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警告
穿過着銀裝小樹林,繞過靜谧荷花池,走過涼亭小石子路,轉過一個個彎,天地雪白。他們在一個花架旁停下來,花架上白雪覆蓋了萬色,旁邊有一株已無綠衣的樹,枝桠交錯在空中,與過往的落雪打招呼。懷鈴仰頭望着蕭馳,只見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樹前,沉默不語。好一會兒他才回過頭來:“你看,你喜歡嗎?”
“什麽?”懷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蕭馳一指面前:“我想給你在這兒弄個秋千,你看,好不好?”
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樹幹分岔的地方果然極适合落一個秋千。此時尚在雪天,若是來年開春,綠意重綻枝頭之時應該是極惬意舒适。只是,自己私自在禦花園安個秋千,若是別人責怪……懷鈴發亮的眼眸黯下去,不,還是不要,雖說只是小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時又有誰護着她呢,進而連累到李媽媽,确實萬萬的不該。不可以。懷鈴搖搖頭,嘴角含笑:“謝謝你,蕭馳,但是不用了,我……不常來禦花園,廢那麽大力氣做好各秋千卻不能常來玩,怪可惜地。還不如就算了,免得時常挂念。”
蕭馳沉默半響,道:“禦花園那麽大,沒有人會在意多了個秋千。饒是看見了,也不過用來玩玩,沒什麽要緊的。”
心思被挑破,懷鈴未免有些赧然,繼而又感到有些難堪。但轉念想到比起自己蕭馳處境只怕更為艱難,不禁喟然而嘆。
蕭馳奇道:“你嘆什麽,好心給你弄秋千倒你倒唉聲嘆氣。”
“我……反正,秋千還是算了吧,用不着費力氣。”
蕭馳不理她,真是個口是心非的丫頭:“我弄不弄你可管不着。”
“那你問我做什麽?”
“……知會你一聲。”
“……哦”懷慧沉默,其實若是他一定要那麽做她是不反對的,因為在內心深處也期待有這麽個可以游玩的地方,一旁就是她喜歡的薔薇花,想想似乎……還不錯。
灰白的天空白雪如棉絮,蕭馳回頭看這個暗暗竊喜的年幼的孩子,想起家中的弟弟,小弟自幼可愛率真,從不為這些苦惱。大秦幾位公主裏大公主溫婉娴雅,二公主雖因母妃身份低微而怯懦,但即使是二公主也不似這孩子這般自苦。懷鈴很多做法不同于他所見過的孩子,這樣的小心翼翼的退讓,既不是源于卑微,也不是睿智的寬厚,到底是因為什麽呢?他越來越看不透。
當回到鈴珑閣時,彎月已鈎在天角。鈴珑閣的燈光微亮,拐進大門時看見北角枯枝敗葉的鳶尾花圃時,原本因為秋千而有所放松的內心又再一次緊縮。懷鈴也不進門,而是朝着那片花圃走去。落花作塵,芳魂已逝,只剩光禿禿的細弱枯枝在寒風冰雪中瑟縮。由此想到娴昭儀和自己,不免悲從中來。那個自己素未謀面的母親,能否告訴她真相是什麽?珠兒那條線索到雨滴就斷了,雨滴顯然知道但卻不願透露,不知其中是什麽緣故。
如此一來,她卻不知道該從何查起,若是再有線索,僅憑她之力又能查出什麽呢?她不得而知。見公主又嘆氣,面露悲傷,李媽媽揮手讓其它丫鬟先回鈴珑閣,自己一人陪着公主站在風雪裏。這樣冷的天,娴娘娘生前也最愛這一叢鳶尾,也曾和聖上一起在滿天星辰下共賞藍花點綠。如今……李媽媽眼角微紅,如今只剩自己和一個幼主在冰天雪地裏悼念亡人。
一主一仆正出神,忽然後背傳來聲響。李媽驚叫聲傳來,懷鈴愕然回頭。不想有只大手捂住她的嘴,緊接着鉗住住她的手腳。把她拖入外面過道瞧不見的死角裏,眼角看見李媽媽被人用麻布蒙住頭臉也被一齊拖來。來人只有兩個,一個抓着懷鈴一個拖着李媽。身後的人顯然是個婦人,那推搡李媽的看身形卻是個男人模樣。一入死角,緊接着就是驟雨般的拳腳落在李媽身上,李媽媽嘴被抹布堵住,只能嗚嗚咽咽地發出痛苦的聲音。懷鈴想尖叫求救,但嘴巴被身後的人捂住。身子被鉗制着不能動。懷鈴看着像棒槌幫落下的拳腳,強忍着不哭,但淚水卻像天上悲涼的大雪,無聲墜落。心中第一次升起無力的悲哀,縱然自己不得皇帝喜愛,也該受到賢妃的照拂,竟有人直欺家門這樣欺辱作踐,是不管賢妃後宮勢力,還是賢妃默許?