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段導的偏方
用一條文字簡訊,段正業發起了一項不算複雜,也絕不算小的投名。
但選角是一回事,投名則是另一回事。
也因此,他縱使打馬趕到“醉京城”,見到了胡老板,也意外見到了胡老板正在“私會”的大導章瀚海,他的要求也沒辦法當場拍板。
胡雪松不是項目的唯一決策人,章瀚海也有對主角的要求。
于是,段正業的行動,只換取了一張“死緩”牌。這還是托胡雪松的暗中相助。
但“死緩”也是“緩”。緩了,就有“緩過來”的可能,有“生”的希望。
這天,段正業跟胡雪松和章瀚海混到很晚。盡管他知道這種應酬效果甚微,但既然拿了這張牌,他還真的需要好好向他的貴人、他的傑出前輩,表達他的敬意。
一上飯桌,表達誠意的方式就是“喝!”。各行各業都這樣,演藝圈又哪兒能免俗?
于是,向來風格清新,氣質憂郁的段導,在溜滑的胡老板和見過大風浪的章導面前,狠命把自己幹趴下了。
趴下不要緊,他保證了自己在趴下前,誠心誠意延綿不絕地說着對胡老板歷來提攜的謝與敬,對章導作品和為人的愛與敬,以至于他被胡老板的秘書扛着運出包廂時,成功聽到胡雪松和章瀚海低聲而無不誠懇地贊他“是個痛快人”。
代駕啓動他的車,黑暗中,段正業腦袋一眩,一鍋粥在喉頭遲緩運動,幾次差點“脫口而出”。
他卻在這随時會失控的環境裏,合眼睡了過去。
睜開眼的時候,他正站在戴巧珊家門口。
“酒後失去理智”在他看來是借口,再怎麽醉,他總有幾分是清醒的;但喝醉後,理智的确會比平常落下風,比如現在,段正業心裏噴湧而上大把委屈,手指不聽指揮,玩兒命摁戴巧珊的門鈴。
門開了。走廊聲控燈的微弱亮光裏,現出這張讓他心裏一痛的臉。
段正業想擡手摸摸她的頭發,卻見這張臉在他俯視的目光裏,生動笑起來。她輕聲說:“回來啦!”
段正業一怔。
戴巧珊撲進他懷裏,兩臂環抱着他。段正業嗅到她柔軟發絲中的香味。他投降了,閉眼深深吸氣,像缺氧的魚重回水裏。
兩人擁抱了一會兒,戴巧珊拉他進屋,輕手輕腳推着他去洗刷。段正業明白自己在幹什麽,他一聲不吭照她要求的收拾完畢,最後兩人進了她房間,坐到她的床邊。段正業腦子清爽不少,他卻并沒有離開。
他一直有意無意觀察她的神色、舉動,這時,迎着她的目光,段正業聽見自己問她:“我是誰?”
戴巧珊一愣,很快再笑起來:“我的心頭好!”
段正業:“我的名字。”
戴巧珊握住他的手:“我的愛人!”
段正業反握,緊了緊他的手勁:“快說!”
戴巧珊又愣了愣,睜大眼睛分辨他的臉色。段正業知道自己正面無表情。于是,戴巧珊露出認真的模樣,微笑道:“先生,不知道你是不是迷了路,但我确定,你是我一生的摯愛!”
段正業周身氣場驟降,就這麽任由自己和她四手相握。他快要認輸了。
戴巧珊察言觀色了一陣,忽然雙目含水,笑盈盈道:“你是不是很想我呀?”
段正業:“你是誰?”
戴巧珊頑皮笑道:“戴巧珊——想我嗎?”
