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那錦衣公子坐好,奏響秦琵琶,樂聲淙淙,如水流淌,又如珠玉落玉盤。
她開始舞動,纖細的身段柔軟地輕擺,纖長的雙臂靈巧地揮舞。
桃紅的裙裾不停地旋轉,仿佛片片桃花飛落枝頭,美得令人驚嘆。
樂音流暢,配合着她時而歡快、時而憂傷的舞步而彈奏。
我沉浸在熟悉而陌生的樂聲中,仿佛看見在秋夜冷風中搖曳的燭火忽明忽滅,好像看見倒在血泊中的母親再也不會醒來……
心如刀割。
錦衣公子的技藝只比母親差一點兒,卻也堪稱技藝妙絕。
舞罷,曲畢,掌聲如潮。
我如夢初醒,忍住眼中的淚意,望着那個坐在我對面的錦衣公子。
他也望着我,遙遙探來的眸光好像含着一些微妙的意味,令人捉摸不透。
——
站在高高的涼臺上,整個金谷園盡收眼底。
碧色蔥茏,花團錦簇,綠波蕩漾,屋宇金碧輝煌,宛如仙宮池苑。
那錦衣公子所奏的秦琵琶,勾起了我心中的痛,離席逃走。
走着走着,就走上了涼臺。
母親,容兒好想你……容兒好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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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明白,父親為什麽那麽狠辣地折磨母親,為什麽連我也不放過,為什麽那麽痛恨我們母女倆。
母親吃盡了苦頭,受盡折磨,也沒有怨言,不許我向祖父告狀,不許我透露半句。
我問為什麽,母親哭道: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父親……
每次問,母親都這樣回答。
母親懷着六個月的身孕,被父親又打又踹,胎死腹中,母親也活不成了。
臨終前,母親拉着我的手,喘着氣道:“容兒,不要說……不許對你祖父說,也不許怨恨你父親……你父親沒有錯……母親走了,你要勇敢地活下去……”
我不願答應母親,可是母親說,若我不答應,我就不是她的女兒。
只能遵從母親的臨終之言。
母親去了,我哭得肝腸寸斷。
我沒有對祖父說過半個字,也沒有對父親口出惡語,只在心中恨他、罵他、咒他。
母親,我又回到了洛陽,父親和後母說要為我安排婚事,我只能認命嗎?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幽渺的嘆息。
我一驚,立即轉身,但見一人站在我身後。
不知何時,那錦衣公子無聲無息地上了涼臺,我竟然毫無所覺。
他來了多久?
陡然想起我淚流滿面,我立即轉回身,掩飾傷色,卻看見他遞來一方絲帕。
接了絲帕,我拭去淚水,啞聲道:“謝謝公子。”
“你母親擅彈秦琵琶,你不會麽?”他的嗓音清潤沉朗,很好聽。
“不會。”
“你母親沒教過你?”
“沒有。”
他不問我為何在此飲泣,也許是不想再勾起我的傷心事,然而,提起母親,我怎能不傷悲?
作者題外話:這錦衣公子為什麽追來呢?
成都王,司馬穎
我坐下來,問道:“公子為何離席?”
錦衣公子也坐下來,關心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我見你面色有異,便來瞧瞧。”
我微微牽唇,不複多言。
靜默半晌,他忽然道:“我身上帶着蕭,你想聽什麽,我為你吹奏一曲吧。”
我錯愕,不知道他為什麽待我這麽好,卻脫口道:“公子會《越人歌》嗎?”
他從懷中取出一管玉簫,朝我淡淡一笑,吹奏起來。
真的是《越人歌》。
簫聲仿佛從他的嘴唇流淌而出,傳出涼臺,醇厚蒼涼,斷人心腸。
每次母親彈奏秦琵琶,便是這曲《越人歌》,也許,這是母親刻骨銘心的愛戀。
凄涼,凄澀,凄美。
在熟悉的音律中,我聽見母親對我說,容兒,是母親的錯,不怪你父親……我看見母親撫着我的臉,目光憐惜而悲痛……我看見母親滿臉都是血、全身都是血,卻依然對我笑……
母親,這明明是父親的錯,明明是父親喪心病狂、禽獸不如,為什麽你這麽窩囊?為什麽被父親折磨、傷害、虐打而從來不抗拒?究竟是為什麽?為什麽父親看似風度翩翩、實際上卻是衣冠禽獸?
這些年,我一直想不通。
錦衣公子吹得很好,一曲罷了,我才發覺自己再次淚流滿面。
正要抹淚,他卻伸手為我拭淚,舉止溫柔,眸光憐惜。
我愣住,心口劇跳。
他為什麽待我這麽好?他是什麽人?
