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龍套心機
做完決定,牧蓓蓓的心情明亮不少,這甚至影響了她的氣色和化妝效率。等她重新回到樸英豪身邊,貼着他坐下時,樸英豪就像第一次見到她,半天移不開目光。
“什麽事兒這麽高興,跟家裏人通電話?”他問。
牧蓓蓓沖他拿出一個爆款經典笑——她發現有一種笑容,是早就有人設計過,一直被有心人沿用至今,卻被衆口一詞稱為“好看”的。
一種反生理的笑法——臉中部不動,眉頭微微往上皺,伴随嘴巴矜持往上揚。這麽笑的人只要不是太醜,多半會被美化。因為她的下半張臉是淑女閨秀的溫婉大氣,糾結的眉頭又顯出她似有欲語還休的心事。意蘊特豐富。她給它起名為“真善美”,因為它讓人顯得楚楚可憐、委曲求全;她也對鏡練習過不少次這款笑容,次次她都為鏡中的自己感到心疼。
都心疼了,誰還會追問她笑而不答的問題?又有誰拉得下臉保持冷靜,質疑她說的話是真是假、或她的內心是“傻白甜”還是“謀女打算盤”呢?
她嘗試對過問她的樸英豪露出了這款笑容,果不其然,樸英豪一呆,小心翼翼攬住她的肩:“是不是家裏管你要錢?”
牧蓓蓓繃住,倚進他懷裏:“沒,是看到哥哥,我相見恨晚,太幸福!”
樸英豪搓搓自己胳膊:“……得,你幸福我也幸福!就一件兒——咱以後沒事兒別這麽說話行麽?用力過猛啊丫頭!”
牧蓓蓓閃爍着“真善美”,搖頭:“我說真的,哥哥!”
樸英豪牙疼似的“嘶”了一聲,迎着她的目光,露出一個無可奈何——不,在他臉上這不叫“無可奈何”,該叫“窩囊”——他露出一個窩囊廢的窩囊笑,以示投降:“成,謝謝妞兒!趕緊地,我跟你說一說你後天的角色要達到的效果!你認真點,我可是刷臉給你搶來的,這次弄好了,才會有下一次啊!”
不用他多強調,牧蓓蓓已經一個激靈坐正,探過頭看他遞來的手機。上面一段字,她三兩下看完,按捺住失望,眼神無辜看樸英豪:“就這?老爺要打小姐,我撲到他面前跪下,哭,求他別打,結果被一腳踢開,完啦?”
樸英豪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她,倒是沒忽略她的提問:“還有——小姐進宮那天,你跟着家丁在門口送的時候,哭,沖着她走遠的馬車喊小姐,追一段,邊追邊喊。”
牧蓓蓓不響,樸英豪認真一拍腦袋:“哦,還有一段,小姐家後來在大雨中被滿門抄斬,你有一個鏡頭,是被砍飛起來,轉半圈兒躺倒,死不瞑目咬破血包望着天。”
牧蓓蓓:“這麽惡心的劇情……就這?”
樸英豪在聽她說“這麽惡心”的時候,忍不住笑起來。他擡手摸着她的腦袋,說:“不然呢?你以為什麽叫大龍套?別小看這個,你剛進圈就有臺詞,三段兒戲還都特麽是大特寫,最次也是中景特寫,你這是祖墳上冒青煙啊姑娘!”
牧蓓蓓一時只想說一句MMP,樸英豪看看她,不落忍,勸道:“聰明的演員,可以自己加戲嘛!有些導演讨厭加戲的演員,但這其實講究一個度——只要你能給劇情加分,那就是雙贏,導演不會吃了你,沒準兒還擡舉你!”
牧蓓蓓的熱情重新點燃:“怎麽加?”她刻意挽住樸英豪的胳膊,“哥,真想有你這麽大的見識!”
“哎哎……”樸英豪又沖她露出個窩囊廢笑,對手機上的文字滑來滑去指點,“比如老爺那兒,你被踢開,可以自己爬回來,抱住他的腿啦;小姐挨打的時候,你撲上去保護她,替她挨啦;送她走的時候,你可以跑得比別人都前面,哭得比他們都大聲,喊的話兒可以自己加‘小姐珍重!我會替你照顧好老爺太太’之類的——哦,這個要點兒演技,你能哭嗎?”
