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絕處逢生
同一時間,只身勇闖懷柔的牧蓓蓓,親身體驗了小學作文裏出鏡率奇高的一個魔幻現實主義場景:
她在醫院裏醒來,躺在病床上,頭頂的支架垂下一管透明的點滴,點滴中的液體連通她的血液。
剩下的就不太美了。
首先她躺的是臨時病床,擠在急診部過道的一面牆邊。沒有鮮花,沒有清靜,沒有隐私。四周往來湧動着又吵又鬧攜帶各種病菌、病毒、病原體的下裏巴人,她再次置身于一座大型“垃圾堆”;
其次,她身邊守着的,不是什麽慈愛的爸媽,而是一個臉上坑坑窪窪冒着油,表情是“我真他媽倒了血黴”的猥瑣眼鏡男。
猥瑣男樸英豪走來走去打電話,甚至沒發現她已經醒了,他聲音穿透喧鬧擁擠的病原體們,有一句反複傳來:“……我能不管嘛哥?人被我幹暈了……嗬!真沒吹牛逼!……猛了呗!卧槽別扯遠了……啧,是啊,我也沒想過我能把人幹暈,得虧沒幹死……嘿嘿嘿……”
牧蓓蓓心裏一動,胸口湧起一陣惡心,她看了看樸英豪的後背,恨不得用她的鞋跟兒把他腦漿子敲出來。
對了,她的鞋呢……卧槽,她的包!!
牧蓓蓓驟然一動,移動病床“當”地一聲,正好樸英豪轉回頭,忙挂了電話撲過來,一臉又嫌棄又得意的複雜表情:“醒啦?你怎麽暈了呢!”
牧蓓蓓:“見到我包了嗎?”
樸英豪結舌,像是根本沒料到還有這種問題。
牧蓓蓓呆了一下,忽然想到那只包再好也就是件兒物,眼前的這人再糟也是條路。她掃了一眼亂糟糟的周圍,眼神變溫柔後,她才轉回來,掃過杵在眼前的樸英豪,低眉順眼笑:“哥,瞧我,真是被你弄糊塗了呀!”
樸英豪又是一愣,接着噗地笑出來,他臉上的嫌棄不見了,變作高興與得意為伴。
他笑說:“我去……姐們你牛!沒見過你這樣兒的……對了,你的角色定了啊,跑個大龍套!明兒給你細說內容——诶,你這等于一上來,就拿下了多少科班兒生奔死了才能争取到的活兒啊!哥哥我是不是處、處、給、力?”
牧蓓蓓眼睛閃了一下,要換做以前,她得高興得跳起來;但身體抱恙拖慢了她的反應,也給了她更好的表演靈感。
她沒答話,抿嘴微笑。她對自己的境況稍作打量,便努力調整自己病卧的身體曲線。她轉向樸英豪守着的一側,左手枕在耳後,白淨的右手臂輕輕搭在曲線漂亮的右髋上,擡眼,一聲不響深情望向面前的樸英豪——他因為她的卧姿,能直通通看到白色被單虛掩着的,她深深的“事業線”。他咽了口唾沫,兩眼看到瑪利亞似的掃了掃她的雙眼,無法受控般再次定向了她的胸口。
牧蓓蓓癡癡微笑望着他,說:“英豪哥哥,謝謝你救我,你是個大英雄!”
樸英豪理智有點回不來,說:“呵,還沒誰這麽說過我!”
