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逆藏其實不太清楚該怎麽描述當前的形勢。
他不是很想承認自己之前的心情,怎麽說呢,當你的暗戀對象突然毫無征兆的晚上邀請你去他家還不明說具體是去幹什麽時,你要是說自己心裏沒有點小期待那絕對是騙人的,對于逆藏來說當然也是這樣,即使他知道對方筆直筆直的。
再然後他就知道自己絕對是想多了,因為他看到希望之峰學園的學生會長從櫃子裏拎出了酒瓶,表情和每個在青春期企圖拉着朋友去嘗試那些大人不讓做的事情的小鬼無異,在那一瞬間逆藏甚至松了口氣,呵呵我就知道不可能,啊,我懂了,雪染,原來這就是你說的成長——個鬼啊!?
當然逆藏姑且阻止了一下,即使不為超高校級的學生會長的名譽考慮也得為自己想想,他覺得自己要是跟着宗方的節奏走,搞不好今天晚上就要出櫃了。
不過很顯然宗方沒打算停手也沒打算讓他逃掉,甚至還先一口把杯子裏的液體喝幹——可能是一如既往的在起着表率作用,深知今天可能是躲不開的逆藏小心翼翼的舉起自己的杯子,這時一口氣灌下去一大杯的宗方非常豪爽的把杯子砸在的桌子上,低垂着頭。
“宗方?”感覺氣氛不太對的逆藏把自己的杯子放下,湊近了些,小心翼翼的叫着對方的名字,“喂、你、沒事吧?”
“啊?我怎麽會有事,不要小看我啊——”
對面給出了這樣的回答,逆藏突然就意識到今晚他可能不用擔心自己了。
宗方看向逆藏這邊,然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有點方,雖然是廢話,但這其實是他第一次和喝醉的宗方獨處。
“哎呀逆藏你這不是高中生嘛,真可愛。”
對方一副很熟絡的樣子湊上來伸出手,然後開始胡亂的摸起他的頭,對他的話和行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的逆藏眼睜睜的看着宗方又灌下去半瓶,才想起來自己似乎應該阻止他。
“宗方你喝的有點多——”
“吵死了,”對方把杯子放下,斜瞪着他:“都說了不要小看我啊你這小鬼——”
然後宗方用力揉了揉他的頭發——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毛病,頭發徹底變得亂七八糟,可能一時間都沒法恢原狀,逆藏揮開他的手,忍不住反駁起來:“喂、說到底你也是小鬼吧!?”
“哎——我早就二十歲了!”宗方再次拍了怕他的頭,用認真且無法反駁的語氣回答了他。
想和他就他們是同齡人這點争論一下的逆藏看了看表情恍惚的宗方,很快放棄了與醉酒者辯解的念頭,他嘆了口氣,把杯子推到一邊,幹脆的敷衍起來:“喔,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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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被學生會的人看到估計明天就要革命了,想着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的逆藏再次嘆了口氣,他不太清楚宗方原本找他喝酒是想幹嘛,但他能肯定的是,對方絕對沒打算讓他觀賞自己喝醉的丢臉樣子。
逆藏再次看了眼宗方,大約是對摸他的頭發不感興趣了,那人又給自己倒了杯酒,開始小口小口的喝。
說不定不會記得。
這樣的念頭在他腦子裏出現,逆藏趕忙給自己的頭來了一下,糟糕,他想,好危險,差點就信了。
但是只摸一下頭的話——
他又想着。
只摸一下頭,就當是回禮——
這樣的邏輯好像看不出任何問題,于是逆藏伸出手,動作進行到了一半,宗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哎逆藏你還在這裏真是太好了。”
對方說得一臉感慨,逆藏覺得有點尴尬,但只好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地附和他的話。
“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狀态太敷衍了,宗方再次開口:“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啊?”
為什麽你要以我死掉為前提來說話啊?,他剛想問問,但說完這話的宗方愣了片刻,突然松開他的手,趴在桌子上,肩膀抖動起來。
我日這什麽情況?
逆藏整個人都是懵逼的,他小心翼翼的打量趴在桌子上的人,試探性的問:“那個、宗方、你、你在哭嗎?”
回答他的只有輕聲的啜泣,這下逆藏是真的慌了,想不通為什麽宗方喝醉了會是這種反應,他慌慌張張的開口:“等、等等、你、你這到底是怎麽了?”
對方沒有回話,還在哭,等等我還沒摸到——啊不對、難道說其實學生會長的壓力還是太大了?逆藏漫無目的的猜測着,他覺得這種時候自己應該說點啥安慰他,但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什麽合适的詞,最後他幹脆把瓶子推過去:“要不你再喝一口?”
宗方擦擦眼睛,瞥了他一眼,真的接過來喝了一口,趁這個機會逆藏坐到他旁邊,努力用他不擅長的溫和語氣問道:“那個、宗方你、你有什麽煩惱嗎?”
對方看了他一眼,逆藏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看他,畢竟宗方眼神的焦點不是特別集中,總之抱着酒瓶的宗方以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滄桑感的語氣緩緩開口。
“逆藏你大概不相信吧,我啊,是從未來回來的。”
“哦哦,好好,是這麽回事——诶?”逆藏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對方講學校的事情家裏的事情甚至是雪染的事情,然而宗方說出的話卻完全出乎意料,以至于他一時發出了愚蠢的聲音。
“你不相信對吧?”宗方偏過頭問,雖然這話很離譜,但不管怎麽樣,難得宗方和他說了,總不能打擊人家的積極性,于是逆藏非常心虛的點點頭。
“呃、沒、我信——”
宗方嘆了口氣,表情憂郁的看着他:“我知道,你就是這樣。”
逆藏現在非常方,他搞不懂宗方是什麽意思,也想不好下一句該說啥,理論上這種情況應該叫雪染來處理,但是現在已經很晚了,而且還宗方死死的盯着他,所以最後逆藏只好順着他的話繼續說:“呃、所以說未來發生了什麽嗎?”
