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送走許維,馮程程并沒有留下吃飯,或許是看在那玉镯的份上,臨走前馮沛英好心勸她加把勁抓緊許維,否則等他找到張氏千金,她哭都來不及。
這話果然出自她的口,但她并不是來求證的。
為他哭,她早就不會了。
“謝謝姑姑替我操心,不過,你看鳳凰城南部的開發已經快接近尾聲了,我們這邊還音訊全無,于公于私我們都該加快步伐,否則許總也不好向董事會交代,我們又用什麽抓緊他呢?”
蘭百貨位鄰的蘭陵大道前段因為當年馮老爺子大發善心救助一衆人,蓋了平價門面,現在有礙鳳凰城北部的改造,拆房需要馮沛英這位董事簽字,馮程程早就想來了,苦于找不到措辭,這會兒恰巧馮沛英給了她臺階,她就順着爬了上去。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于公于私我是你的長輩,是馮氏的董事,你就得聽從我的,別再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好好想想怎麽套牢維維才是真的,明天你就搬回家宅!維維好歹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品性、家世都是馮家女婿最好的人選,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馮沛英扭腰嬌嗔,她邊說臉上漾出異樣的神采,馮程程也終于明白許維走前說的話的意思,眼見馮沛英臉龐緋紅一片,就好像她恨不得再年輕二十,自己來套牢許維。
只是,這麽看來她是真的怕了,怕許維和張氏聯姻,才舍身取義,說是馮程程的長輩,她對她一向的稱呼不都是小雜|種麽。
“對,姑姑說得有理,我是該搬回家宅,但是最近蘭陵大道前段沒有姑姑的簽字,弄得我是焦頭爛額的,都沒時間約許總,再說了,這事一直不搞定,許總肯定也會不高興,他一不高興,哪會有心情和我約會呢。”馮程程繞到馮沛英身旁,忍着心底那份惡心挽住了她的手臂撒嬌,或許她也無法接受馮程程突來的親昵,假意思忖脫離她後,又若有所思道:“可那地兒是老爺子給他們留下的,如果貿貿然……”
“姑姑是擔心引起民憤?”馮程程早知道她的顧慮,又跟上她,自問自答:“姑姑別擔心,我們只要在他們沒鋪面的時候拿蘭百貨的暫時頂上就好了。”
“那怎麽行!蘭百貨是北區高檔百貨大廈,怎麽能讓那幫窮鬼拉低了檔次!”馮程程這才一探,就讓馮沛英原形畢露了,她豎起眉目露兇光,一咂嘴滿是嘲諷。
馮程程暗地裏斜了馮沛英一眼,随即展開笑容黏上了她,獻媚:“姑姑,我的意思是讓他們去蘭百貨當櫃員,櫃長是靠競争上崗,他們自己人管自己人,到時候不還窩裏反。而且他們雖是散戶,但銷售能力不可置否,簽合同的時候我們只給他們抽成,他們還不死命給我們賣貨啊,等北部開發完了,咱們不就是人財兩獲了。”
“可是,他們又不是傻子。”馮沛英說得輕飄飄,顯然被馮程程說動了,她不再推脫,眼珠子骨碌轉了起來,像是在盤算什麽。
“這就不是姑姑擔心的事了,您忘了許總有個朋友是幹什麽的了,軟的不行,咱們也可以來硬的。”馮程程附在馮沛英耳邊吹**煙,陰陰地笑,馮沛英高興壞了,眼眯成一條縫兒,她輕柔地拍了拍馮程程的手背,後來到桌前大筆一揮,末了似想起什麽,又說:“明天何太太家有個宴會,你也一起來吧,記得打扮漂亮點。”
何太太……不就是何英奇他|媽麽,她最喜好開什麽名媛會、淑女會……整個就一農村暴發戶,缺什麽就愛搞什麽明堂,明明是黑社會的阿嫂,刀光劍影裏來去,閑暇時偏愛聚攏名媛淑女什麽的,是審美疲勞了嗎。