聽到自己那聲低沉的“嗯”時,段正業已經把戴巧珊輕輕推倒。在戴巧珊溫柔的回應裏,他把鼻尖埋進她的頸間。
早上5點多,天蒙蒙亮時,段正業把胳膊輕輕從沉睡的戴巧珊身下抽出來,無聲無息穿戴整齊,出了她的家門。回到自個兒家剛想補覺,就接到胡雪松的電話,說現在他人在高爾夫球場,正好“向陽”的幾個資方都在。
“老弟你還是有魄力的,”他在電話那頭笑呵呵說,“我跟他們說,擇日不如撞日,幾個老板都同意,今晚大家見面聊。另外,章導也樂意今兒再出來一趟,你把那個小戴帶來;你提的合作要怎麽做、她作為女一能不能過章導的眼,幹脆一次性敲定……”
段正業腦門上迅速暴起的熱氣硬生生緩和了宿醉引發的頭痛。挂完電話,他沐浴更衣,收拾清爽後直奔朝陽。大佬們時興的運動,他得立馬出現,以便捧個熱場。
陪大佬們打完球,段正業心裏一部分擔憂徹底放下,另一部分擔憂卻翹了起來——這次跟胡雪松他們賭的這盤棋,需要他和戴巧珊“兩條腿走路”,他的部分過了,現在所有的不确定性都轉移到了戴巧珊身上。
于是,伺候大佬們吃完早午飯,他又奔戴巧珊家。
來應門的是王芳珍,段正業進門後,卻發現穿着圍裙,在廚房洗洗涮涮的人,是戴巧珊。他看向王芳珍,她一臉苦笑,豎起右手在腰間朝他擺了擺,壓低聲音說:“我也是沒辦法,攔不住她……”
理由似乎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段正業腦子裏的邪火,就這麽消了。
看到他,戴巧珊笑得像朵綻放的山茶,說的是:“怎麽這麽早?今兒休假嗎?”
段正業一僵。
王芳珍神色口氣都很慈祥:“戴老師,這是段導!”
戴巧珊一頓,眨眨眼,重新笑起來,笑容變得恭敬而客氣:“噢!是啊,段導,怎麽這麽早過來?”
段正業:“進屋說。”他再回頭沖王芳珍,“王阿姨您出去轉轉,我跟小戴有工作要談。”
王芳珍笑臉殷勤,點頭哈腰說:“好好好!您二位進屋忙大事!我出去給您二位買點兒水果啊!”
段正業正要擺臉色,不料戴巧珊卻過來拉住她:“阿姨,您歇着,我去!”
王芳珍:“不不不!我去我去!您跟段導有工作……”
戴巧珊:“這周圍您不熟,還是我……”
段正業:“啧!”
推來擋去的兩人吓得一頓,段正業皺眉,沖戴巧珊擺了下頭,于是,糾纏不清的倆人分開了。戴巧珊乖乖跟着他進房間,很快,外間也傳來王芳珍關防盜門的聲音。
兩人關上房門,老樣子,段正業在書桌椅上坐下,戴巧珊在他面前交疊雙手乖乖站着,兩人就着午後在室內已轉弱的陽光,打量對方。
還是戴巧珊先開口。她說:“您怎麽瘦了?”
段正業皺起眉:“你是不是糙了?”
戴巧珊:“……”
段正業左右看看她的臉,再豎起食指,嫌棄似的撩開她的手看了看,吸吸鼻子:“怎麽全是油煙蔥蒜味兒?以前你一個人的時候,寧願餓死、一份外賣吃三頓,都不肯下廚做飯;現在有了阿姨,你倒勤快起來!”
戴巧珊嘿嘿傻笑:“阿姨她,不是外人。”
段正業臉色一沉:“他還在?”
戴巧珊臉紅:“我們住一塊兒……他媽媽也暫時住這兒——您可得保密啊!”
段正業咬牙:“你今早去看樓梯口那盆花兒了嗎?”
戴巧珊點頭:“開得老好了。”
段正業忍,重吸一口氣:“……卷柏開花,是什麽意思?”
戴巧珊:“是——春天到了?”
段正業:“……”
戴巧珊偷偷往後退,賠笑臉說:“本來他工作特忙,說要出去小半年的,沒想到,昨兒晚上回來了一趟。今早天不亮走了,什麽都沒說。我也不太懂他的節奏……”她察言觀色,“老板,沒問題吧?”
段正業擡手按住自己暴跳的太陽穴:“得。本兒呢?”
戴巧珊點頭:“基本都能背了。”
段正業放下手,眼神因此更陰暗:“能‘背’?”
