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淡出淡入
段正業的眼神讓戴巧珊相信了向父的情感。
在她爬起身,給段正業一個“超級合作夥伴”的感激擁抱後,房裏的氣氛有點怪異。
段正業眼裏的赤紅正在漸漸消退,戴巧珊眼前卻出現了一半重合一半分離的兩個世界。
段正業在“實”的那一邊——盡管“實”得也并不十分堅固——他看着她的眼神可謂愁腸百結;而在虛的那一面,漸漸出現一個半透明的形象。
是戴巧珊在各種屏幕裏見過的江凱旋。
“他們”都散發着一片對她愛惜而暧昧的氣場。戴巧珊渾身不自在,想要接受,又想要擺脫,就像受到這兩個相交世界的各自拉扯。
就在這時,段正業的手機響了,“江凱旋”應聲倏然消失。
“喂?知道了。馬上。”
三句話挂斷,段正業看回戴巧珊,欲言又止。這通電話似乎也與她有關,但他最終只是說:“把臉和脖子敷一敷,再準備準備,我4點半來接你。”
戴巧珊送他出門,回過身便看到沙發上盤腿坐着的景笛。他上半身穿着件白襯衫,下半身是淺米色的休閑褲,盤着的腿中央擱着本翻開的書。
戴巧珊到他身邊坐下,他擡起頭,問:『周鵬是誰?』
戴巧珊沉默了一陣:“十年前的老朋友,一個陽光大男孩兒。”
景笛若有所思:『‘白花’是因為你傷害了他?』
戴巧珊眉頭一皺,為這好久沒正面聽見的特殊字眼。她鼓了極大的勇氣,才說:“嗯。真正的傷害。”
景笛點點頭,沒再問,他小腿上的書翻到最後一頁,合上。封底是“《此情可待》完本”,他把它放進一邊的背包,背好站起身:『我走了。』
戴巧珊也站起身,兩人一起出門。
經過走廊盡頭的露臺,戴巧珊止步,景笛則背着包,從安全通道往樓上去。在他的背影轉過樓梯,徹底消失後,戴巧珊眼裏的兩個世界忽然“唰”地合并,成為飽和度略低、邊界模糊、像打過磨砂效果似的,卻完完整整不多不少的一個。
她望着景笛消失的地方發了一會兒呆,轉身往回走,一眼看到露臺角落裏那盆卷柏。
紅色的山茶謝了,只剩一小點兒蔫蔫的花萼,随風飄揚,随時會脫落的凋零樣;山茶花萼的旁邊,冒出一粒綠豆大的新苞。
在戴巧珊的注視下,綠色花托緩緩膨脹,到一粒花生大小,啪地一下,花苞綻開一線,裏面露出一絲藍色的花瓣。
回到家中,掃了一眼王芳珍房間的門,戴巧珊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直覺。
她徑直去敲王芳珍的門。她指節一碰木質門板,裏面竟傳出“嘭咚”的大響動,像是有人趴在門上出神時,被突然的敲門聲驚到。
戴巧珊也被這動靜吓一跳:“王阿姨,您怎麽在家?”
裏面傳出輕輕的喘氣聲,接着,門打開,王芳珍還有幾分喘,看來吓得不輕。她笑着抱怨道:“我在裏邊兒正瞌睡……您有事兒?”
戴巧珊狐疑望着她,不搭腔。
王芳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和藹又無辜:“段導讓我出去轉轉,我是出去‘轉’啦!剛回!見你們都不跟家,就坐下眯了會兒!天知道,被您吓這一身汗!哈哈哈!”
戴巧珊“哦”了一聲:“對不住!段導走了。您不是要回一趟家嗎,您去吧!”
王芳珍:“诶!噢,對了,上回您在劇組的時候,您家裏來過電話……我說您不在,讓他們打您手機……他們沒打?”
戴巧珊成功被轉走注意力,皺起眉,嗯了一聲,說:“沒打。多久前的事兒?”
王芳珍:“唷,快倆月了!”
戴巧珊點頭:“謝謝您,我回頭回一個。”
說着要回自己房間,王芳珍卻笑靥如花,跟上半步問:“新工作到手啦?這回是什麽故事啊?”
