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霍曜和黎玉帛離開破廟後, 一路朝東走。
那位想要告密的大夫并沒有被霍曜殺死,只是綁在破廟裏,遲早會被人救走, 遲早會洩露霍曜和黎玉帛的行蹤。所以霍曜又重新做了兩張年輕人的人面皮, 降低被發現的風險。
經過這件事, 他們都知道,只要人不走出天山部落,就不能找大夫救治雙腿。兩人不敢停留,一整夜都在趕路,到了下一個小鎮, 他們扔下小毛驢, 花錢買了一匹駱駝,因為馬上就要穿過沙漠了。
為了能順利經過關卡,他們扮做來天山部落做生意的中原人, 從天山族人手中買了好些特産,放在駱駝背上。遙望這一片旖旎天山風景,黎玉帛并沒有不舍,反而覺得這麽美的風景之下居然住着那樣心地險惡之人,簡直悲哀。
到了關卡,四周站滿了天山部落的士兵, 對每個出去的人都查得非常嚴格,不僅是搜身,特意讓人下馬下駱駝走兩步,還不停地盤問。這架勢一看就是庫勒王子在想盡辦法尋找霍曜和黎玉帛。
這時候霍曜已經雙腿站不起來,但為了躲避風險, 他不得不拼着內力, 咬牙切齒強裝鎮定, 逼迫自己站起來,好在确實能挺住。只是每多站立一會兒,他就感覺踩在刀尖上一般難受。
當天山士兵問他們來幹嘛的時候,霍曜用天山語言回答說,運了些絲綢過來賣,現在要返回長安城,只是普通的生意人。
黎玉帛看着天山士兵兇神惡煞的樣子,抿緊嘴唇不敢說話,一切都看霍曜的眼神行事,免得露出破綻。他看見霍曜額頭出汗,猜到是用內力撐着站起來無比痛苦的原因。
天山士兵又問霍曜,黎玉帛是他什麽人。霍曜回答說,黎玉帛是他的侍從。來來回回還按照慣例問了許多問題,士兵才放走了黎玉帛和霍曜。
待到混進人群中,距離關卡有一段距離,黎玉帛終于松了一口氣,扶着霍曜說:“你沒事吧?希望永遠也不用再回這個鬼地方。”
霍曜感覺兩只小腿已經流血了,正要讓黎玉帛扶他上駱駝。後面卻沖過來一群士兵,叫叫嚷嚷不讓這十多人走。
為首的士兵說:“都別動!”說着他拿出兩張畫像出來,上面畫的是兩個中年男子,頗像霍曜和黎玉帛之前貼的人面皮。
果然,那大夫已經将秘密上報了!現在庫勒王子拿着這兩張畫像到處尋人。
黎玉帛心頭一緊,唯恐有什麽差池。
那士兵拿着畫像貼到黎玉帛前面兩個中年男子面前,說道:“你們長得很像!抓起來!”
那兩個中年男子推推搡搡,罵道:“憑什麽抓我們?我們又不是畫像上的人!我們沒有犯任何錯!”
士兵不管三七二十一,讓人将那兩個中年男子抓走。
黎玉帛以為這就完了,沒想到那士兵繼續觀察剩下的人,眼神最後落在霍曜和黎玉帛身上,仔仔細細打量了半晌,還特意瞧了瞧兩人的腿。
黎玉帛屏息凝神,大氣都不敢出。
霍曜怕這麽下去,很難脫身,便悄悄将手中的小石子打向前面一人的小腿,那人登時就跪了下去,士兵立馬就讓人将那人抓起來,這才肯放剩下的人走。
黎玉帛憋着氣不敢喘,扶着霍曜一步一步往前走,明顯感覺到霍曜的身子越來越沉,腳步越來越走不動,但還是看到他咬着牙往前邁步,疼得脖子上都冒出青筋。
又走出一段距離,霍曜才讓黎玉帛扶着上了駱駝。他發現,霍曜已經疼得出了一身汗,看得他心疼不已。他們倆故意落在隊伍的最後面,黎玉帛掀開霍曜的褲管一看,已經是一片鮮血淋漓。
霍曜勉強笑了一聲:“無妨,我撐得住。”
黎玉帛道:“我幫你換藥。”
霍曜微微搖頭道:“早上才換過的藥,不用急着換,等不流血就沒事了。”其實是因為他們的藥快用完了,必須得省着點用,否則穿不過這漠漠黃沙。
那到底是霍曜自己的身子,黎玉帛也不懂醫術,只能默默陪伴。
一路上有其他商人說說話,他們兩個人倒也不至于孤獨。只是沙漠難行,風沙迷眼,望不見盡頭的廣袤沙漠,讓人心生絕望。黎玉帛發現霍曜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整個人也越來越沒精神,就像沙漠裏逐漸枯萎的樹。
黎玉帛時不時就問霍曜要不要喝水,偶爾霍曜喝一兩口,但更多的是精神恍惚不說話,有種病入膏肓的感覺。終于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霍曜從駱駝背上栽了下來,滾落在黃沙中。
黎玉帛連奔帶跑到霍曜面前,将他扶起來,發現他已經昏迷過去,比上一回臉色還差,和死人沒有分別。
黎玉帛輕聲叫聲霍曜的名字,沒有半點反應。掀開霍曜的褲管一看,傷口已經潰爛發膿,給人一種無法愈合的感覺。
因為已經在幹燥的沙漠裏行走了數日,就算準備了水源,黎玉帛也不敢多喝,因此整個人處在缺水的狀态。看到霍曜半死不活的樣子,他心裏非常難受,但卻流不出淚來,就像把心髒拿出來在砂石裏磨砺千百回。
