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離去
“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老師低緩的嗓音随着他的步子一頓一挫,洗硯堂裏除了老師李由渠的聲音,再沒有一點響動。懷鈴手裏的書角被捏皺又撫平,窗外樹影随日頭而動,時間緩慢。李由渠合上書本,對着下首的各位皇子王孫施半禮走出學堂。學生們或起身或扭頭尋人,皇子公主的嬷嬷們都來到門口候着。教室一時間熱鬧起來。
懷鈴等書童收拾好桌子上的東西,由書童牽着走出去交到李媽手裏。随後蕭馳和三皇子結伴而出,蕭馳看起來與以往并無二致。他正低頭和三哥說着什麽,三哥聽得津津有味,手裏的白底折梅刺繡扇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手心。忽然那只扇子停在空中,轉而拍了下旁邊的少年,少年擡頭,眼風掃過,才發現正呆呆看着自己的小公主。
“鈴……三公主?”
“啊?蕭馳。”懷鈴道,她有些慌張地低下頭,想到心中的疑問又忙擡起腦袋看着蕭馳,昨日發生了什麽李媽并沒告訴她,想問蕭馳又不知從何說起。更何況……懷鈴瞄一眼臉色變得不好看的李媽,心中更是猶豫。懷鈴欲言又止地模樣蕭馳自是看在眼裏,眼角瞧見懷鈴旁邊如臨大敵的李媽,微不可查地挑挑眉。但那孩子緊張地樣子又實在讓他硬不了心,她只是個孩子,又何必讓大人的世俗恩怨叨擾到她。
“沒有事。”
“嗯?”懷鈴疑惑地看向蕭馳,“什……麽?”
“我說沒事,沒關系。”
“我說的是昨日……”
“我知道。”
懷鈴被他幹脆的應答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疑問堵在喉嚨卻說不出口。明明有關系,因為他一見面就叫她公主,因為他在上課時再沒對她露出一個微笑。知道,你知道什麽?懷鈴捏緊小拳頭,準備再次開口,卻被一聲清脆的呼喚打斷。
“蕭馳哥哥!”話音将落,就飛奔過來一個高挑窈窕的身影,臉上的笑容嬌美明麗,正是環佩郡主。看到環佩郡主李媽再也忍受不住,居心不軌告訴公主藍思毒的人就是這個蠻夷郡主,李媽自然認得她!蕭馳和環佩這兩個奸人聚在一起又不知要做什麽。李媽抓住懷鈴的手道:
“公主,為你熬的安神養氣湯快好了,我們快些回去吧,涼了可不好。”
三皇子問:“怎麽,懷鈴這些日子竟還不好嗎?”
李媽屈膝恭敬道: “自那日歹人作惡後,雖說公主身體并無大礙,但夜裏卻時時睡夢不安,呓語連連。如今這些養氣凝神的藥萬萬不能斷的,那些兇辣狠毒的人天打雷劈都不可惜,只賢妃這樣為公主操心也罷,惹得三皇子也這樣記挂。”
蕭馳聞言看了看懷鈴,只見她似乎對李媽的話也訝異不已。再看李媽看向自己怨毒的眼神,結合昨天這位嬷嬷的一番話語,好似那日的不測應該怨自己似的。怎麽那事跟他有什麽幹系麽?