“這曲《越人歌》讓你想起傷心事?”他沉聲問。
“嗯。”我颔首。
“那我再為你吹奏一曲開心點的。”
“不必了,公子,謝謝你。”我誠心誠意地道謝,“公子左臉戴着面具,是不是不想讓人認出來?還是左臉……”
我想說的是,左臉是否毀了,但終究沒說出口。
錦衣公子笑言:“我的臉完好無損,之所以戴面具,的确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我想看看他的真容,但不好意思開口,望向壽宴那邊的喧嘩熱鬧。
“容兒。”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喚我,轉過頭,卻驚呆了。
這是一張完美無瑕的臉,一張俊美傾城的臉,鬼斧神工,是上天的恩賜。
俊秀的五官組合成一張令人畢生難忘的臉,那雙俊眸漾着潋滟的波光,那薄唇閃着誘人的光澤……
心怦怦地跳,我癡呆了好半晌才發覺不該這樣看着他,羞窘地垂首,避開他含笑的目光。
以銀色面具遮掩半邊臉,想必是不想招惹桃花吧。
這般神仙般的人物,必定不是凡人。
他的身份,我越發好奇。
“你是羊家長女,羊獻容。”錦衣公子沉沉道,“我是司馬穎。”
“司馬穎?”我震驚得再次呆了,不敢相信這個下水救我、為我解圍、為我吹奏的錦衣公子就是成都王,“你是成都王司馬穎?”
他莞爾一笑,“不信?”
元康九年(公元299年),先皇後賈氏诏司馬穎為平北将軍,鎮邺(今河北省臨漳縣)。
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反應太大了,于是問道:“王爺不是在邺城嗎?怎麽……”
作者題外話:司馬穎對容兒有意麽?
為什麽不等本王
“我秘密回京辦一些私事,适逢你外祖母六十壽辰,便來湊湊熱鬧。”司馬穎眉宇含笑,很美很俊,“沒想到會在這裏認識你。”
“我……我數日前才回洛陽。”
“你一直在泰山南城?”
我點點頭,心中漾起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總覺得他的注視別有意味,他的目光仿似日光,太盛、太烈,逼人的眼,令人無法迎視。
“容兒……”司馬穎又喚我,語聲溫柔得令我心頭一顫。
“嗯。”我鼓起勇氣擡眸看他,臉腮如有火燒。
“容兒……容兒……容兒……”
那一聲聲焦急的呼喚,屬于孫皓。
我往下一看,表哥正四處找我,想必會找到涼臺,我心慌地站起身,“我……表哥在找我……”
他已戴好面具,站起身輕拍我的肩,“我會再找你,你先去吧。”
——
從六月到十一月,我等司馬穎找我,可是,他沒有現身。
也許,他已回到邺城,軍務繁忙,分身乏術。
況且,我與他僅有一面之緣,他所說的那些話,也許只是随口說說的,我何必自作多情?
雖然我被他的秦琵琶樂聲和玉簫吹奏的《越人歌》吸引,但對他僅僅是剎那間的心動,在等待的五個月裏,那些曾經的好感随風消逝。
不知孫瑜與司馬穎是怎樣相識的?又有怎樣的故事?
孫瑜思慕他,不會是司馬穎的花言巧語惹得她春心蕩漾吧,好比我,傻傻地等了五個月。
司馬衷年四十一,卻像個大孩子,喜歡玩鬧,天寒地凍也吵着玩這玩那,纏着我陪他玩。
我懶得應付他,讓碧涵陪他玩鬧。
這日,天宇一掃連日來的陰霾,日頭終于沖破雲層的遮蔽,綻放萬丈光芒。
陽光涼薄,卻有一絲暖意萦繞心頭。
還有半個多時辰,天色就暗了,我扮成內侍,持着出入宮禁的腰牌,随着表哥安排的衛士從側門離開宮城。
終于踏出那華麗而壓抑的昭陽殿,踏出宮城,我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煩悶的心頓時敞亮。
漫步在熱鬧的街衢,我心中雀躍,買了一些小玩意兒準備送給碧涵、碧淺。
正在一個攤販前把玩着一柄精致的金釵,忽然,我身側多了一個人。
“姑娘,我家公子有請。”說話的是一個青衣人。
“你家公子是誰?”我不能随便跟人走。
青衣人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帕,帕上寫着三個字:越人歌。
我一驚,繼而一喜,随着青衣人踏入攤販旁邊的酒樓。
果然是司馬穎。
他所在的廂房沿街開有一扇窗,就是這麽巧,他看見我站在樓下,就派人請我上來。
“王爺。”我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