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聚焦區外
控制臺導演開始倒數,賓少祺在場邊角落裏,看着別好麥坐上導師席,換上一臉元氣魅力笑的江凱旋,放下心。
他拿着江凱旋的手機。
江凱旋剛才那句話,他當然不可能傻乎乎真的去發。但這提醒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上面一個號碼,正是對他當初的“忠告”俯首帖耳的牧蓓蓓的。
這些日子以來,這個號碼在他手機上積累了270多個未接來電,360多條未讀短信。
他沒有拉黑她,因為她知道他們住在哪兒——江凱旋認定“不成家就不置業”,盡管他的落腳點一直在變,但只要在北京,不進組,他們基本上都住同一家酒店——一旦拉黑她,就等于徹底抹殺了牧蓓蓓的希望;那個後續,他有點兒不好對江凱旋交代。
何況剛開始他覺得挺有成就感的。
但到現在這個地步,他想起江凱旋說的,“你的桃花債哪天弄死你”,有點難過了。
誠然,他向來覺得,像牧蓓蓓這種為了往上爬,什麽都敢做的女孩兒,跟他上床本身就帶着不純的念想。何況全程她主動,他睡完就算,又怎麽樣呢?她們沒那個立場死纏爛打,再說,她們看重結果,自然看重效率,死纏爛打太低效了不是嗎?
既然這樣,她怎麽就能揪着他不放?忽然,他想起來,那天分別時,她對他的溫婉态度——莫非她真動了心?
賓少祺皺皺眉。這可不好。
這幾天他東一耳朵西一耳朵,老早得知江凱旋跟章瀚海談的一部新戲,女一備選好死不死就是那個戴巧珊——盡管江凱旋因為那次極差的印象萬般不樂意,但沖剛才他說的話,合作貌似又有複蘇的可能——要真成了,他不得近距離跟那個“270來電加360短信”擡頭不見低頭見?
卧槽……賓少祺滿頭熱汗,覺得這塊嚼過的口香糖得好好包一包才能扔了。
他想到一個人,眼睛一亮。回頭跟身邊的孫順說:“順子,看着點兒,哥去去就來!”
孫順:“小褀哥你哪兒去?”
賓少祺深不可測道:“看情況——江哥那兒,我晚一點兒再跟他說——順子诶,別這樣看着你哥哥我,性命攸關吶!”
他把江凱旋的手機交給孫順,急沖沖出了錄制現場。
這時候,戴巧珊正趕到小區門口。看到一輛黑色的,認不出什麽牌子的車。她東張西望,沒跑了,只有這一個标的物看起來像那麽回事。
可怎麽沒人來“認領”她?
她糾結了一下,壯着膽靠過去,敲了敲駕駛室的玻璃。等待對方開窗的時間裏,她覺得自己很像要強賣玉蘭花的。尤其搖下的玻璃窗後面,露出一個小姑娘防備的目光。
“請問,您是不是……”她嗫嚅,“剛剛給我電話的小……”
話沒說完,她感受到後座往前漫過來一片奇異的寂靜。像是獅子、鷹或巨蟒之類,捕食者的目光。
她本能要後退,眼前迷茫态的小姑娘像是恍然大悟,臺普輕快地響起來:“喔!請問您就是戴……”
不料,她悅耳動聽的聲音,被後座不乏驚訝卻底氣更足的男中音攔腰截斷:“您是戴巧珊?”
戴巧珊這才通過因他一句話而開大的駕駛座窗縫看向後座,這一看,她像中彈似的一頓,半天才勉強顫動嘴唇,調出笑容:“章……章導!”
她突然想起來,人家報家門的時候說了自己是“深藍娛樂”——深藍娛樂不就是振聾發聩的、章瀚海的工作室嗎?她關鍵時刻竟然忘了!
章瀚海微微皺着眉頭,眼神聚亮,重新說了一遍:“您,是戴巧珊?”
他重音轉到“您”上,戴巧珊呆住。按常理說,章瀚海這麽一句話反複問,貌似有強大的弦外之音,比方說,“貨不對板”之類。
她讓自己振作,光天化日之下、來來往往的行人中,對着這輛黑色小車點頭欠身:“導演您好!是我!我是戴巧珊!”