“姑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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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了,我等會還要去做臉,明天維維肯定會去,你一定也要去。”
綠蔭樹下坐滿了人,姹紫嫣紅的一片,他們時不時地朝着一個方向看,因為太熱,女的都拿起手帕抹汗,手上全是粗粗的繭子,男的拿着蒲扇輕扇,蹙眉吹着煙壺。他們說濃重的地方方言,歲月在他們的臉上刻下深刻的痕跡,他們曾是生活在青城最底層的人民。
然而這不是拍戲,也不是聚會,他們只是在等一個人。
眼看太陽又斜了幾分,蟬鳴更響,烈日灼烤的柏油馬路上終于出現了一輛黑色轎車,他們紛紛站了起來,卻又十分安靜,生怕一喘氣,就把那小車吹跑了。
曾經,他們也這樣等過一個人,只不過是在他們青春年少的時候。
車恰好在他們跟前停下,馮程程從車上下來,她仍是一身職業西服,左側胸口別着印有蘭百貨LOGO的工作牌,是一朵綻放的蓮花圖案,金絲襯底,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馮老爺子曾說過,不管是對待編外的員工也好,只要是工作時間,必然要以正裝相對,才能體現出對他們的尊重。
“小姐,你終于來了。”為首的老人已是白發蒼蒼,他垂着肩,嗓音顫抖。
“福伯我今天是來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的!”說罷,馮程程拿出了一份合同,老人慌忙戴上眼鏡細細朗讀起來,讀到附則時,周圍的人都圍了上來,生怕他是看錯,也跟着一起讀了起來,最後他們歡呼雀躍,紛紛豎起大拇指誇贊馮程程簡直就是馮老爺子在世。
為什麽?馮老爺子曾在二十年前拯救了他們這幫窮苦勞民,而她的孫女在二十年後延續了他們奈以生存的經濟命脈,讓他們得到蘭百貨專櫃的永久使用權。
其實馮程程早在馮紹楠嘴裏得知何太太要開辦宴會的消息,再加之碰上許維,就假意順從馮沛英為她和許維搭橋牽線,降低她對自己的防備,才有機可乘讓合同文盲馮沛英簽下轉租合同。
天時地利都好了,最慶幸的是她精明的小姑姑人不在,否則她還不夠格做馮老爺子二世。
“天這麽熱,大夥都散了吧。”馮程程勸退了所有人,小張朝她匆匆跑來,遞上了電話。馮程程把電話才放到耳邊就聽到那邊傳來優雅的樂曲,是馮沛英,她語速緩慢,還配合着柔柔的笑,“程程什麽時候來啊,何太太都等不急想見你呢。”
“我就快到了,姑姑。”馮程程迅速給小張遞了個眼色,轉身快速鑽入車內,小張搖上了車窗,車快速行駛在高速路上,馮程程一面脫衣一面吩咐,“去打聽一下我小姑姑去了哪兒,我得在大姑姑之前見她。”
小張應下,馮程程也脫了個幹淨,她翻出紙袋裏淡紫的深V小洋裝,不禁傻眼,反複翻看後,幾乎帶着哭腔問:“這到底哪面是正,哪面是反啊!”
小張瞥了一眼後視鏡,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說:“哪面都行。”
馮程程騰起揪着她的領子,激動不已,“你明知道,啊!我前面不受控制,你!居然給我買這種衣服!”
聞言,小張猛一剎車,全然不顧倒栽蔥的馮程程,從箱子裏翻出隐形bra遞給了她,馮程程借着她的手臂爬起來坐好,正作勢拿盒子扔她,小張看了看表淡淡道:“距離宴會開始還有三十分鐘,我們現在在欽州高架橋,距離目的地還有三十二公裏,按理說時間剛剛好,但要抛開堵車、紅綠燈的時間,還有你覺得你半個小時穿衣打扮,你夠嗎?你确定還要砸我嗎?”