戴巧珊頓了一下:“還不一定呢!”進屋關上門。
說要回家裏電話的事兒,她進屋就忘了。倒是在看到電腦時,順着王芳珍過問的“新工作”,想起另一個拖了快1個月的問題——錢。
20多萬。
她心裏一驚,忙開電腦,開網銀,調出交易記錄。這一回直接傻了。
4月4號《此情可待》殺青後,第二天,5號起,每天,都是清早7點左右,她的賬戶通過ATM機支出4筆款。每筆5000塊,達到ATM機單日取款上限,這樣連續取了11天;往前翻,2月底《此情可待》的第三筆片酬,稅後總共15萬,也這樣,雖然不是連續取款,但每次取,都是2萬;再往前,第二筆、第一筆,都這樣!現在她的銀行賬戶上,還剩1千多塊錢。
沒了!入行這麽多年,第一筆真正意義上的片酬,50萬全沒了!
戴巧珊的大腦陷入冰冷到麻木的渾沌。
又一次,她想到報警。
然而,在手指按完“110”,即将點按通話鍵時,她又停下來。因為她打心裏強烈感受到所有的取款人,都是她自己。胸悶氣短,臉皮發麻,戴巧珊重新看回網銀流水的日期,再按手機翻看《此情可待》拍攝過程裏,她按照每天的通告給自己設定的日程提醒。
銀行卡的取款時間,跟她休假的時間完全重合。
所以就是她自個兒取的!
但這麽多次交易,這麽多的錢,除了強烈的自我懷疑外,她怎麽只記得3次取款?那3次是她按照行規,給牧蓓蓓和王芳珍發紅包,別的,怎麽都想不起來呢?
她站起身,撲進她的大衣櫃,一件件翻看她的“裝備”——沒有啊,沒有任何新添的衣服、包,這半年她什麽都沒買。
那錢呢?
各種驚怒無措裏,忽然手機震動,一個陌生號碼進來。戴巧珊深呼吸,盡量平息後禮貌接起。
對方是個女孩兒,在有男人說話的背景音中,嗲嗲地說着臺式普通話:“請問是戴巧珊戴姐嗎?吼,我是‘深藍娛樂’導演工作室的助理,叫小阮!請問您現在有沒有空來試戲?”
戴巧珊精神一振。刷組十年,向來都是她腆臉求人,極少有組主動找她,這樣找上門的需求更是少之又少。
她有些受寵若驚,進而也有些迷茫:“請問是什麽角色?哪個劇組?”
自稱“小阮”的姑娘客氣笑,像怕被人聽到似的小聲說:“公司今天都出外勤,我是臨時被抓包來的,別的還什麽都不清楚!真不好意四吼!”
戴巧珊有點糾結:“那,能不能請您聯系我們公司?”
小阮:“哦,有點來不及啦!導演就在旁邊,”仿佛是加強的場景音,戴巧珊聽到剛才作為女孩兒背景的男人聲,這時更清晰,就像一個安靜的客廳裏在播放諜戰片。當然,那個人貌似也在同時打電話。
“如果您現在有空,”女孩兒打斷戴巧珊對她後方的注意力,說,“就請先過來一趟,後續的事情我們會找貴司;您要是不方便,我們再聯絡好惹!所以請問,您現在有空嗎?”
戴巧珊暴汗。對方從電話接通起就反複強調“現在”。
她看看電腦時間,14點30分,到段正業說好來接她,還有兩小時。按理說她不該走,但“向薇”這角色并不牢靠;而她這時拿着電話,眼睛卻被她電腦屏幕上,網銀裏那1千多塊餘額刺痛。
“戴姐?”對方Siri似的,禮貌又機械地重複問,“請問您現在能過來嗎?”
戴巧珊有點焦慮:“請問是去哪兒試?”
小阮:“嗯嗯!我們的車就在您的小區門口,導演在等惹~”
戴巧珊錯愕:“我家小區?請問……請稍等一下,我先過來!”
挂完電話,她打仗似的,一分鐘內給自己掃上淡妝,勉強蓋住挨過段正業“引導”後正變紅變厚的臉和脖根兒。套上一套“春季跑組戰服”,再殺去洗手間整理頭發,然後風一樣出門。
電梯下降的同時,她才想起來,手機鑰匙和錢包,統統沒帶。但轉念又想,人家就在她小區門口,幾分鐘的事兒,無論成不成,結束後她麻溜地回來不就好了嗎?
這麽臨時地要人,肯定不是什麽大角色。她要是能幫人一把,當結個善緣;要是跟“向陽”檔期沖,她愛莫能助,心裏也不會虧欠。
電梯樓層數跳閃到1,戴巧珊沖出去,一路小跑。她并不知道,她剛才聽到的電話背景音的主人,正在跟另一個人議論着她的前程。
“啊?!玩兒這麽大?”
