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強開的捷徑
牧蓓蓓噗地笑出去,這個方向她倒還沒想過,現在加戲也來不及。
她就着手機搖頭:“沒——我就是,”背景裏是賓少祺舒一口氣的聲音,她抿了抿嘴角,松開,斷斷續續說,“和你分開以後,頭天你沒搭理我,第二天我就發燒發暈,莫名其妙病了……十多天,呵呵……現在你理我了,我感覺一下有勁兒不少……”
座椅兩邊的人同時動了動,四周氣場變得有些暧昧。不知誰遞給她一包紙巾。
牧蓓蓓拿起就擦眼睛,沒有任何人能從她跟賓少祺的連線中分走注意力。然而,電話那頭換來的,也是賓少祺跟剛才那句一模一樣心疼又焦急的:“哎喲……”
接着是他長長的沉默,牧蓓蓓出神看着自己握着紙巾的左手。
翻過來,它的背面隆着一個發青的大包,包上一串兒排成血管走向的結痂小針眼。由于小創過多,這條血管臨時性萎縮,今天針能進去,藥卻進不去,往皮下漏開,鼓成了這個包。右手背也夠嗆的,要再挂下去,她得被沒常識的人當瘾君子看。
“寶貝兒,”電話那邊終于起了點兒響動,“你受委屈了。你看這樣好不好,我讓一個哥們兒去看看你!”
牧蓓蓓有氣無力:“不行,我最近醜得要死。除非你來,別人我不敢見。”
賓少祺輕笑了一聲,再清清嗓,話音恢複風度翩翩,就像他們初次見面:“別介啊,那哥們是一特有路的選角導演……”牧蓓蓓一頓,賓少祺也特意停了停,慢悠悠接着道,“标準美女看得發膩,就想結交一些,多樣化的美女——我看你能成!”
牧蓓蓓:“謝謝Ge,你對我是真好。不過,那麽資深的人,能看上我麽?”
賓少祺大松一口氣的高興勁兒,這回根本不再掩飾。
他笑着說:“這就對了!這麽想就對了!哎我不是說你嫌自己難看啊!女孩兒嘛,捯饬捯饬,你們有的是辦法兒啊!他會去找你!一準兒去!資深什麽的,嗨,我江哥打交道的人,沒菜的!現在市面上那麽些美女,長得都像同一個錐子生的,愁都愁死他了!你發個時間地點,你倆見見!我稍後也給你發點兒對你有用的材料你看看啊!”
牧蓓蓓收攏嘴唇,努力不發出聲音地深呼吸,她左手背上的包都快被她捏緊的拳頭抻平了,總算表現出淡定:“這合适嗎哥哥?”
賓少祺:“啊?什麽?哦!”他語速變快,聽得出他的耐性已走到盡頭,“合适合适!好好表現!難得的機會,過了這趟沒下班車了啊!他馬上聯系你!加油!一條泳道游到底啊!”
牧蓓蓓:“喔,好,謝……”
賓少祺:“不謝寶貝兒江哥找我我忙去了啊白白!”
臉上好容易熨服帖的笑容還沒展開,電話已經斷了。屏幕很快再亮起,進來一條短信,八個字,“人生如戲,信即是真”。
牧蓓蓓擰眉,“嘁”了一聲,白眼說:“什麽屁話!”
他的意思再明确不過,把她一腳踢開,好的是,給她找了條後路。看來她的窮追猛打起了作用。
他的确是垃圾,可她也沒多少真心實意——她莫名其妙病了,是真的,頭暈發燒惡心都是真的。甚至這場不溫不火的小病真是因他不理她而起,但那不是因為她得了“相思病”——當時、之後、包括現在,她都清楚,她始終是因為不甘心。
她好容易壓下注來賭的一條成名之路,舍身一搏的美人計,就這麽被人大大地虛晃了一槍。她怎麽能接受那是真相?那會顯得她在這個人人精明的社會裏,成了一個用身體來交智商稅還高興的傻逼。
她不是傻逼——說到傻逼,過得糊裏糊塗、随便誰都能玩兒的,她驀地想到一個人——沒錯,戴巧珊才是;她是謀女,精明起來連自己都怕。眼前的結果不也證明了這一點嗎?只是不知道“Ge”被逼着貢獻出來的這條後路,究竟怎麽樣。
她還是沒概念,得親眼去看看;可說到“看”,她又要怎麽看呢?