黎玉帛只好求助同行的商人。
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群商人都是從中原去天山部落做生意的,眼裏都是生意買賣,虧本的事情絕對不做。其中倒是有一個商人帶了不少藥材,但絕不肯輕賣,坐地起價,要以高出平時百倍的價格賣給黎玉帛。
黎玉帛暗恨此人是奸商,但也不得不掏空身上所有的金銀財寶,甚至是天山特産,來給霍曜買一些救命的藥材。不過駱駝他是堅決不肯賣的,因為霍曜的腿傷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他還得靠坐在駱駝背上才能抵達中原。
經過一番商量,又憑着軟磨硬泡,黎玉帛多得了一些藥材。他先用珍貴的水幫霍曜清洗了傷口,再撒上藥粉,包紮好;此外還有可以煎煮的藥,但這荒漠之地,哪來的火罐熬煎呢,黎玉帛只好自己咬碎人參一類采藥,再渡給霍曜,好歹讓他吃點藥。
一開始,他還以為自己會下不去嘴,但看到霍曜奄奄一息,他的顧慮消失得無影無蹤。将人參嚼碎,然後掰開霍曜的嘴,喂進去,只求吊住霍曜的這口氣。
就在黎玉帛為霍曜救命的這些時間裏,其餘的商人已經走遠了,沒想到這些人這麽狠心。黎玉帛只好抱着霍曜,兩人孤獨又無助地在原地歇了大半天。
霍曜的臉色終于漸漸好了起來,到了晚上,人也醒了過來。彼時,黎玉帛躺在他的身邊睡着了,一聽到身邊的人有了動靜,黎玉帛就醒了過來。
霍曜聲音幹澀說道:“玉兒,你累了吧?”
黎玉帛确實很累。照顧霍曜很累,被其他商人抛棄,心很累。但他不想在霍曜面前流露出脆弱,便搖搖頭,額前的碎發也跟着飄動。
霍曜的手摸着黎玉帛幹燥的唇,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着黎玉帛。他現在這個鬼樣子,說什麽都沒用,他沒做到保護好玉兒,反而還要玉兒來保護他。
霍曜不用問,大概也能猜到他昏迷的時間裏大概發生了什麽,越發覺得胸口沉悶,壓抑得他喘不過氣。
黎玉帛卻笑了笑,指着天上的璀璨繁星說道:“你瞧,多漂亮。我還從來沒在沙漠裏看過星星,沙漠廣袤,星海無垠,簡直太震撼了!”
霍曜瞧着黎玉帛眼睛裏的燦爛星光,說道:“嗯,真漂亮,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風景。”
沙漠裏靜谧無聲,如死海一般。黎玉帛此時有了陪他說話的人,卻不再覺得孤單,他相信,有霍曜在,就什麽都不用怕。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霍曜給他的最大感覺就是可靠安定。
晚風悠揚,吹起陣陣輕沙,兩人都習慣這般粗糙的生活,漸漸也能從中體會到沙漠的美。黎玉帛忽然道:“如果我這輩子都想不起從前的事,你會一直待我這麽好嗎?”
霍曜認真地點點頭,堅定地告訴黎玉帛:“玉兒,你永遠是最好的。就像天上的明星,出現在我的沙漠人生中,是我唯一的光。”
這兩句不是直抒胸臆的表白,勝過一切。黎玉帛嘴角揚起說道:“那我們一定要離開這兒,将來好好過日子。”
接下來的日子,霍曜依舊騎在駱駝上,黎玉帛牽着駱駝慢慢走。他們期望再碰着一個商隊,這樣可以有個伴,但數日過去,整個沙漠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再沒有其他人。
走着走着,他們帶的水喝完了。
在沙漠裏,沒有水遲早會渴死的!由于霍曜病情沒有複原,就更需要飲水。兩人都已經渴到瀕死的邊緣,幾乎走不動路。他們多麽渴望能喝到一點水啊,如果這時候能下一點雨,或者看到一片湖泊,那該多好!
可是鋪天蓋地,只有無情的幹燥和苦澀。
黎玉帛覺得頭暈眼花,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如那幹枯的花,悄無聲息地葬身在沙漠裏。
醒來的時候,是幾個陌生的人圍着他轉,他已經感覺沒那麽渴了。原來天可憐見,他們遇到了另一條商隊,裏面的好心人給了兩人水喝。
喝了水後,黎玉帛又重新煥發生機。而且這條好心的商隊長年累月地在沙漠裏行走,對沙漠環境極其熟悉,帶着霍曜和黎玉帛花了五天就走出了茫茫沙漠,來到大周朝邊境,涼州!
終于是熟悉的建築,熟悉的服飾!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