聽完章瀚海的話,電話那頭的江凱旋百思不得其解,說:“有那麽鐵的靠山,她幹嘛來那一套?”
章瀚海呵呵笑:“那我可管不着,沒準兒人姑娘就是瞧上你了——哎,先甭扯,她在來的路上了。本來約的是晚上,但我怕到時候環境幹擾太大,判斷失誤,就先見見。上回第一印象是不太合适,但這個,還得看表演能耐——所以跟你知會一聲兒:先說,我不會輕易放她過的,這是我的标準,也順便替你,給她個教訓!但要真是特別好,我就留下了——您覺着成嗎,江爺?”
江凱旋正在江蘇錄一檔舞臺真人秀。
因為他是“導師”,又一早背熟了今天必須留下的選手名單,開錄前呆在自己的私人休息室裏無所事事,便利用這個時間段,回撥之前沒法兒接的章瀚海電話。
通話期間,他笑望着對面大化妝鏡裏自己帥炸的模樣,慢悠悠地咂酒香濃郁的愛爾蘭咖啡。不料章瀚海來了句“江爺”,他一口棕色液體沒憋住,噴了幾滴到剛梳化好的白衣服上。
江凱旋的造型師:“……”
江凱旋窘得臉紅。他一邊說“卧槽”,一邊把咖啡遞給旁邊撲來的賓少祺,郁悶道:“瞧您說的!要好到那份兒上,不留得得罪祖師爺!可我之前跟華曼打過招呼,人家檔期都空出來了,怎麽辦?”
章瀚海:“華曼?華曼……倒也還行啊!800萬跟全程她肯接?她不是3000萬不議價嗎?”
江凱旋郁卒:“說看咱倆面子,就當來學習!”
章瀚海沉吟着:“要不,今晚讓她也一塊兒來試?噢,不行,晚上是人段導的局……啧,要真讓我看上那個小戴,華曼願意演女二嗎?”
江凱旋無奈了:“您覺着呢?人家粉絲1000多萬,大IP!經紀人又是那種……唉,我要重換衣服去了!您那兒您說了算吧,回頭給我通個氣就成!”
挂完電話,造型師拎過來兩套衣服,都是黑的。
江凱旋:“……”
白馬王子的形象就這麽沒了,他還不好意思說什麽。
造型師把衣服拿到他跟前比劃幾下,面無表情一套丢給梳化助理,一套遞給賓少祺擎着——他好像分別看上了第一套的上衣和第二套的褲子——自己動手過來剝江凱旋身上這套。換衣服,根據衣服重新搭鞋,搭配飾,以及調整他本來早就弄好的發型。
這時,主辦方的人過來敲門,說:“江哥,我們準備上了啊!”
周圍人頓時手忙腳亂。
江凱旋有點煩悶,回頭就找到了他煩悶的根源——他瞪着賓少祺道:“你小子上次吃的到底什麽人?”
賓少祺茫然:“啊?”
江凱旋:“她有一個厚底子的導演撐腰,怎麽會來找我?你要說是沖我來的,怎麽又一把被你給撈走了?”
賓少祺苦笑望着他:“哥,您說什麽呀?”
江凱旋無語:“你睡過就忘,那你睡真人幹嘛?真替那些姑娘不值——我說三四個星期以前,我給過聯系方式……”
“哦——!”賓少祺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那個十八線女演員的助理?”
江凱旋:“啧!诶?什麽助理?”
賓少祺收起糊塗樣,拿出明白的眼神,賠笑:“您不是聽了全程嗎?她不是那個戴巧珊,是她的助理!說是您先入為主認錯的。”
江凱旋一愣,透過造型師和梳化助理來來回回的手,瞪他。
賓少祺一副孫子樣,賠着笑往後縮:“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您聽了全部錄音,忘了您不愛聽那些爛七八糟的東西!不過,也不是我不及時彙報!哥!主要是人太普通,回頭就忘了——怎麽了嗎?”
江凱旋怒:“我認錯了?!那她在跟前兒是傻的嗎?給她的聯系方式怎麽……”
他忽然打住,發現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這時,節目組後臺的人又過來敲門,急吼吼喊:“走了走了!江哥,上去了!”
江凱旋望着努力賣乖的賓少祺,身不由己被其他工作人員扶着帶着往舞臺那邊跑。
一肚子邪火兒不發不行,幹脆一股腦兒怒道:“你呀!你欠那麽多桃花債,當心哪天被弄死!那個戴……她們,個個兒都是宮鬥劇!你給章導發條短信,讓他不是極品就別拍板,否則信不信,我罷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