牧蓓蓓挪着她挂着水的右手,輕輕握住樸英豪的手,樸英豪像是震了一下,牧蓓蓓楚楚可憐:“哥,晚上多陪陪我好不好?我在北京一個人,沒地兒去……”
樸英豪面露難色,他撓撓頭:“等你挂完這一袋兒,怕得十一二點了,我那兒遠,又亂得不得了……”
牧蓓蓓沖他笑,像個如假包換的傻白甜:“怕什麽呀……”她暗暗摳了摳他的手心,手腕用力示意他靠近。他俯下.身,她便附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已經開始想你了,哥哥。我幫你收拾,幫你做早飯好不好?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北京太大,我太孤單;哥哥有人味兒,讓我多依靠一個晚上吧,就一晚!求你啦……”
話沒說完,她眼看到樸英豪被她握着的手,暴起了硬筋,而她胸口感受到的他的呼吸,也重新灼.熱起來。
當晚毫無懸念,牧蓓蓓以病西施的姿态,一路倚着樸英豪的肩,到了他通州北關一室一廳的公寓。之後的經歷,如果說“Ge”是一個讓她抱過希望,也因此讓她失望而惱怒的人的話,樸英豪倒是普通得讓她沒有任何驚訝。
他的住處是真亂,桌上一層灰,地上一層泥,只有卧室、沙發、廁所和大門這四個點之間的連線,大致看得出地面是木地板,其他地方,她剛開始還以為是水泥;衣服、褲子、襪子甚至內褲,挂得到處都是,皺皺巴巴,散發出黏膩的濕氣;沙發看不出顏色,茶幾上放着三盒泡面帶湯漂油的殘羹,不知放了多久;被子亂堆、同樣看不出顏色的床邊,散落着數不清用過的紙巾團,這兒的空氣中則飄蕩着一股尿騷味兒。
進門後到被扶到卧室的過程中,她感受得到樸英豪的局促,雖然他那張并不清新的臉上,除了油什麽都看不出。他讓她站着,皺眉瞥了一圈自己的狗窩,慌忙用腳把床邊的紙堆往一邊兒踢,給她踢出一條道,語速略快說:“看我說什麽,稍微等我一下……”
他轉身要走,腳趾頭都想得到他是要去拿掃除工具,可他邁出一步,又折回來,說:“要不我還是送你……”
他被迫住口,因為牧蓓蓓沖他無邪笑着,一屁股坐上了他的床。跟着,她撐起身用飛撲的姿勢,面朝下把自己丢到他發黑的枕頭上,再扯過他的被子,埋臉進去深深吸了一口氣,配合全身舒展的姿勢,她回過臉,給瞠目結舌的他一個滿足的笑意。
“哥哥的味道……”她慵懶笑說。心裏對自己的演技瘋狂打call。
樸英豪像是感動壞了,原地哽了兩下,便直撲過來。他緊緊抱住她,她進一步親他的臉,他就像被激活了唾液腺的狗,跟着便對她胡亂又是舔又是親,再之後不出她所料,他簡單直接又把她壓了。
臭烘烘的男人在她身邊睡着,鼾聲漸強,綿長有力,像是完成了多大心願後的放松。
牧蓓蓓皺起眉,心想,這回她是上趕着睡到了一個真正的垃圾堆裏。幸虧套兒是一次性的,但他那麽多口水又怎麽辦?而且這麽髒的地方,她有沒有蹭到哪兒?會不會得什麽病?會不會得艾滋啊他媽的!
她越想,越惡心想吐,幹脆用胳膊肘把他往旁邊捅了捅;不料男人被她僵硬嫌棄的舉動打擾,忽然驚醒似的擡頭看了看她,再接着,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意識知道她是誰,他竟然揮過一條胳膊,把她往自己懷裏抱了抱。
牲口!他媽的我跟牲口睡了!牧蓓蓓想。
可不得不承認,牧蓓蓓忽然真的覺得冷,冷得發抖,抖得心驚;而這個陌生、肮髒的懷抱是滾燙的。一時敵不住困倦,她想,如果冥冥中真有天意,那麽該她得的,不會少;不該她得的,髒病什麽的,也絕對找不着她。這麽着,她坦然在他懷裏放松,沉睡過去。
這一覺竟然睡到了第二天傍晚。
有人開燈,她聽到塑料袋的窸窣聲,有陌生的氣息逼近她,蹲到了床邊。她忽然想起這是別人家,對了,還有一個需要她練習演技和情商的對象。
于是她微微睜眼看了看,沒錯,是那張醜逼臉,她再把眼睛閉上,同時卻沖他露出笑容。
她聽到他的輕笑。
他摸她的額頭,自己說“不燙了”,又說:“起吧,吃點兒東西!”接着他開了個也許他認為好笑,事實上很猥瑣的玩笑,他說,“吃完了晚上你還得幹活兒呢,嘿嘿嘿……”
真他媽是個牲畜!牧蓓蓓沒睜眼又笑起來,像是聽到了多美的事兒。她順他攙扶坐起身,抱着被子遮住自己一絲.不挂的身體,拿手擋着嘴巴,啞着嗓說:“謝謝哥哥,看我,說好要給你收拾屋的,睡過了。”
樸英豪在塑料袋裏掏,掏出一碗海鮮粥,再拿出一只一次性的塑料調羹,遞給她;自己掏出一碗面,一盒煎餃,一瓶啤酒,一盒烤腰子,鋪在離床不遠、油膩膩的電腦桌上。接着,他拿出另一只塑料袋,裏面一團紅一團黑,得意在她面前晃:“看這是什麽!你落在我辦公室的!”
