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拜別
崇武淘氣, 用完飯便在一邊玩着崔嘉寶的袖角,也不用力,只輕輕一拉,松開, 複又一拉。崔嘉寶被他鬧得沒脾氣,又舍不得罵他。兩兄弟正是用功的時候, 平日也只有晚膳時放松些。
小周氏對兩兄弟向來嚴厲, 此刻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是崇文看不過眼, 将崔嘉寶的袖角拯救出來。
崇武暗罵崇文“假正經”, 崇文施施然坐端正, 連個眼風也不分給他,把他氣的不輕。
崔語堂則說起返京一事。
私心裏, 崔嘉寶是不想回京城的,京城并沒有給她留下什麽好印象,反倒是來撫州以後一家人才過的松快些。但這件事并不是她能決定的,只能多加準備。
崔語堂給自己斟了杯酒, 嘆道:“這一次是鐵定要回去了,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小周氏問道:“可打聽清楚是怎麽回事了?怎麽好端端地調你回京, 二哥那兒恐怕還要再待上幾年,大哥才好去活動活動。”
兩人并不避諱幾個小的, 起初是小周氏帶着崔嘉寶聽。崔語堂習慣後,在其他幾個孩子面前也便放開了,久而久之, 一家人也就習慣了晚飯後商量些大事。
崔語堂點頭,複又搖頭,道:“我這信去是去了,但沒個定論,許是我外祖那邊施了力。”
小周氏垂眼,她極喜歡撫州的生活,上無公婆,下無妯娌,幹什麽崔語堂也由着她。白鷺書院又是一等一的書院,幾個孩子在那裏她也放心,學風一盛,青年才俊也多。在京中見多了後宅陰私,她也不那麽在意身世,只想挑個身家幹淨的,給孩子們婚嫁之事可考慮的選擇便多了。
可她一直顧慮着以後回京的可能,這一天終歸是來了。
小周氏道:“那頭不願意你外放,但你一旦外放,她只有不想你回去,先把世子位定下的道理,哪有特地早早把你抓回去礙眼的?定是你外祖家了,要你回去争權奪利呢。”
崔語堂苦笑。小周氏這話雖刻薄了些,但理是那個理。高氏死的早,他和外祖家的關系不近不遠,但若是可以,向來外祖家是想他繼承老侯爺位置的。
“我又不想争……”
小周氏沒好氣地看他一眼,道:“你不争,也要看她信不信,況且人家都打上門來了,有你不争的餘地嗎?看看你膝下子女,你不争,他們哪有好日子過?”
小周氏一開始訓崔語堂,崔嘉寶幾人便低着頭,雖然一個個耳朵都豎高了,但面上的避諱還是要有的。崔語堂看着一溜煙的腦門,有些想笑,心裏方有點剛強,他知道小周氏說的沒錯,他不頂上,他的子女便沒有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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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嘉寶滿心惆悵,一轉眼,她在白鷺書院也待了快四年。當初還是個對什麽都新奇的新學子,現在已經成為像當初薛明澤一樣的人物。不過她沒有他的冷面鎮壓人,倒是進了理事庭,擔任的是樂理班的學掌。
想來也有些好笑,當初連樂器都認不全,只會磕磕絆絆吹陶埙的人,現在也能成為指導小不點的人物了。
這些先生于她都有恩,如今她快要離開,自然要一一當面拜別,方顯莊重。
先去找了禦術課的先生,她和兩位先生都極為熟稔,談性一起,便耽擱了好些時光,到了最後,雙方都有些悵然,卻也只能你祝我前程似錦,我祝你萬事如意。
崔嘉寶還去看了看流朱,流朱已經不是當初半大馬兒的樣子,現在也分給了別人學習時騎乘。但她還記得它當年的模樣,和那個扶她上馬的人。流朱的個子大了,性情卻一點沒變,溫順的很。
她理了理流朱的馬鬓,道:“我要走啦,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當初牽你見我的人。”
流朱的黑眼睛濕漉漉的,似乎聽懂了一樣,低頭在她掌心蹭了蹭,好像在安慰她。
崔嘉寶笑的露出顆小虎牙。
崔語堂送她的那匹馬叫流碧,想來也是不能帶走的,她想留給周寧,若是周寧不要,便送來與流朱作伴吧。這些年她的騎射突飛猛進,流碧和董明月都占了一大份功勞,她看着這空無一人的演武場,有些心癢癢,但想了想還是作罷,最後拍了拍流朱,道:“最後一次見面,就當是老朋友說說話,哪有騎你身上的道理,你說是不是?”
