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風微涼,榮春堂裏燈明如晝。
霍曜和元詠竹坐在書房裏對弈,棋局如戰局,稍有不慎就會落個下風。
元詠竹按下一粒白子,盯着霍曜道:“王爺,明天側王妃回門,你是何打算?”
霍曜端詳棋局,片刻後落下一粒黑子,将東南角的白子圍剿,方擡頭凝眸看着元詠竹,示意他說下去。他知道,元詠竹今天過來絕不只是下棋這麽簡單,一定是有想說的話才會特意晚上跑一趟。
元詠竹和霍曜自幼一同長大,自然明白他眼神的意思,道:“依我之見,王爺明天千萬不可去戶部侍郎府上。整個朝廷,誰不知道戶部侍郎黎襲志是太子的爪牙,太子的母妃淑妃給聖上吹枕邊風,聖上就賜婚給你和黎襲志的養子。區區一個養子,如何配得上王爺天潢貴胄的身份?”
“兩情相悅時,身份不足挂齒。”
聞言,元詠竹驚得手中的棋子都掉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結巴道:“王爺難不成……已經喜……已經喜歡上……”
霍曜頭也未擡:“本王只是就事論事。本王的母後曾經不過是一個小小縣丞之女,不也得父皇多年盛寵,坐上皇後之位?”
只可惜,可惜後來帝後離心,母後被廢,郁郁而終。
這件事是梁王的傷心處,輕易不可觸及。
元詠竹沒想到梁王會主動提及,心生愧疚,連忙把話題岔開:“抛開身份貴賤不提。側王妃必是細作,王爺只需以禮相待,讓聖上知道你順從聖上就可以。至于其他的,譬如今日王爺和微臣相見,便不必讓側王妃知道。”
霍曜捏着棋子的手頓了頓,心道,晚了,側王妃已經知道。
“否則被側王妃竊取重要函件,将陷王爺于窘境啊。王爺可要當心,對他有所防備!”
霍曜想象不出黎玉帛竊取函件是何種模樣,以他那笨手笨腳的樣子,估計連書房的門都推不開。
他将最後一子落下,道:“詠竹,你又輸了。”
元詠竹的心思根本不在棋局,身子往後一靠:“下棋練武,我從來都不是你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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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曜一針見血道:“因為你的心不靜。”
“我的好王爺!都這會兒了,我的心還怎麽靜得下來!
“太子都已經将細作送到梁王府,送到你床上了!其心可誅啊!還好只是個妾室,将來機會成熟時,王爺再娶名門之女,以助王爺。
“我們再說回回門這件事上。王爺和側王妃成婚已有兩日,外頭傳聞王爺和側王妃如膠似漆,以為王爺被側王妃美色所迷。這和我們之前商量的一樣,不過是委屈王爺,做戲給皇上太子看而已。這點很成功。
“明天第三天該是回門禮,黎府也送了請帖來。但從來沒有王爺皇子陪妾室回門的掌故,就算是聖上賜婚,王爺也不用去。太子還是景王時,一妻兩妾,都不曾陪她們回門。這種纡尊降貴的事,王爺可不能做,否則落人笑柄。
“演戲嘛,适度即可,過猶不及。
“如今聖上嫌棄含元宮潮濕,要新建永安宮,差事落在王爺頭上。王爺既要同戶部商量錢財之事,又要督促工部拟定建設圖本,正是繁忙時候,自然該以永安宮的修建為重。就算太子那邊有意挑撥,彈劾王爺不陪側王妃回門,王爺也自有道理。
“陪側王妃回門,有千害而無一好;不陪側王妃回門,有千好而無一害。”
元詠竹一口氣說了一籮筐的話,言而總之,總而言之,都是在勸梁王霍曜只需要表面敷衍側王妃,實則提防側王妃,不要陪側王妃回門,讓他自生自滅。
霍曜端起茶盞,卻未飲用,望着杯中浮起的茶葉,細細思量。元詠竹說的利害關系,他比誰都清楚,但黎玉帛一個人回去……能行嗎?
一個被當成棋子的人必然是不受寵愛的,或許這就是黎玉帛想投靠自己的原因。
霍曜仿佛在這碧綠的茶水裏看到黎玉帛的身影。
忽然楊智及領着飲翠軒的丫鬟走了進來,那丫鬟一張臉紅通通的,顯然是剛跑過來的,氣喘籲籲道:“王爺,側王妃暈倒了!”