章瀚海:“那上次……”他一拍膝頭,醒悟道,“哎喲,快請進!內個、小阮,快開門——請進請進!外面不方便聊……”
場面一下從凝固的尴尬變成混亂的客氣。這麽着,戴巧珊稀裏糊塗地鑽進章瀚海的車。她斜謙着身子縮在左後座,跟同樣縮到右後座的章瀚海特客氣特別扭地握手。
“是這樣,”章瀚海解釋道,“早上出門辦事,辦完經過這附近,剛好看到段導的車從這小區出來。他邊開車邊講電話,沒看到我,我忽然想到您,想提前跟您見見。沒想到我們工作人員有您的資料,但是是好幾年前的,拍過來的照片都模糊了——咱們是不是合作過?”
戴巧珊聽得糊裏糊塗,不疊點頭:“好像,是!”
章瀚海又皺眉,自言自語:“那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戴巧珊:“以前我主要跑龍套……跟您的團隊合作那次,是群演。在第二片場拍的,沒見過您。”
章瀚海一愣,視線重新回到戴巧珊臉上,眸子裏是密密麻麻閃爍的疑問,生硬接道:“噢——所以我們打電話去您公司,那邊說您沒有經紀人,是段導親自帶的?”他頓了頓,滿眼疑惑,“那怎麽會……”
咽下的話是,那應該資源一大把,怎麽會一直跑龍套?
戴巧珊:“段導有心親自帶我,但他還有很多別的事,實在忙,而且……”
她沒敢說而且因為圈裏幾乎人盡皆知的“白花”事故,那等于是自己刨坑自己跳;也不敢說段正業其實也是直到去年,才掙到一點話語權——章瀚海這就是好奇一問,她沒必要交淺言深。
于是接着“而且”,她硬轉道:“我盡可能自己刷,哈……”
章瀚海若有所思,換了話題:“噢!敢情,段導跟您住一片兒?”
戴巧珊一愣,忙擺手:“不不,他也是來找我。”
章瀚海眼睛又閃了閃:“哦——”他這一哦,哦得意味深長,仿佛找到了什麽懸案的謎底。
末了他還點點頭,笑道:“這就對了。”
戴巧珊下意識還想說不不不,可人家都沒給她話頭,她只好苦笑了一下,忍了下來。
車裏出現幾秒鐘的安靜,是章瀚海在大大方方打量她,戴巧珊猝不及防。等她想起自己該調整出一副更符合“向薇”氣質的面貌,好好給導演看的時候,章瀚海已停止了對她外形的觀察。
他好像有點洩氣,再開口時,聲音變了,更理性,距離更遠。
他說:“戴老師,我無意冒犯,先問您三個問題。第一,我工作不喜歡趕,這戲7月開機,連研究劇本到後期工作,可能需要5到6個月——時間行不行?”
聽他鄭重其事說出這種話,戴巧珊差點樂。
一部40集的電視劇,一般導演拍4個月,快的3個月,章瀚海反而要磨半年。這個對于其他人,特別是腕兒來說,也許是個麻煩;但她——她的時間早就從《此情可待》殺青起,空到這輩子盡頭了。要能跟這麽牛的導演多多相處,她有不行的?
她連連點頭:“沒問題!”
章瀚海多看了她半秒,接着道:“您的片酬,當初說的打包價800萬,但現在,既然段導要來稀釋股份,共擔風險……”戴巧珊一愣,章瀚海察言觀色,“怎麽,他沒跟您說?”
戴巧珊心中驚雷湧動——怪不得她能失而複得這個争取女一的機會!
半晌,她含含糊糊點了點頭。
不料,章瀚海笑起來,說:“不錯,這個表演的層次就很有迷惑性——我作為發問人,可以理解為:他對您說過,也可以完全相反,理解為他沒對您說過。”
戴巧珊臉一燙,她忘了眼前這個人是研究微表情的專家,沒那麽容易糊弄。
章瀚海舒展開姿勢,語氣變得輕快:“且不管他怎麽跟你溝通的吧,我說我的第二個問題——段導要來摻和這個劇的發行成本,具體細節今兒晚上才能定。所以,之前講好的價錢,可能要變——我不确定啊——但如果要變,你能不能接受?”