牧蓓蓓眼睛已然華亮,她明白這麽俗爛的劇情她救不了,但反正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跑龍套把自己跑閃跑亮,才是她的目的。因此,她直接忽略了樸英豪的問題,興沖沖問:“那最後一幕,我是不是也能加一句,‘小姐,來生我還要當你的丫頭’?”
樸英豪“噗”地一頓大笑,邊笑邊說:“靠,這還是別了,太假,而且,又不是拍百合片!”
牧蓓蓓:“什麽片?”
樸英豪捂住他猥瑣的嘴巴,惡心巴拉地害羞搖頭,眼睛放着紅光,卻說:“不提這個——成啊,你開竅挺快!總之吧,你這兩天練練,看怎麽演得真,又好看。要是哭不出來,到時候自己準備瓶眼藥水兒,趁鏡頭沒帶到、導演沒注意的時候滴上——對了,你知道走位麽?別到時候搞不清,追車什麽的,出畫了要挨罵。”
牧蓓蓓頭昏腦漲:“哈?”
樸英豪笑,撫了撫她的胳膊:“還是我來教教你吧!誰讓你不像別人,背後有個靠山,随你折騰!就跟Ge他老板……”
牧蓓蓓一愣。
樸英豪回頭看看她:“對了,你跟Ge是有過……能提他不?”
牧蓓蓓媚然一笑:“怎麽不能提,有過,那是逢場作戲!他跟英豪哥,沒法兒比!”
樸英豪像是料到她會這麽補,小眼睛賊亮卻意味深長打哈哈:“新鮮!”
牧蓓蓓:“你怎麽也叫他Ge?他本名叫什麽?”
樸英豪頓了頓,觀察過她的表情後,神秘豎起一根手指:“佛曰:不可說。別看他是個助理——他來頭大,道行深,哥得罪不起!”
牧蓓蓓低下頭,拿手指繞了繞自己的發梢,再伸出去繞繞他的手指,樸英豪望着她的舉動,癡笑,卻并不繼續說。她只好嘟了嘟嘴巴,聽到他可說寬厚可說油膩的爽朗笑聲,偏頭沖他挑逗催促道:“說呀哥——不是說他,他老板是江凱旋吧,江大明星怎麽了,帶資進組啊?”
樸英豪一副“你太嫩”的欠揍表情:“他那麽大的腕兒,沒事兒帶資進組幹嘛?不把整個組的資都帶回家,就算那個組燒高香了!”
牧蓓蓓留心聽着,晃了晃他的膝蓋示意繼續——至今她還是有點兒不願直視他,能看別處看別處——樸英豪又笑起來,他似乎這輩子沒被女人這麽“萦繞”過,牧蓓蓓一撒嬌,他就算看透她有所用心,還是把持不住地高興。
他說:“簡單吶你這個笨丫頭,不是他,當然就是跟他合作的人咯!不過,”他忽然眉飛色舞起來,露出一張亢奮的八卦臉,“這次還真是爆了個冷門——圈子裏有個被詛咒的女演員,演技好,但十多年都出不了頭……”
牧蓓蓓又是一靜。
樸英豪:“怎麽?你不沒進圈兒嗎,莫非也聽過?”
牧蓓蓓機警,想了想,說:“這種詛咒是真的嗎?好可怕……英豪哥哥,”她煞有介事伸手圈住他的腰,把臉往他懷裏埋得更深,冷不防吸了一口又酸又鹹的氣味,她暗暗皺眉,心想,該把這貨拿去丢了!但很快,他的體溫透過鹹酸的衣服渡給了她,讓她暫時放棄暗恨,注意力回到眼前,“我不會落個這種下場吧?那女演員,我們普通老百姓認識嗎?”
樸英豪拍拍她:“你會不會落那種下場,還真說不準——演藝圈就是個離奇的地兒!”
牧蓓蓓:“……哥,你這直腸子,真讓人稀罕!”
樸英豪哈哈笑:“她,你認不認識我不知道,但我認識——是個特清奇的姑娘。哦,條件不錯,上鏡,主要是演技!她那哪兒是‘演技’啊,她來真的——不管什麽角色——像你接的這個,大丫鬟,她以前還不定能求得到呢——天生的演員!就這,人拍戲還跟玩兒命似的。準确!鏡頭裏還特漂……”
“哥!哥哥!嗨!”牧蓓蓓心裏升起更加強烈的不爽,搖他胳膊,噘着嘴瞪他。
樸英豪油膩看下來,看看她的眼睛,攬着她肩的手伸到她的胸口,十分下流地彈了下她事業線那塊兒的繃帶領口:“當然咯,現實裏,沒你性感!你多好啊,肉乎!她瘦,人也稍微‘飄’了點兒!要她跟你似的來找我,我恐怕不敢動——擔心把她捏碎喽!”