剎那的迷茫中,手機再亮,一條信息來自一個陌生號碼。對方自稱“英豪哥哥”,說“跟Ge哥是鐵磁”,挺懂她的心,一句廢話也沒有,就說:“後天,27號,我回北京選角。你要有空,直接來吧!順便試個鏡!”完了是一條地址,在懷柔影視基地。
牧蓓蓓一愣,随即渾身一個激靈。
她擡起頭環顧四周,瞥過幾道若有似無的好奇注視,最終把視線落到自己頭頂的液體藥劑上。
她喊:“大夫!護士!”有淡藍色人影随即朝她移動,但她嫌慢,喊聲未落,自己已“嚓、嚓”撕掉右手背上的醫用貼紙,在周圍一片驚悚的寂靜注目禮中拔出飚水的針頭,起身遞給剛靠近她的小護士。
就着捏了半天的紙團按到右手背,她敷衍遞出一句“謝謝啊”,往肩上甩起“卡柏男孩”,神氣飄出這片她早就忍夠了的“垃圾場”。
盡管“英豪哥哥”說的是“後天”,牧蓓蓓卻在走出醫院時就雀躍上了。
回到住處,她提前開始研究各種妝容,梳洗打扮。然而,衣櫃裏并沒有什麽好衣服。上次在戴巧珊家裏看中不少,但沒一件她穿得進去,只好作罷。
不知道娛樂圈怎麽回事,演員都瘦得像鬼……哎,也許她也該減點兒肉……那,手感不也就不好了嗎?
胡亂想着,挑來挑去,最後,她确定下來,還是穿那條紅色的低領繃帶連衣短裙。她決定,這條裙子就是她的戰袍。
可惜身體不争氣,在家兩天窩下來,高燒反反複複。乏力的感覺,讓她時常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體重變輕了,還是渾身飄忽引起了錯覺。
時間過得既快又慢。
終于盼來了27號,牧蓓蓓卻掉了鏈子——一覺睡到中午近1點。醒來抓過手機,卻發現“英豪哥哥”早在9點就又給她發了條短信,說:“我全天都在,你什麽時候來都行。”
牧蓓蓓大松一口氣,顧不上滿眼金星,連忙起床打扮。
這天天氣挺好的,太陽底下吹着熱風,牧蓓蓓于是連外搭的風衣都沒穿。
單穿“戰袍”,搭一條薄絲連褲襪,套上她那雙紅色高跟鞋,對着粉盒抹上時下最流行的大紅唇,完了重新挽着那只小香包。高跟鞋咔咔敲打着租屋所在的樓道,她意氣風發走向離家300米開外的公車站。
影視基地在楊宋,離她住的地方近60公裏。雖說有條快速路,但到目的地站點的時候,已經4點多了。牧蓓蓓吊在公交車上,踩着細高跟搖了2個多小時,幾次眼前發黑差點吐出來,為了形象她生生忍住。
到站後,又花了10分鐘才走到“英豪哥哥”說的位置。
約見地點在5號樓三樓西,電梯門一開,牧蓓蓓便看到一大群青春靓麗的男孩女孩。個個妝發精細,一臉正經,坐的坐站的站,守在一間試鏡室外,朝聖般等待着什麽。而這間試鏡室,就是“英豪哥哥”地址短信的最終落點。
到這時,牧蓓蓓有了半分踏實的感覺。
她發短信:“英豪哥哥,我到了。”
幾秒後,試鏡室門被人“嘭”地打開,一個戴着眼鏡的矮個子男人伸個頭出來,越過瞬間朝他繃直了身體的姑娘小夥子們,面無表情喊了聲:“牧蓓蓓!”閃身又進去了。
牧蓓蓓呆了一下,但她很快鼓起勇氣,嗒嗒嗒身姿搖曳到自動掩上的門邊,往裏一瞅。
門內大約30平方大小,進門不遠有臺顯示器,背着她;房間對角各支着兩組鏡頭,各有兩三個人守着。一組鏡頭對着靠門這面牆壁,一個男孩兒正在這一側自唱自跳,另一組則對着男孩對面的一張桌子。桌子後面坐着兩個心不在焉的男人。一個四十歲上下,滿臉疲憊,松垮垮低頭盯着自己面前的紙;另一個正是剛剛那個短腿兒眼鏡男,他也沒看正玩兒命表演才藝的男孩,而是一眼就跟靠近門縫的牧蓓蓓對上。
他回頭對男孩說:“OK,你回去等消息吧!”