到這兒為止,也許是因為兩人在無聲中各自站好了導演和演員的位置,章瀚海十分自然不再用“您”。
戴巧珊挺直背脊:“全部由段導說了算,我都好。”
章瀚海:“嗯。最後一個問題——你能為一個角色付出多少?比方說,如果有必要,能不能脫?”
戴巧珊呆了一下,但她很快便點頭,用一種拼了命的堅定态度:“只要是為了戲,什麽都可以。”
這下,車裏不但章瀚海,連前面的小姑娘,都像被這麽一句聽起來稀松平常的演員自白給鎮住。各人的OS都似實化,在車廂內微微流動的空氣裏萦繞。
三秒後,章瀚海打破沉寂,說:“OK,那咱直接過去吧!”
戴巧珊聽到“OK”的時候,全身就像卸下了千鈞重擔,聽到章瀚海說“直接過去”,她微微糾結了一下,因為她什麽都沒帶。但章瀚海說完這句話後,目光就調到前座,提醒道:“小阮。”
小姑娘哦了一聲,發動引擎,渡向小區外的主道。
這麽大腕兒的導演,又是這麽沒底的第一印象,戴巧珊實在不敢提任何異議。轉念一想,章瀚海要去的地兒,就是稍後段正業要去的地方。等會兒找機會借臺手機給段正業說一聲,影響不大。
現在更要緊的是,她可能立馬就會直面章瀚海的考題。她必須拿出最好的答卷。
于是,戴巧珊靜下心來,開始培養情緒,準備進入角色。
大概因為小長假臨近,一路無敵堵。
他們的小車進入車海,就像融入瀝青,在前行,但更像在靜止。不知過了多久,終于,他們的車繞過一圈醬紅漆矮牆,到了一處大宅的後門。一個穿着唐裝制服的帥哥沖他們的車點頭哈腰,給他們刷開兩扇黑格金楣的大門放行。
大門後窗外的景物,是一條寬闊清涼的林蔭道。道路兩邊不知名的高高的樹,繁茂的大葉片在十幾米的半空攏成了涼棚。他們順着林蔭駛入一座草木豐沛,紮着花架的庭院。
院裏一座五層樓高、長寬望不盡的中式挑梁建築擋住眼睛。
青磚黑瓦紅圍欄,看不見窗洞裏面是什麽光景。建築旁邊是一幢小巧玲珑、由爬山虎和紫藤特意掩藏的立體車庫,他們的車熟門熟路停了進去。
沒想到寸土丈金的二環,還有這麽鋪張的地兒!
小阮在駕駛座,車停人也停。她回過頭,明亮笑着說了句:“祝老板和戴姐都好運!”然後淡定地從包裏摸出個平板,點亮,開始蹲守的日程。
旁邊無聲無息冒出另一個制服帥小夥兒來,給他們打開車門。這一次,戴巧珊看清了,他黑綢制服的胸口上,大紅絲線繡着“醉京城”。
小夥子恭恭敬敬招呼“章導”,章瀚海簡要地說了句:“胡老板。”
小夥子露出一副清亮的眼神,笑道:“明白。胡老板的其他客人還沒到,您打算先試戲吧?”
章瀚海沖那小夥子滿意笑笑,小夥子客氣問過戴巧珊“貴姓芳名”後,輕快回道:“歡迎!我這就帶您二位先去那一頭兒!”
幾句話的功夫,小夥子和章瀚海合力為戴巧珊揭開一個她從沒見過的世界。他們穿過繁花錦簇的綠色游廊,一路曲曲折折,流金濺銀,極俗至雅。
演員都是敏感的生物。在這樣氣勢壯闊的環境裏,戴巧珊胸口的情緒被觸動,升起強烈的不實,似游走在夢中;與此同時,她落在家中的手機,正在書桌上嗡嗡震動。
來電顯示“段導”,它消停後,迅閃過的桌面顯示,這是第三個未接來電。
一只皮膚白瑩、指頭又圓又短、指甲雖不透明,但看得出它們正在優渥的照料中變得更好的手,拿起手機看了看,按亮的屏幕上提示輸入密碼或驗證指紋,空中響起一聲渾厚女中音的不屑冷哼。
那只手一聲不響把它放回原處,轉而覆蓋到它旁邊的那本淡藍色封皮的劇本上,并毫不遲疑翻開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