戴巧珊沒敢說話,段正業盯着她,扭頭掃過這個一塵不染的房間,再目光犀利看回來。他閉眼長長往後吸了一口氣,接着,劈手抓住她的手,搖搖頭:“小珊,你給我出了個難題……”
盯着他捧着的這雙柔若無骨的手,他沉聲說:“今晚上,咱們要去見‘向陽重生記’的幾個老板,兩大衛視的采購員和臺長,可能還包括這戲的主創。章導的意思是,你最好帶點兒戲去,不然,他們有無數的替代品……寧願要替代,也不要你……”他擡眼,“可是你,不行啊!”
戴巧珊臉更紅了,她垂眼看自己腳尖。
段正業站起身:“我給你來一次引導吧。你現在對‘向薇’這個角色有幾分把握?”
戴巧珊:“我就走到她爸爸那個……”
段正業皺眉打斷:“什麽爸爸?”
戴巧珊一怔,反應過來:“我爸爸。”段正業眼中的嚴厲褪了些,戴巧珊接着說,“我查到有一種心理,叫‘斯德哥爾摩綜合征’,起因于人質和劫匪之間的奇特關系。人質為了活下來,避免更大的心理創傷,會潛意識對可以殺他們卻沒殺的‘掌權者’,主動‘洗白’感恩。這符合人性,我能理解;我不能理解的,是她爸爸,又愛、又打……”
她長長的敘述過程中,段正業的神情大半游離在外。
戴巧珊說完後,他眼睛一瞬不瞬地聚光,表情木然道:“成啊,你從前接戲,也就研究個角色的前世今生。現在連旁邊人也研究上了。改行當導演吧?”
戴巧珊顯得特理性:“那倒不是。但是如果有全局觀,再退回單個角色,就會……”
“啪!!”
一道毫無預兆的白光掠過,讓戴巧珊的面容虛了一下。她應聲下意識捂住右臉,晶亮的眼眸顫抖抽搐。
段正業面無表情看着她。但當然,剛才那一下,是他打的。
戴巧珊像是懵了。她一下笑又一下被嘴角和臉上的痛感扯回苦臉,語無倫次道:“段……段導……景笛好像在外邊叫我……”
“啪!!!”
她的模樣再次一虛,“實”下來後,望着段正業,她徹底呆住。她像是想哭,卻忌憚着段正業的下一次出手,不敢哭,而是屏氣凝神,假人一般不敢動彈。
段正業兩眼火辣,但盡力忍住,把聲音繃得又冷又平靜:“說呀,你還研究了什麽?你爸打你,這麽多年來你都想要逃離這段關系。結果你呢,為什麽找了個男朋友,還跟你爸一模一樣?”
這是劇中某段臺詞。
戴巧珊嘴角動了動,不敢說,她眼裏噙着淚,咽不下,也不敢往外掉。
她怕得要死地盯着段正業的雙眼。
從她眼裏,段正業看到自己的手掌正遮天蔽日不斷放大,夾着風朝她揮舞而去。
他當然沒使勁兒。
這種肢體上的功夫,威吓力主要靠的是“勢”。勢做足,震撼效果自然就有了。
“說!!!”
“啪!”
“啊——!!!”
戴巧珊一聲尖叫,身體向後騰空失重。
段正業緊接着撲過,用身體狠狠壓住猛烈發抖的她,瞪視着她被他微微抽紅的臉頰。
他萬分不忍。但他更不能讓她錯過這條好不容易打開的活路。
她重視的夢,他要盡全力保住。
兩串淚珠自戴巧珊的外眼角滾落入耳鬓,段正業伸出兩手靠近她的脖子,在她無比恐懼的目光中,果斷扣了上去。微微用力,鎖住。
戴巧珊瞳孔驟然放大,臉色由血紅漸漸變成暗紅色。她下半身的抽搐和反抗,綿軟到段正業可以忽略。他堅定地扣着她,直到她濕漉漉的眼睛往上翻,翻出半個白眼。
就在段正業跟随戴巧珊同步閉氣的時候,她死命往外拽着他虎口的兩只手忽然撤力。它們緩緩擡起,以擁抱的姿态向他張開。
幾不可聞地,戴巧珊氣音配合唇語,吐出兩個字:“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