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變化
“寶代兄書。”
崔崇安嘴邊噙着笑意, 一字一句念到。
崔嘉寶對他回信的內容絲毫不感興趣,只專注地寫着,生怕多濺一個墨點,毀了這封信。崔嘉寶的字不像尋常女兒家, 簪花小楷,也不比男兒鐵畫銀鈎, 倒是介于這兩者之間。字體瘦長, 棱角分明,王先生贊她自有風骨。崔嘉寶雖內斂, 但還是有小小得意情緒, 更覺用此給薛明澤回信最好。
薛明澤一去三年, 人無影蹤,但信守承諾, 果然與崔崇安保持通信。崔嘉寶使了點小花招,回回都幫崔崇安書寫回信。一來二去,崔崇安也看出些什麽。但見崔嘉寶不自知,也沒有點破的意思。
薛明澤若是在此, 那是最好不過,想來崔語堂和小周氏也會滿意。但如今, 戰場刀劍無眼,兩人又是多年不見, 崔崇安如今放縱崔嘉寶回信已是最大的縱容。
崔嘉寶不知道崔崇安心裏想了這麽多,歡歡喜喜地把信寫完,才反應過來最後寫了什麽。崔崇安卻眼疾手快, 已搶過了信,笑眯眯地舉高。崔嘉寶跳起來想去奪,卻怎麽也碰不到。崔崇安年過十六,身量一日高過一日,這三年勤練武藝,肩也寬厚了許多。崔嘉寶身量也高了些,但跟不上崔崇安的速度,與崔崇安的差距反而更大了,反倒是身段玲珑了許多,透着股少女的韻味。
崔嘉寶氣急,錘了一下崔崇安的胸口,道:“這種話怎麽能寫在裏面呢!”
崔崇安笑,道:“這麽多年了,也該讓薛大哥知道,若是有心,他便早些回來。”
崔嘉寶不知他意有所指,見搶不過他,便氣呼呼地到一旁坐下,道:“人在戰場,身不由己,哪有想回就回的道理?”
薛明澤于信中很少提自己的生活,兄妹倆也不知他現在到底如何。這信也是有一封沒一封的,時間飄忽不定,但能收到信,便是還活着,總歸是個好消息。
說到薛明澤,崔崇安又想到溫瑜之,嘆了句:“不知道瑜之兄現在如何。”
溫瑜之參加了此次秋闱,一舉奪得解元,撫州幾大戶都蜂擁而上,試圖資助他上京盤纏。真是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溫瑜之自是笑臉迎人,好話說盡,雙方皆有心,便和幾家都處下不錯的關系。但那盤纏卻是分毫未收,有他這些年的經營,沒必要貪圖眼前這點蠅頭小利,反被人捉了小辮子。
拿了解元,溫瑜之便要赴京準備明年的春闱。知道溫瑜之拒了人贈送盤纏,崔語堂便另辟蹊徑,給京中好友去信,讓他幫忙多照拂一二。這些年來,周錦和崔語堂一直對溫瑜之多有照拂,一來是救命恩人,二來是他本身傑出,此去想來是直上青雲,能扶一把是一把。
溫瑜之此刻應當已到京城,不知他安頓下來沒有。
崔崇安又想起前些日子崔語堂所說,有些高興道:“或許我們也要回京了。”
這年初,董家人便入京了,崔嘉寶甚是想念董明月,看崔崇安高興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也想見明月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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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崇安照着她的後腦勺輕輕拍了一下,道:“說了多少遍了,我……”
“喜歡說話細聲細氣,文文弱弱的姑娘,最好臉上還有一個梨渦,笑起來很可愛的樣子。”崔嘉寶閉着眼都能背出來。
崔崇安自打編出這套與董明月完全相反的标準便念叨個不停,崔嘉寶實在不想聽他另說一遍。崔崇安見她如此熟練便笑,道:“我的同窗有許多都赴京趕考去了,只剩我一人在這裏實在是寂寞得很,自然想早些入京。”
崔嘉寶道:“所以爹讓你也去考秋闱的時候,你為什麽拒絕?”
崔崇安道:“你哥哥雖然不如溫師兄驚才絕豔,但也想放手一搏,如今是半瓶水響叮當,還是再伏三年,厚積薄發來的好。”
崔嘉寶卻不這麽想,道:“若我們真要回京,你想好好做學問卻難了,京中學風不若撫州盛,還有大房、三房的人未必見得你好。倒時,你只怕磨不了學問,只能磨一磨心志。”
崔崇安對這事也漸漸有了些了解,哀嚎一聲:“你怎麽不早說?”
崔嘉寶懶得理他,他那時也沒說回京的事,不過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崔崇安站在她旁邊,她本是安安靜靜地坐着,突然暴起,去搶他懷中的書信。崔崇安腳下微動,便退了幾步,嬉皮笑臉。
“早便防着你這一手了,我要去接嘉惠回府,你要一起走嗎?”