男生讪讪停下歌喉和舞動的手腳,尴尬又難以置信地鞠一躬,拖着腳步往外走,推開門跟牧蓓蓓擦肩而過。
眼鏡男沖她招手,說:“進來呀!”
然後他扭過頭去,跟疲憊男低聲說什麽,疲憊男擡眼看了看她,沒開腔。
牧蓓蓓腦子一片空白,原來是真試鏡。可她不但沒經驗,甚至不知道要幹什麽。
她呆了一陣,門裏門外擡起頭看向她的眼睛越來越多,鏡哥又催了一次,她只好硬着頭皮進去,故作鎮定把門關上,再拖拖踏踏到了那張桌對面。
跟兩眼放空的疲憊男不同,眼鏡男看着她,眼睛裏倒都是熱情。莫非“英豪哥哥”就是他?我的媽呀……
“請你自我介紹。”疲憊男腫聲腫氣開口,象征性地掃了她一眼,再低下頭去。
牧蓓蓓:“我……”她忽然腦子裏像是靈清了點,拿出自己認為對的姿勢朝這二位微微鞠了一躬,端出她的漂亮笑,“兩位老師好!我叫牧蓓蓓。”
随着她住口,現場出現凝固的冷漠氛圍。她有點尴尬,眼鏡男笑了,問:“年齡。”牧蓓蓓啊了一聲,說:“25!”空氣中再次出現裂痕,她怯生生補充,“周歲!”
“噗……”對角線兩頭蹲守的人群裏各自傳出輕聲的失笑,這聲大大方方領笑似的“噗”,則是眼鏡男發出來的。他雖然戴着眼鏡,笑的時候甚至還拿手遮了遮嘴巴,神情裏卻有種難以言喻的猥瑣。
牧蓓蓓茫然中聽他繼續提示:“身高、體重。”
牧蓓蓓又啊了一聲,盡力冷靜補充:“身高168,體、體……三圍92、63、91。”四周又響起低低的笑聲,她渾然不覺自己哪裏弄錯,因為随着笑聲,後面湧起的卻是低低的“喔哇——”顯然是稱贊。
于是,牧蓓蓓放松不少。疲憊男難得有興致又掃了她一眼,說:“你會什麽,來吧。”
這一次,她的大腦很快接上了線,說:“我給老師們朗誦一首詩,《再別康橋》。”沒人打斷,她便站好丁字步,兩手握在胸口,身心飄向近代那座她沒見過真身的橋,全情投入,“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輕輕地招手,”她說着便朝遠方揮了揮她白亮的胳膊,“作別……”
沒念完,四面炸出幾聲爆笑。牧蓓蓓一愣,迅速收回手臂,眼看面前桌子後的兩個男人。那二位憋笑臉都憋紫了。
她羞惱,突然恨起來。她好歹也進圈混了小半年,怎麽就沒想過試鏡要怎麽弄?成天圍着那個魂不守舍的女人打轉,耽誤多少工夫!段正業說會讓她教她演戲,那女人什麽時候教了?她是死的嗎?
