦女子極重聲譽,臣下不敢直視公主容貌,怕玷污了公主名聲。”
小紅噗嗤笑出聲:“淨聽些胡說八道的傳言,我們中原盛傳你們蠻子吃生肉喝人血,你們吃嗎?”
“只是……”
“讓你擡頭就擡頭,哪兒來那麽多廢話。”小紅說。
那人緩緩擡起頭,臉上女人般秀長的眉下邊一雙略帶邪氣的細長眼睛,小麥偏黑的膚色和高大的身軀中和了一些女氣,混雜出一種勾魂攝魄的邪魅而陽剛的氣息。
懷鈴心頭震動,這還是她第二次因為一個人的容貌而受到震撼。上一次是永昌狩獵時那個叫琉璃的姑娘。懷鈴搖搖頭,道:“你們走吧。”
若她見過他,沒有道理不記得這個人。那個男人俯身,左手橫胸指尖搭在右肩上行禮。轉身離去的瞬間邪氣的眼睛劃過一絲戲谑。
赫連?懷鈴看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沉埋在記憶中的關于某個人的記憶又開始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