牧蓓蓓一愣,心中一陣大喜。她的鞋!她的包!
她沖他露出天真燦爛的笑容,伸手去夠,不料他卻把東西往桌下一扔,說:“急什麽!命要緊!人是鐵、飯是鋼!”
牧蓓蓓是真激動,卻不得不從命。喝下大半盒粥,冷靜下來:說好了那些是“物”,她該重視的是“路”;他讓她別急,她最好別急。否則惹他嫌棄,她這番努力很可能會打折扣——那得多冤啊!
樸英豪喝着啤酒,自顧自吃他那一堆,并不給她夾菜,反而笑說:“喲,你挺能吃的呀!”
牧蓓蓓盯他一眼,心想這叫能吃?老娘要不是身體不好,再窮也不喝你這破粥!牲畜就是牲畜!驢!豬!狗!……
樸英豪噴着油氣,哈哈笑說:“多心了?我是說你跟其他女的比——反正我見過的女演員,個個都跟仙一樣,你這算大胃王啦!不過你當然不能跟我比!我爺們兒,要幹體力活兒的!”他本來正經說着,忽然又油膩膩笑,像是為自己一語雙關感到欣慰。
牧蓓蓓想到了紙片似的戴巧珊,立馬把飯盒遞給他:“我吃飽了,謝謝哥哥,我給家裏收拾收拾啊!”
萬萬沒想到,樸英豪竟然也沒阻止,雖然嘴裏含着吃的,含混說“一起幹呗”,但她說“你坐着就好”,他居然也就罷了,完全沒聽出她呼之欲出的虛情假意。牧蓓蓓騎虎難下,只好照舊穿着昨天那身繃帶性感短裙,天寒水涼裏,吭哧吭哧給史上最髒豬圈狗窩做起了清潔工。
其實要照她的心理,這麽個地方應該點把火全給燒了最好;可現實中,她都沒敢偷個懶,偷偷丢掉那些褲衩襪子什麽的。她使出吃奶的耐性幹,幹得五髒六腑都在互毆,幹得眼冒金星,還百忙之中給那個把嘴巴吃得油膩膩的男人沏了杯茶,好讓他把腳伸直擱在剛被她擦幹淨的茶幾上,讓他哈哈樂着看電視。
歷經4個多小時,樸英豪家的陽臺挂滿所有可以洗的東西後,室內也煥然一新。牧蓓蓓直起劈啪作響的腰和膝蓋,對自己說,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這麽幹一件事,必須感動上天。
樸英豪伸着脖子四處看,完了對她說:“沒看出來,你還真适合幹這個!”
牧蓓蓓:“……”
她有一剎那特希望自己手裏有一杆鐵釺,像《本能》裏的女主那樣,撲到他身上,把他戳成個爆出番茄醬的蜂窩煤。
樸英豪沒眼力勁兒,笑嘻嘻追加:“現在屋裏最髒的就是你了!去洗洗呗!幹淨了,哥哥我再看心情,給你講講戲的事兒——你那趴,後兒個開拍!”
牧蓓蓓霎時柔軟,幾乎行了個屈膝禮,甜甜道:“得嘞!”
她洗澡,洗完重新從裏到外穿上她那套髒得不行的衣服,冷得打顫。可都這樣了,她還不敢素顏就往他面前湊。她摸回他的卧室,從塑料袋裏解放出她的“男孩”,掏出化妝盒,拿起工具沾着顏料,手法熟稔往臉上招呼。
驀地,她發現自己這套化妝品,無論粉盒還是眼影盤,都見底了。她呆了一下,可眼下還得對付呀!就在她忍痛從所剩不多的物料裏繼續摳搜的時候,無意中拿起的手機因為重力旋轉自動亮起屏幕。上面顯示出最新一條信息,來自戴巧珊,是一個紅包,附言:“勞動節快樂!”
牧蓓蓓忙不疊點開,紅包金額“1888.88”——她知道戴巧珊的老底,儲蓄卡裏就剩一千零點兒,她也知道過去這近一個月她一直玩兒消失,根本沒為戴巧珊工作。可她怎麽就這麽想罵人呢?