流朱嘶鳴一聲,好似極為贊同,崔嘉寶笑臉盈盈地将它牽回馬圈。
射禦不分家,已見了禦術課的先生,自然是接着去見射術課的先生。吳先生正在授課,此刻讓那些姑娘分組練習,見到崔嘉寶有些驚訝。崔嘉寶算是她最為出衆的女弟子之一,這些時日見她請假以為她出了什麽事,此刻卻看她好端端地出現了,才知道她是來告別的。
吳先生倒是潇灑人物,揮揮手道:“你別看這山高水遠,有緣自會重逢,若是不能再見,那便看開些,好歹有過一段好時光。只可惜你要回京城,京城這地方,真是讨厭得緊,只怕你不能像在這裏自由自在。”
吳先生将她摟在懷裏,笑道:“趕時間嗎?”
崔嘉寶愣了愣,她今日是專門來拜別的,倒是有充足的時間,便點頭。
吳先生道:“那幫我一起帶帶這個班。”
崔嘉寶:“……”
她嘆了口氣,老老實實地去給大家糾正動作。
帶完這個班的時候,崔嘉寶有些累了,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先去找了吳先生,早知道便該放最後,就算是疲了倦了也可以直接回家休息。
和數術先生倒沒有聊太久,畢竟她表現不溫不火,既不是于此道驚才絕豔,也不是成天惹是生非的,先生對她沒太多印象,平平淡淡便完成了這次拜別。
下一個離得近一些的是教禮儀的林先生。崔嘉寶學的不是拔尖,但林先生的要求都踏踏實實做到,且以林先生對她自己的要求,絕不會有什麽她不認識的學子。
聽完崔嘉寶的來意,一向嚴肅的林先生竟笑了笑,道:“你這個拜別我卻不能接受。”
崔嘉寶怔了怔,瞪大了眼。
林先生含笑點頭,道:“受人之托,我不久也要回京,想來還有再見的機會,你有心了,很好。”
崔嘉寶這也有些欣喜。她離京四年,對那裏已很是陌生,且住進那定安侯府,只怕天天都有硬仗要打,有個熟悉的人總歸心安些。
她歡歡喜喜地離開林先生這兒,在樂理先生和書畫先生中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先去樂理先生那兒,畢竟王先生興致一來便讓人喝酒,實在是消受不起。
這一路上碰到不少學子,見了她都彎身問號,便是那年紀比她大上一些的少年郎,因為入學晚,也要紅着臉叫她一聲“師姐”。崔嘉寶一個個笑眯眯地回禮,也不嫌麻煩,終于是見到了樂理先生。
樂理先生又在搗鼓新的樂器,見她來了,招她來試。她還來不及開口,便被逼着彈起這四不像。先生聽着音色眉頭一會兒皺、一會兒松,滿意又不滿意的樣子,崔嘉寶看得心中無奈。在先生指導下,她對各種樂器都粗通一些,專修七弦琴,也不忘老本行,把玩起埙來是極為拿手。
先生什麽都好,就是專研起樂器來便絲毫不理外界事。
崔嘉寶也不指望他有反應了,只能将該說的都說一邊,先生果然是嗯嗯啊啊地糊弄過去了,認真地看起新做出來的玩意兒,琢磨着怎麽改,揮揮手讓她先退下。
崔嘉寶哭笑不得,想着等他做完了估計就能反應過來,再看了先生最後一眼,便順着他的意出了門去。
最後便是王先生,找到王先生的時候,他又在喝酒。
崔嘉寶覺得自己今天因為先生們嘆的氣真是比往常一旬都多。她第一次見王先生,他喝酒,她興許是最後一次見他了,他又喝酒。
也難為他總能克制着清醒上課,而不是酡顏醺醺然。王先生見她,道:“阿寶過來,聽說你要回京城去啦?”
崔嘉寶乖乖過去,點點頭。
王先生道:“你們這些小兔崽子,一個個都往京城跑,有的更過分啦,居然跑去邊關,撫州有什麽不好呢?”
崔嘉寶失笑,道:“撫州很好。”
王先生搖搖頭,嘆氣道:“再好也留不住你們啊,行了行了,老規矩,喝酒作畫題詩,算你孝敬先生的。”
崔嘉寶早有心理準備,雖然無奈,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喝了酒。這些年來,她酒量有漲,但也架不住王先生這勸酒法,感覺手都開始晃了,她連忙拒了。
也不知怎地,聽王先生提起邊關,她心中便有一副畫卷,不畫不行。
千軍萬馬前,我自拉弓射日。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王先生看她筆法氣勢連連點頭,只覺她水平日益增長,一副畫眼見就要成了,崔嘉寶開始題詩。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王先生氣的想打她,道:“做什麽又題人家的詩?還老挑不對畫的那種!”
崔嘉寶自然是故意的,朝他一笑,便飛快地跑了。
王先生象征性地追了幾步,失笑地停了下來,越看那畫越滿意。
作者有話要說: 薛哥哥不在的日子裏,我大概就這樣讓他字裏行間地刷存在感啦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