不,不要這麽想,也許與賢妃無關,畢竟宮中還有其它三位妃子。懷鈴對自己說,這麽想着,淚水還是止不住下滑。拳□□加的聲音還在繼續,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邊的捶打聲終于停止。李媽媽被提起來丢過來,那個往日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身軀如同一個秤砣砸到地上,蜷縮成一只蝦的模樣。身後的婦人把懷鈴推搡到李媽媽身上,懷鈴在被推出去的瞬間手指微擡,勾下那婦人腰際一個拇指大小的冰涼物什,她不露聲色地把手藏到袖子裏。伸手抹上李媽的臉,摸到一手濡濕。
Advertisement
黑暗裏看不清那婦人與男人的臉 ,只見那男人走到婦人身邊畢恭畢敬地彎下腰,婦人走到懷鈴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着這個人精一般地小公主,也不怕她們跑,只壓低聲音道:
“我奉勸二位,不能查的東西不要亂碰,免得到時候有個什麽天災人禍,豈不是不好。”
懷鈴眯起眼,努力想看清婦人的面容服飾,奈何天黑雪寒,只看得一個微胖人影伫立在自己身前。“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婦人撣撣衣角,聲音因刻意壓低而聽不出原來的聲色:“三公主懂不懂奴才不知道,但你要記得,人死不能複生,若是活人為此搭上性命,豈不可惜,只怕那死了的人也不會瞑目。”說完也不等懷鈴作聲,就揮手和那男子快步離去。兩道身影仿佛鬼魅般迅速消失在雪夜裏。
窗外的飛雪依然在繼續,小紅看着外面黑黢黢的一切,心想三公主這李媽怎麽耽誤了這麽久,都亥時了還不進來。門口似乎有個什麽東西雪亮雪亮地,小紅定睛一看,驚呼出聲:“公主!”
她跑過去,上下一看,只見三公主渾身沾滿污雪,雪白的小臉透出迷惘的神色,手上有凝結的血塊。小紅撲上去:“公主!公主!你怎麽了?!”
三公主猛然驚醒,抓住她的手,聲音有哭腔:“快,快找太醫,找太醫!李媽媽、李媽媽還在那裏!”
手心裏冰塊般的小手微微顫抖,看着三公主惶惑的神情,小紅也慌了:“那、那裏是哪裏?”
“鳶尾花圃左邊!”三公主深吸口氣,渙散的眼眸神采漸凝,聲音如十二月的風一般冷:“你帶人跟我去把李媽媽擡回來,另外着人去請太醫!”
小紅心神一凜,忙俯首道:“是!”
把李媽送入偏房,送走太醫。懷鈴不肯換離去,在李媽床邊守了好一會兒。
太醫說李媽多半是皮外傷,其實并無大礙,敷藥十天半個月就好了。揮退衆丫鬟,懷鈴偷偷拿出從那無名婦人身上扯下的東西,在袖角微微露出來。一把玉雕成的小指大小的小劍,巧奪天工宛如天成,那通體潔白的光暈刺痛懷鈴的眼睛,遲來的寒意猛然間侵襲了全身。
“怎麽會……”懷鈴喃喃道,淚水再度湧上眼眶。門外響起敲門聲,懷鈴忙把東西塞入袖裏擦擦眼角。打開門,原來是小紅。外邊是喧鬧的景象,不斷有人進出。懷鈴眸光閃動,轉身拾起從李媽剛才衣服取下來的銀色鑰匙,沉默良久方開口:“小紅姐姐,你去我房裏取血靈丸來,那藥對外傷最有用了。”
“公主,奴婢沒有鑰匙,也不知道那藥放在哪兒啊。”
“在左邊的櫃子裏,這是鑰匙,你自己打開查看就是。”
“這……這……”小紅眸光閃爍,那箱子是李媽用來裝公主貴重物品的,三公主到底是位公主,裏面的東西可不是她日裏說見就見得着的。若能……
“你去吧,我在這兒等着。”
小紅暗思半響,還是點頭而去,臉上神情異樣。懷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腳,忙披上那件白色鬥篷,連帽子都戴上。窗外風雪比百日裏更大,白茫茫一片,懷鈴走進雪裏,片刻就被漫天雪花遮掩住,看不清身形。她加快腳步重新走向鳶尾花圃,小紅貪戀財物只怕一時半會回不來,但也要盡快才行。
再回到那個死角,她們掙紮的痕跡早已被雪填平,李媽流淌出來的鮮血也被掩埋無痕。懷鈴環視一周,把那個從婦人身上得來的東西放到容易被發現且不易被雪掩埋的牆角,轉身離開。
雪依然在下,遮天蔽日地倒下來,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