對了,她都這樣了還給她個紅包,那戴巧珊要不是有其他儲備,就是又拿到了新的款子。她不是月初就接到什麽活兒了嗎,還是女一?
再不濟,她的信用卡還能刷吧?
幾秒後,就在客廳的樸英豪問“你躲裏面幹嘛呢,這麽舍不得床啊”時,牧蓓蓓忽然想起來,3天前,王芳珍給她發過幾張照片,說是“好不容易拍到的,她人走忘了關門,您提前預習預習!”。之後幾天,她頭疼腦熱根本沒看。
此時,點開圖片放大,果然,是劇本內容。
劇本沒有連頁,照片目的就是為了展示劇中幾個主要人物,及他們相互之間的關系。顯然,女主就是“向薇”,而憑戴巧珊入戲就進入角色人生的習慣,連王芳珍都已駕輕就熟一個關鍵點——劇本裏發生什麽事并不重要,她倆只用找到符合自己年齡段的角色,對號入座。其他的,只需要她們稍加引導,戴巧珊就會用她經年累積的劇情修補功力,為她們買單。
飛快翻完王芳珍發來的內容,牧蓓蓓找到了她的“新身份”。接着,她撥通了戴巧珊的手機。
戴巧珊:“蓓……”
牧蓓蓓搶斷:“小薇!”
戴巧珊在那邊頓住,沒回應,也沒反對。
牧蓓蓓咽了口唾沫,接着說:“你這是幹嘛?咱倆好閨蜜啊!你錢也不多,我給你打回去啊!”
“閨蜜。”聽筒裏,她聽見戴巧珊如是重複;不知過了多久,她又聽到了戴巧珊的輕笑。看來她是“進來”了,牧蓓蓓心下一松,然而,下一句,她聽到的卻是:“蓓蓓,你怎麽知道我劇本裏的內容?”
牧蓓蓓一怔,很快,她全身一麻——戴巧珊沒被帶跑;而自己卻“落馬”了!!
“我……呃……我怎麽知道?”她盡力掩飾,忽然靈機一動,“是你自己說的呀!”
那一頭沒有聲音,牧蓓蓓腦子卻飛轉着。沒錯,是該這麽答。她真是天才!她追加道:“那天你讓我回去拿紅包,自己跟我說的——姐,不會這您也忘了吧?”
“是嗎?”終于,那頭傳來戴巧珊不很确定的聲音,“噢……所以你剛才是跟我開玩笑?”
牧蓓蓓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可不嗎?您一驚一乍地,我還以為出什麽事兒了呢!哈哈哈……”
戴巧珊:“……好吧!可咱們一個月沒見,我也聯系不上你,你最近忙什麽呢——呃,是聯系不上你吧?還是……我又記錯了?”
牧蓓蓓大腦的轉速飙上新高,嘴巴對答如流:“電話沒怎麽打,因為……我兩三天就見您一次啊!過去看看您有什麽需要之類的。但您都呆在家,說沒什麽事兒……嘿嘿!”
戴巧珊:“哦,好像是……那你今天來電話,就為了跟我開個玩笑?”
牧蓓蓓:“……哪兒啊!您不是發紅包了麽,我也想同祝您勞動節快樂……”
實在沒想到,最後這電話打成了這種畫風!牧蓓蓓豎起全身警覺性,跟戴巧珊周旋了幾句後,心有餘悸挂斷。
好險!
然而,錢的事兒還沒解決呢!戴巧珊剛才轉來的這點小錢,最多夠她擋一套彩妝就沒了。好在剛才跟戴巧珊似交往甚篤的寒暄過程裏,她已經想到了“結盟”時,王芳珍曾說過的另一句話。
“她有時候會很清醒,那種時候,你是騙不了她的。但我有一招,百試百靈……”
王芳珍當時眼睛熠熠生輝,壓低的聲音都因為亢奮而震動。
“你只要能抓住她——當然,嘴巴不要停,要一直跟她說戲裏你們什麽關系——嘴巴上做引導,行動上,你跟她肢體接觸,擁抱、拉手,都可以,情緒激動一點、态度要堅決。幾秒鐘,就成了!”
是嗎?牧蓓蓓想着。那要不,明兒登門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