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哭過半晌,雖然胸中仍有一口意氣難平,倒也不似先前滞郁。萬紅庵自覺情緒已平複穩妥,待回屋後見到翠岫、朱琛面透紅光,還能與之談笑:“怎的,你倆個撞大運啦?笑得連牙都要掩不住。”
二人相視一眼,紛紛從袖子當中掏出個物件,獻寶似的托到萬紅庵面前。只見一個手裏的碧玉镯子,水頭十足、青翠欲滴;一個手裏的泉客珠串,圓潤晶瑩、流光溢彩。萬紅庵接過來透着光端詳,也啧啧稱贊:“嚯,這是哪個宮裏的貴人打賞,恁個大方?”
翠岫掩嘴笑道:“說是貴人,其實還倒是個故人。”
“哦?”萬紅庵臉色微微一變,朱琛卻不察覺,接着話頭道:“相公可還記得弁華園裏的曉霭?他以往總為你洗筆磨墨的,而今可算混出頭,也不知祖上是積了幾輩子的德來依傍上太子,對他千般寵愛。今朝早些時辰太子在鼓樂亭裏為他做宴,凡幫襯去了的宮人皆有賞賜。”
“物件是好的,你們且收着罷。”萬紅庵嘴裏如此說着,面上卻十分冷淡,将珠串镯子都抛還進二人懷裏,像是會燙手一般。
二人見了也察覺出不對,面面相觑,在那裏挨肩摩腳。終是翠岫大方一些,湊前去窺着萬紅庵的神色試探:“相公可是不大爽利?”
“哼,我倒是爽利得緊,只要你們不在我跟前叨念那遭瘟的太子,我就爽利得緊!”萬紅庵別過臉去,本以為心緒早已平複,可甫一想到先前回廊的那通遭遇,眼眶不禁又要泛熱。
朱琛心思不似翠岫缜密,也不看萬紅庵那面色如豬肝已十分難看,還大喇喇拿話問他:“相公是同太子生了甚麽閑隙?我聽人道太子雖個性莽撞,卻也秉性剛直、體恤下人,不是個難相與的人物。”頓一頓又道,“你瞧曉霭那個小厮出身,太子不還疼惜得緊,真個要将人捧上心尖。”
這話卻不知是刺激到萬紅庵哪處,使他驟然發狂似也,眼眶瞪得通紅,厲聲叫嚷道:“是,他人縱有千般好萬般好,合該是我下賤,賣皮肉的出身上不得臺面,忒忒去人天潢貴胄面前現眼!”說着就對二人一通亂攮亂打,要将二人攆出屋去。
翠岫、朱琛面對這驟然而來的疾風暴雨不知所措,只好慌忙避開萬紅庵拳腳,抱頭護腚地奔出門去,一邊嚷着:“相公瘋耶,相公瘋耶!”
萬紅庵鎖住門窗,縱身就撲到榻上,将自己作繭似的裹進褥子。他也不顧悶熱,一裹就是數個時辰,其間翠岫、朱琛輪番過來叩門試探,勸他透氣進食,都被他罵了回去。
在被窩裏昏天黑地不辨時辰,隐約已夜色深沉,外間傳來門闩牽動的聲響,而後便聽見有人進屋的腳步。萬紅庵只當是翠岫和朱琛又來攪他,本不欲作理睬,誰知那人停将在榻邊,竟還探手想掀他被褥。
萬紅庵似個被點着的炮仗,立時又發作起來,裹緊了褥子亂嚎:“走開,賊小厮不是叫嚷我瘋了嗎?對,我現下就是個發癔抽癫的瘋豺舅,但凡你是個好樣的別來聒噪我,誰聒噪我待看我咬誰!”
隔了半晌沒聽見外面聲響,萬紅庵覺出不對,将個腦子探出來環顧四周,卻哪裏見得有朱琛翠岫半個影子?
只見孟谌正立在榻前,居高臨下地審視着他那一張花臉和滿頭蓬松亂發,不緊不慢道:“你先個說要咬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