崔嘉寶氣惱,卻還是應下。
崔嘉惠再過幾個月便及笄。本朝女子婚嫁之年多在十七八,但往往親事在及笄前後便定下。崔語堂和小周氏很早便開始考慮崔嘉惠的婚事,但崔嘉惠自己表現得興致缺缺,後來又想到可能要調回京中,這事才緩了下來。
崔嘉寶從旁看着,終究是确認了,她姐姐喜歡溫瑜之這件事。就着這結論,再往從前看,竟是很早就有的苗頭。許是從溫瑜之斬斷馬缰的那一刻,這份情便埋下了因果。
崔嘉惠的表現并不明顯,但樁樁件件合在一塊,便再無其他可能。
可溫瑜之呢?溫瑜之又是怎麽想的?崔嘉寶冷眼瞧着,只覺得溫瑜之待周寧要殷勤些,可也守着禮,看不出來對她二人有無情愫。
溫瑜之赴京備考,溫家人卻留在了撫州,一來是他一雙弟妹都在白鷺書院求學,二來是京中貴人多,怕沖撞,還是留在撫州自在些。若溫瑜之考得功名,前途已定,再接不遲。
溫瑜之這一走,溫家只有一雙幼子幼女和寡母當家,怕族人趁機刁難,溫瑜之便将家人托付給了崔崇安,借崔、周兩家的官威鎮壓。
崔崇安自然是将溫瑜之的囑咐記在心上,但沒想到還賠了一個妹妹進去,崔嘉惠常去溫家,說是和溫瑜之妹妹投緣,倒也照看了這一家老弱不少。
崔崇安不若崔嘉寶細膩,且許多事只有崔嘉寶見着了,他倒沒往別處想,只想着她一個人回來不放心。但凡崔嘉惠去了,他便去接,也拜訪一下溫母。
溫家并不富裕,不像崔、周兩家,有重重疊疊的庭院。這還是溫瑜之盡力保下的家産,熟悉的幾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的家事。溫父早亡,弟妹尚在襁褓之中,溫母柔弱,努力護着長子,家産卻被族人瓜分。溫瑜之便看着平日可親的族人一下換了一副面孔,強取豪奪。後來溫瑜之發了狠,才保住了點東西,又入書院,過了童生試。族長見他大有可為,才一改原先不理事的風格,主持起公道來。
溫瑜之得了那些東西,任住在這小院子裏,只做不時之需。對着那些族人,見着也先帶三分笑。不說別的,溫瑜之能走到今天,崔嘉寶是極為佩服他的。
溫母對崔家三兄妹已是極為熟悉,見是他倆,面上便帶出笑來,連忙請人進門。
溫母拉着崔嘉寶的手,也不忘另一邊的崔崇安,謝道:“前些日子那事,真是多謝你了,瑜之不在,若是沒有你,我們這一家子孤兒寡母,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崔崇安在外極為正經,笑的風度翩翩,道:“只是舉手之勞罷了,當年溫師兄也沒少照顧我,都是應當的。我想着好久沒上門了,便來見見伯母,順帶還要接嘉惠家去。”
溫母連連道:“都是我不好,天色竟這般晚了,不該縱着幼儀纏着嘉惠。”
溫母感念崔家兄妹,但心中又有些自卑,從來不敢留飯。
溫母領着兩人去溫幼儀的屋子。
溫幼儀年歲尚小,也不用避諱什麽。崔嘉寶便見崔嘉惠正帶着溫幼儀做女紅,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崔嘉惠擡頭見崔嘉寶捂着嘴笑,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繼續教了。溫幼儀連忙站起來朝他倆行禮,道:“崇安哥好,嘉寶姐好。”
崔嘉寶走過去坐在溫幼儀另一邊,拉着她重新坐下,道:“讓我看看你們在做什麽?”
溫幼儀興奮道:“嘉惠姐在教我繡蘭草呢。”
崔嘉寶又笑。
崔嘉惠左手從溫幼儀背後繞過去戳了崔嘉寶一下,示意她适可而止。崔嘉寶表示自己就最後笑一下,爾後緊緊抿着唇,強行忍笑。平心而論,崔嘉惠的女紅進步了許多,教初學者還是綽綽有餘,但一想到她曾經最不耐煩做這種細膩活,崔嘉寶便停不下來。
直到崔嘉惠有些惱了,崔嘉寶才真正停下來。要指點,崔嘉寶仍能說個一二三四五,但此時做這個未免太讨人嫌了。崔嘉寶只笑着誇了兩句,問道:“這是做給誰的?”
崔嘉惠抓緊手中娟帕,聽溫幼儀答道:“還在練呢,但這是我繡的最好的一個了,想給哥哥做個荷包。”
崔嘉寶看向崔嘉惠,崔嘉惠卻避開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