牧蓓蓓:“她叫什麽?”
樸英豪挑眉:“嗯?你管這幹什麽?”得不到回應,他自顧自回到那個讓他唾沫橫飛的八卦,“現在她機會來了!真沒想到,圈子裏還有這麽個癡情種——她老板為了她能跟江凱旋搭戲,咳,當然,還為了一個大導演的名氣,自掏腰包,貼了2000萬!”
牧蓓蓓忽地從他懷裏掙起,迎着樸英豪的目光,定定說:“2000萬!”
樸英豪喝醉了似的笑道:“這還沒完呢!告兒你,剛才不是說了她有兩手,結果一直出不來嗎?沒什麽人敢可勁兒用她,是有原因的——這回也是,臨到門口了,人大導說,這丫頭不行,奇貨,不敢用;江凱旋好像也跟她天生八字不合,一早就委婉表示,不想合作。就這麽着了,這麽難的境地了——結果你猜怎麽着?”
牧蓓蓓面無表情:“我哪兒猜得着!”
樸英豪:“猜不着就對啦!她老板二話不說,提出注資三板斧!第一,簽合同,她演戲要出什麽幺蛾子,他們公司自個兒承擔,絕對不賴別人;第二,他投的錢,第一輪發行,不收利潤!第二輪起才上桌,跟其他資方共享——你知道這是多大的損失嗎?我們出片,錢都在第一輪裏賺,第二輪賣不起價,能賺什麽呀……”
牧蓓蓓臉都綠了。
樸英豪:“最後,就因為那位大導還是為難,他二話不說把投資翻了一倍!”
牧蓓蓓:“4000萬?!”
樸英豪伸出一個巴掌:“——5000萬!”
牧蓓蓓眼睛瞪得跟乒乓球似的,樸英豪氣都不換:“狠不狠?明擺着的給所有人送錢!一桌投資人都被震得紅了眼,說他是個情種;江凱旋本來不樂意拍了都,聽說這一茬,也罷了。說工作是工作,他一介演員,人家都是導演和金主,他沒有必要擋自家金主的財路;而且對導演,無論大牌小牌金牌膠牌,只要是認真的人,他都敬重三分——這麽着,一板兒把事兒敲鐵了!你就說,稀不稀罕!”
他跟個說書人似的,講得熱火朝天,渾身發馊汗;牧蓓蓓聽到這兒,卻全身連同腦子,都冷靜下來。
她用篤定的語氣,不容打岔再一次問:“她叫什麽?那個女演員。”
樸英豪有點兒奇怪看看她:“叫戴巧珊。怎麽,你真認識啊?”
眼見着他烏黑的嘴唇翕開,閃着口水光澤的舌頭頂着發黃的上齒背面,做出“戴”的口型,跟着清清楚楚聽到“戴巧珊”三個字從他苦臭的口腔裏彈出來,驀地,她笑了。
“不認識。”她說。
然而,樸英豪那雙藏在眼鏡後,因鏡片反光顯得更加猥瑣的眼睛,這時劃過一線智者似的清明之光。
他說了一句完全不符合他氣質的話:“甭管認不認識,你也沒必要羨慕她。她看似有貴人相助,但聽清我剛才說的條件了麽?首先她演戲本來就玩兒命,其次,他們還要簽一個,她要出事兒,對外免責的條款。也就是說,如果她的福氣沒那麽厚,經不起磨,卻被人推那麽高——也就是老一代說的,‘德不配位’——那別人的擡舉,可就是她的天劫。下場,真不好說!”
牧蓓蓓淡淡道:“他們這麽操作,不就是貓膩麽?剝奪別人公平競争的權利,這讓沒被‘詛咒’的新人,也沒機會跟巨星大導合作了吧?不過無所謂啦!我呢,我是想到明天,本來有點那什麽,現在——”
她朝他換了張魅惑萬千的模樣,真心實意道:“覺得挺好!”頓了頓,媚眼閃光,“嗯,認識英豪哥,真的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