三皇子聽罷擺擺手:“哪裏的話,懷鈴是我妹妹,關心她是應該的。至于那不知王法的歹徒,他日若是抓住了,定不會輕饒了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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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媽俯身道:“是。”直起身子時目光劃過環佩郡主的臉,眼底劃過一道寒芒。環佩恰好看見,心底一寒。心下暗想這個嬷嬷是怎麽了,用這樣森冷的眼神看自己。
懷鈴看着李媽的樣子,怕場面變得難以控制。忙暗拉李媽的衣擺,對三皇子福身到:“既是這樣,媽媽說我的要熬好了,那我該快些回去才是。皇兄,懷鈴告辭。蕭馳……哥哥和環佩姐姐,再會。”說着便和李媽匆匆離開。留下滿臉疑惑的三皇子,環佩也是一臉不解。
後來,在李媽重重阻撓下懷鈴和蕭馳接觸的機會非常少。時間一天天過去,當一件事情錯失了最好解釋的時機,後來再回頭想解釋卻怎麽也不能了。漸漸的,懷鈴和蕭馳陷入一種默契的沉默,雖然令人沮喪,但懷鈴卻竟無法再找到彼此接近的借口。
一天,夏日漸晚。懷鈴和懷慧在禦花園的玩鬧,打鬧見跑到那簇薔薇花架下,薔薇經過一年的冬雪早已蓄滿心力,花枝墜滿枝頭,在風中煞是好看。而伴着薔薇花的輕擺,一旁的大樹的枝條也不甘寂寞地晃動起來。唯有墜在下面的秋千默然無聲。
“咦,這兒怎麽有個秋千吶?”懷慧叫到,“是誰那麽聰明,在這兒弄這麽個東西來玩?”
懷鈴無語,走到秋千旁半天不言語。
“那麽高……”懷慧伸開胳膊抓住坐墊想爬上去,但奈何實在太高只好作罷。“唉,早知道就不躲開雨滴她們了,不然就可以蕩秋千了。”
“……那還去不去鯉魚池了,你不是說要去喂魚的嗎?”懷鈴問。
“可是……可是我想玩秋千嘛,不然我們等等,雨滴她們不一會就趕過來了。”
懷鈴瞧了瞧懷慧,又瞧了瞧鋪着湖藍軟墊的秋千,心中忽然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不知怎麽的,她不是很想看別人玩這個秋千。不假思索地,她便又脫口而出:
“秋千你想玩多的是,瑤素宮也不是沒有,你怎麽偏要玩這個?”
懷慧聞言愣怔在原地,随後才嘟嘴道:“什麽偏要玩這個,不都是秋千嘛,三姐姐你真奇怪。”
話一出口懷鈴也後悔,心想自己這是怎麽了,懷慧不過是想玩一下這個秋千,自己反應也太過激了些。想來,這個秋千離蕭馳弄好也有半年了,不知多少人來玩過了。懷鈴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只吶吶道:
“我不是說這個……只是這些天連日幾天下雨,想來那些錦鯉也幾天沒人喂它們東西吃了,餓得緊,你這個節骨眼卻還偏說什麽蕩秋千。”說完懷鈴自己才恍然,是了,那些鯉魚幾天沒吃東西,想來是自己記挂着才如此煩躁不安。至于自己幾時對那些一年不見幾次面的錦鯉有此深情,她卻不願細想。
“是啊!三姐姐你說的極是,走走走!”懷慧聽完露出懊惱的神色,拉過懷鈴的手向錦鯉池方向跑去:“那我們快點,不然它們少了吃的,該生氣了。”兩人的裙裾掠過薔薇花枝,微風乍起,滿架薔薇開始起舞,幽香遠送。兩個小女孩穿紅繞綠在花卉間小跑,但沒跑幾步又嘻哈打鬧起來。笑聲飄散在繁花密綠間,驚動四處尋找她們的婢女老奴,趕忙尋着笑音而來。
日頭西斜。李媽過來提醒該回玲珑閣,懷慧和懷鈴也乏了便準備回去。這時傳來響動,還有交談聲。那聲音低低傳來,帶着熟悉的慨嘆。懷鈴回頭,蔥綠的枝桠間人影綽綽,不一會走出兩個人來,正是三皇子和蕭馳。随後跟着個婢女,卻不是柳兒。懷鈴有些愣然,她近來和懷慧走得近,比之前還容易見着三皇子,三皇子在除了學堂和觐見皇上,基本上都是柳兒随伺左右,今兒卻不是她,真少見。這個接替柳兒的婢女長得也美麗,但到底不如。懷鈴盯着那個宮女,從頭到腳端詳考量,把她和柳兒處處比較一番,終于定下結論——比柳兒差遠了。
“懷鈴你在做什麽?”