“怎麽回事?”霍曜咚地放下茶盞,站了起來。未等嗚嗚咽咽的丫鬟答話,他便已經大步邁了出去。
“王爺,王爺……”元詠竹急切地喊了兩三聲,都不見梁王回頭,腳步反而越來越快。他只好快步跟上,心想,王爺這戲演得太真了,誰看了不覺得王爺把側王妃放在心坎上呢。
這樣一來,皇上就會覺得自己聖裁英明,太子就會放松對梁王這邊的警惕,梁王就能暗地裏擴張勢力。
這副算盤打得真好。
霍曜回到飲翠軒的時候,黎玉帛已經被擡上了床,采香哭着向霍曜回禀是怎麽回事。
霍曜伸手探了口氣:“氣息均勻,還沒死。”
……
躺在床上裝暈的黎玉帛心頭有一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
霍曜問道:“派人去請太醫了沒有?”
“吳嬷嬷已經安排人去請了。”
霍曜摸着黎玉帛那只帶有血跡的手指,發現有幾個細微的小孔,心裏頭奇怪,好端端地怎麽會手上有孔,突然流血?
難道是黎府給黎玉帛下了特殊的毒藥?到了一定的時辰,毒藥發作,黎玉帛就會手指流血,然後暈倒?若真如此,那黎玉帛身不由己,着實有些可憐。
黎府控制細作的手段也太殘忍了!
霍曜自顧自地思量了一番,太醫來了之後,對黎玉帛一通檢查,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梁王側王妃明明什麽事都沒有啊!身體健康得很!
但側王妃昏倒在床,太醫不敢這麽說,否則梁王會罵他庸醫無能。
太醫想了想,道:“側王妃昏迷不醒,微臣欲用針灸紮一紮側王妃的風池穴、天柱穴等穴位,還請王爺允準。”
霍曜道:“只要能治好側王妃,太醫動手便是。”
!!!
針灸好痛的!
沒必要吧?
黎玉帛及時止損,裝作悠悠醒轉的樣子,緩緩睜開眼:“王爺,這是怎麽了?”
演得應該還行吧?不假吧?病恹恹的,不想說話的樣子演到位了嗎?
采香喜極而泣:“側王妃,您終于醒啦!太好啦!奴婢給菩薩燒高香!您在這好好地坐着,突然就暈了過去,吓死奴婢了!”
黎玉帛故意說一句喘口氣:“不妨事。我素來有這個毛病,遇事容易暈倒。王爺,不必為我勞心勞力地醫治,我緩一緩就好了。”
到了這會兒,霍曜看出些不對勁。哪有人暈倒後,醒來就明白事理的?還沒用藥,竟恢複得這麽快?臉色也和平時沒有區別。
黎玉帛裝得差點就成功了。
他為什麽要裝病呢?又不裝徹底,半桶水。
霍曜掃了一眼黎玉帛,看到他手上那封請帖,略略思索,便大概猜到怎麽回事。
他擡擡手,楊智及會意,将閑雜人等請了出去。
霍曜道:“愛妃,你這麽容易暈,看來先前太醫開的補藥還不夠啊,還得加大量。”
???
黎玉帛沒想到還有這招,他可不想喝藥。
他勉強笑道:“王爺,是藥三分毒。我這身子多多運動鍛煉才能好,光喝藥沒用的。等我好了,再每日勤加鍛煉,也好來日伺候王爺。”
“愛妃能這麽想,再好不過。和本王一樣,日日操練武術,身子骨慢慢也就強健了。”
元詠竹是梁王的好朋友,身份也尊貴,沒有被請出去,此時還在房內看着王爺和側王妃,心道:我怎麽看出了一絲打情罵俏的味道?
躊躇半晌,黎玉帛試圖把對話拉回重點,戰兢兢拿出請帖,問出最讓他憂心的事:“王爺,明天回門禮,但我身子弱,王爺可否陪我同行呢?”
不能說不去,明天不去,遲早有去的那一天,只有請霍曜陪他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黎玉帛低下頭,鼻尖痣落在霍曜眼裏,他聲音軟糯:“而且我……我怕他們。”
月色溫柔如水,霍曜點點頭:“好。”
元詠竹:我先前說的是廢話?那……我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