“未來啊——”
說出這句話的宗方語氣滄桑,沒法讓人相信他現在只有十七歲,他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繼續說:“世界毀滅了,好多人都死掉了。”
“啥啥啥啥啥——!?”
朋、朋友你的思想有點危險啊!?
逆藏一瞬間沒控制好自己的反應,不過宗方明顯沒在意,仍然在絮絮叨叨不停的講他說的那什麽未來發生過的事,逆藏仔細的聽,感覺越來越詭異,他開始後悔自己主動提了這個茬,因為說着這些的宗方看起來明顯不開心,但他又覺得不該阻止,因為宗方的樣子,就好像是獨自在一顆星球上住了幾百年的孤獨者終于找到了談話對象般的釋然。
不知道是不是覺察到了他的煩惱,宗方看向他,話題也轉到了他的身上。
“你也死了啊,你和雪染、你們都——”
“啊?等等、宗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聽到這裏逆藏實在有點忍不住了,他打斷了宗方問道。
宗方又給自己到了一杯,但是沒有喝,他直愣愣的看着他,好像在思考他的問題是什麽意思。
“我幹的。”
最後他簡單的說,然後把杯子裏的液體喝幹。
逆藏開始覺得不阻止他不行,這個對話越來越危險了。
“不不不,宗方你不會——”
“逆藏。”
宗方叫了他的名字,用了逆藏從未聽過的語氣,逆藏愣住了。
“你也是啊,是我殺了你。”
逆藏看不清楚宗方是以什麽樣的表情來說出這樣的話,那句話讓他的全部思考都停止了,好像是血液都凝固的一般,冰冷的感覺慢慢爬上背脊。
“宗、宗方——”
他輕輕的叫着對方的名字,發覺自己的聲音帶着無法抑制的顫抖,逆藏隐約開始意識到這些話似乎并不僅僅是醉酒之人的呓語,但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或是做些什麽,這些似乎超出了他能夠處理的範圍。
而宗方好像聽不到他的聲音,繼續說,語氣平靜到難以置信。
“是我殺的,都是我殺的,你也好,雪染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是我——”
“喂,宗方、你、到底在說些什麽——你怎麽會——”逆藏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要問什麽,他只想先中止這不明所以的談話:“你、為什麽要——”
“是啊,為什麽呢。”
宗方重複着他的問題,但那并不是為了回答。
“為什麽呢?”
“為什麽、我、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情、因為你、不、因為連雪染她都、不對、因為、為什麽、為什麽逆藏你那個時候會背叛我啊?”
他突然緊緊抓住逆藏的手臂,指甲陷入身體裏的疼痛傳來,但逆藏無從顧及,他愣愣的重複着對方剛剛說出的話。
“我……背叛了宗方?”
宗方擡起頭看着他,略微松開了手,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
“不對、不是這樣的、一定是有什麽誤會、我知道的、但是、我、我、即使這樣我也、不對——”
他語無倫次的說着,好像是在和誰争論,又好像只是想說服自己,他看着自己的手,就好像他那上面有什麽只有他能看見的東西。
“可我為什麽會那樣做呢、太奇怪了、我難道不應該相信你嗎——”
“你明明一直在幫我、你明明一直都站在我這邊——”
“即使我想殺掉你、你還是幫了我——”
“但、但那你為什麽會在那時背叛我——”
“不對、我、我明明、明明就想殺掉你,為什麽你仍然會相信我——”
“為什麽啊——”
“那個時候、我為什麽沒能相信你呢?”
宗方仍然在說着,仿佛陷入了一個人的争論之中。他的話語十分混亂,幾乎沒包含什麽邏輯,就像每個醉酒的人一樣;但同時那語氣中又包含着很多東西、後悔,悲痛,還有其他逆藏不明白的、沉重得無法用醉酒來解釋的情感,宗方的手仍然抓着自己朋友的衣袖,眼神茫然的看着他,仿佛在向什麽不存在的東西尋求答案。
逆藏沒見過這樣的宗方,但他沒法放着對方不管。
“宗方——”他開口叫出對方的名字,卻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該說什麽呢?那些都是你的幻想嗎?沒有那種荒唐的事情嗎?我不可能背叛你的嗎?但他張了張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他覺得對方所傳達出來的東西,不是他可以輕易理解的,也不是可以這樣簡單否定的。
“宗方你,喝得太多了。”
最後逆藏只說了這麽一句,語氣空洞無力,連他自己都無法信服。
宗方停下了看着他,逆藏努力直視他的眼神,對方的确是在看着自己,卻又好像透過他能看到些其他的什麽,樣子非常專注,然後,他就那樣睡着了。
逆藏看着在自己身邊陷入熟睡的人,深深地嘆了口氣。
為什麽——
他把睡着的宗方安頓到他的卧室裏,自己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發呆。
桌子上一片狼藉,而酒瓶裏還有剩下一半的液體。
逆藏看着那個瓶子,皺起了眉。
為什麽、嗎——
“啧、”
宗方剛剛的話不停的在他耳邊重複着,那些內容他完全無法忘掉,也不可能不去在意,被莫名的情緒催促着,逆藏學着宗方的樣子,拎起瓶子直接喝了一口。
“……這算什麽啊——”
逆藏十三在他十七歲那年第一次喝了酒,他覺得那東西味道糟透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