“啊?”懷鈴被這句話驚醒,擡頭茫然看向發問的三皇子。
“你呆呆看我的婢女,可是看夠了?”三皇子笑問。
“哪裏的事……是三哥的婢女長得太好看了。”
三皇子挑眉: “是嗎?”
“可不是,就是比……”懷鈴偷觑一眼那婢女,心想自己可不能實話實說,不然這婢女要是因此記恨柳兒怎麽好,懷鈴馬上改口:“跟柳兒姐姐一樣都是絕代佳人呢。”
三皇子愣怔住,眼眸有一剎失神,但他瞬間又恢複了常态。手中的折扇敲敲手指骨,道:“絕代佳人,才不到兩年懷鈴竟學了這麽多東西。”
懷鈴這才自覺失語,才八歲的孩子确實不該知道那麽多東西,更何況絕代佳人這樣的詞,只怕是纨绔公子哥在調戲女子時才常說呢。只好彎起嘴角嬉笑裝傻。
“那當然了,懷鈴這一年多學了好多東西呢。”
蕭馳看着懊惱卻又兀自傻笑的懷鈴,表情莫測。從他跟三皇子一起出現到現在,懷鈴和他沒有對視一眼,更不用說上一句話。這當然不只是他的緣由,他确信。感受到蕭馳如實質的目光,懷鈴卻不敢回頭迎視。她适才之所以直勾勾地盯着三皇子的伺女,反常和三皇子貧嘴,是因為她內心深處并不想看向三皇子身側的蕭馳。
不知什麽時候起,也許是從李媽對他說了不該說的話開始,也許是第二天她希望和解無功而返後的尴尬所致,總之她現在總莫名對他有些躲避。她真的害怕這種感覺,時遠時近,患得患失。前世的經驗告訴她,對很多東西不應該抱有太大希望,懂得适時放棄才不會最終失望。所以……
三皇子看着忽然臉上變得灰暗的懷鈴,又扭頭看向注視着懷鈴臉色陰沉的蕭馳。心中忽然有某種怪異的感覺,如果他面前的懷鈴是個十幾歲的妙齡少女,那麽他肯定以為……但是……
“赫連局勢危急,我明日就動身。”忽然,蕭馳的聲音傳入耳朵。三皇子擡眼,看見面色沉重的好友。原來是為了族中之事麽,三皇子暗想。忙接口:
“朝中也已調停妥當,你明日卯時即可動身。”
懷鈴驚訝擡頭,蕭馳要回去了?他終于結束質子生涯了麽,不對……他說族中局勢不穩,那麽他……若是赫連動亂,朝中許他回去平亂?
餘光把懷鈴變換的神色收在眼底,蕭馳不疾不徐的答道:
“那再好不過了。”
看着臉色依然不好的好友,三皇子拍拍他的肩膀。
蕭馳叔父叛亂,囚禁蕭馳幼弟也就是是赫連王蕭羽,意欲篡位登王。蕭馳孤身離開本族多年,赫連政局早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蕭馳此去只怕兇多吉少。
臂膀傳來好友無言的寬慰,蕭馳喉結幾次滾動,卻無法開口。此去赫連,他心中期望與忐忑參半。若是成功,未來便是鮮花着簇的登王之路,若是失敗……罷了,成王敗寇,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只差最後一搏,這個時候多想無益。思緒翻轉間蕭馳低頭,看見正擡起小臉望着他的小女孩,她眼中的擔憂如此明顯。蕭馳嘴角笑意忽現。懷鈴見他冷不丁看過來忙別過腦袋去,不期然瞧見池水游動的錦鯉,金黃的身體在夕陽映照下越發粼粼奪目。夕陽已沒入宮牆一半。
離明日卯時,只有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