她熱血湧上腦門,暈了一下。幸虧暈得不厲害,她很快站穩腳跟,眼鏡男又來保駕護航,說:“詩甭背了,你唱個歌兒吧!”
牧蓓蓓勸自己冷靜——現在她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依靠,每個機會都絕不能放棄。
她重新吸一口氣,讓自己表現出自信:“唱歌也是我的特長,我就給兩位老師唱一首,嗯,《癢》。”
她說唱就唱,又有人在笑,但她這回鎮定多了。人家剛才是又唱又跳,她不能跟個木頭似的杵着。于是,盡管只有蹦迪的舞蹈底子,她還是就着自己的歌聲,給自己伴了她能做到的最性感的舞。
然而沒唱跳多久,她就被一個男音喊停。
定睛下來的牧蓓蓓四面看,這一次,攝像也好,桌後的男人也好,包括把虛掩的門推開一條縫往裏看的外面的人在內,人們都像看什麽感動中國人物似的,靜悄悄盯着她,不但沒人再笑,反倒有幾分憐憫的意思。
“牧蓓蓓!”跟前又一聲喊魂,回眼是猥瑣眼鏡男,他笑嘻嘻道,“得了,你外面找個座兒,等我一會兒。”
牧蓓蓓頓了頓。他沒讓她走人,那就是還有機會;至于那點機會要用什麽換,她差不多心知肚明。牧蓓蓓不樂意,尤其在身體放松後,剎那從她脊椎溜走的力氣,變成令她窒息的熱浪,湧上咽喉和腦門;可她這會兒想要硬氣摔門走人,也沒勁兒了。
于是,她愣愣從命,到外間走廊的座位上呆呆坐定。
頭腦昏昏沉沉,不知等了多久,候座的人越來越少,走廊盡頭大玻璃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
這個過程中,很多她也打心裏覺得條件好的人,都悵然若失地離開;條件一般的,有人出來就哭了。
牧蓓蓓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幸運。她意識到,這個機會要是再不緊緊抓住,她将被打回原始狀态——要知道,她的初心是做大明星。靠着哄戴巧珊,過衣食無憂的小日子,不是她的抱負。
因此,她做了個決定。
後來,有人扛着機器走了;再後來,窗外亮起街燈,走廊亮起慘白的室內照明。終于,有人大聲關上試鏡室的門。
一張眼睛邊兒閃着金屬圈光的猥瑣臉伸到她低垂的視線裏,跟着,有滾燙的手掌撫上她涼在暮春夜風中的光.裸肩頭,指頭還用力捏了捏,像在測試她皮膚的水靈度。
他低聲關心:“久等了,去我辦公室吧!”
牧蓓蓓有氣無力笑:“英豪哥哥……”
猥瑣眼鏡眼睛閃光:“嗯?我姓樸。”
牧蓓蓓低低說:“‘嫖’……呵,還真是你啊……”她微微搖搖頭,“我今兒試鏡弄成這樣,成不了了吧!”
樸英豪:“瞧你說的!我說成就成!這個角色不成,下個角色準成!”
牧蓓蓓昏暗的視界中亮起一星希望,她精神好像因此又好了些,仰臉問:“真的?”
樸英豪就着手掌扶着她肩的姿勢,手指在她背上大大方方按壓滑動,說:“眼睛不呆、臉兒不木的,都能成角兒!關鍵看機遇,看——幸運男神賞不賞臉!跟我來,我慢慢兒告訴你!”
5分鐘後,試鏡室邊,一處房門緊閉的辦公室裏隐約傳出節奏奇異的對話。男音像不能自已,女音低啞無力。
“……真、真燙……你怎麽、這麽燙……”
“說呀!您是我、幸運男神……嗎?我……能成、嗎?”
“能……你一準兒……哥成全你……放、心吧……”
聽到“能成”,牧蓓蓓笑出來,一股亢奮不知從何處竄上糊裏糊塗的腦門。
她感到花火四散,卻眼前盡黑。她聽到樸英豪驚慌失措的大叫“喂……”從耳畔迅速飄遠消散,她跌入無重量、無知覺的真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