馮程程咬牙狠狠說了句‘開車’,怨恨地套上了小張給準備的衣裳,之後開始補妝,然而技藝生澀的她愣是折騰到停車才勉強搞定。
何太太的宴會在廣闊的青湖畔舉行,各色的名媛淑女紮堆歡聲笑語,可謂是高朋滿座。馮程程很少見到這樣壯觀的景象,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不禁稍擡着下巴悄悄打量,縱觀全場讓她慶幸的是,所謂名媛淑女也不如她想象的包裹嚴實,反倒一個比一個膽大,堪比電影頒獎禮紅地毯上的女明星們。
她的視線最終落于T臺旁四位身着燕尾服的帥氣男士,這無疑不是威名赫赫的‘青城四少’,她瞬間明白名媛們的良苦用心,暗暗撇了撇嘴,回首小口嘬飲料。
“诶,你也覺得沒勁啊。”馮程程身旁坐着個小蘿莉,她大眼汪汪,像是找到知音,投以閃閃的目光。馮程程則吓了一跳,撫着胸口,好一會兒才老氣橫秋道:“你還小不懂的。”
“哼,她們這些妖精們想什麽,我可一清二楚,不對,你也是妖精,不要以為你胸大就了不起,馮哥哥絕對不會喜歡你的!”小蘿莉指着馮程程的鼻子跳了起來,何太太聞訊趕到,馮沛英趕忙拉起馮程程,柔聲責罵:“哎呀,你是怎麽惹到何小姐了……”
“這位是?”何太太還如以往珠圓玉潤,活脫脫的笑面佛模樣。
“就是我哥哥的女兒,我的好侄女程程啊。”馮沛英連忙套近乎,馮程程則在她身後向何英英陰恻一笑,待馮沛英介紹完,她上前與何太太握手,畢恭畢敬,“何太太好。”
“都長成大姑娘了,瞧這水靈靈的樣子,以前和那幫混小子混在一起的時候還以為是兄弟幾個呢。”何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何英英面上挂不住,耍小姐脾氣趾高氣昂地離場。何太太全然不顧她,忙把何英奇叫了過來,而他過來,剩餘三少也跟着來了。
他們到來,兩老離場,衆名媛們圍上。
“嘿,馮程程你這樣我看着真別扭。”有的人注定一輩子氣場不和,就比如馮程程和何英奇,他出言不遜,馮程程也不會便宜他,只見她故意晃了晃脖子,嘆息:“沒有那兩位短小精幹的小哥,還真難襯托出何少的威武。”
何英奇雖是一七五的個兒,但相比其餘三人,略遜了些。
何英奇不改他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本質,臉漲成豬肝色,握緊了拳作勢撲上,最終被馮紹楠攔了下來,他氣不過,又朝身在花叢中的許維喊:“好好管管你情人!”
許維無奈聳肩,向名媛們說了些什麽,只見她們紛紛捂嘴作驚訝狀,許維撇下花叢轉身向馮程程走來。
咚……咚咚咚……
他每走一步,她的心就猛烈顫動一次。
“馮小姐,你好。”他就站在她眼前,熟悉的笑,熟悉的表情,生澀的稱呼。他向她伸出友誼之手,輕聲說:“我替我朋友向你道歉,他險些敗壞了你的名聲。”
她的笑僵在臉上,匆忙伸出手和他輕輕一碰,又匆匆收回,直說沒關系。她慌忙想要逃離衆人的視線,會場入口忽的湧入大批的年輕男性,馮程程這才明白,這是場相親會,不僅是男女之間的相親,也是企業與企業的相親,金錢與權勢的相親。
何太太在T臺上大概說明了宴會的意義,音樂響起,她讓衆人找到各自的舞伴,結果……就在某淑女将要搭上許維時,他扣住了馮程程的手,帶她旋轉起來,他們慢慢轉出了人海,他帶着她瘋跑,晃眼瞥見他耳後稍白肌膚上斑駁的陽光,有一瞬她以為回到了白屋森林。
那個如詩如畫的海島,那段閑暇自在的午後時光……
但這只不過是她的臆想,他帶她摸進了不遠處的湖邊別墅,大門關上那一刻,記憶的匣子也一同關上。她心虛地甩開他,側頭靠着牆壁細細喘息。
片刻,許維冷冷詢問:“休息好了嗎?”
馮程程警惕地看着他,“有事?”
許維挑眉,指了指上面,說:“當然。”
不容馮程程再質疑,他轉身上樓,她猶豫片刻尾随其後,旋轉樓梯的盡頭是一扇深咖色的紅木門,見有人來侍者輕啓大門,随之映入眼簾的是奪目的水晶燈以及高聳在屋中央的香槟金字塔,他步入會場,揚起嘴角略帶歉意說:“各位前輩實在抱歉,我來晚了。”
裏面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展顏歡迎,他們都是人到中年,恐怕不是集團首腦也是一把手,張氏董事她認得,是一位高貴的中年婦人,她不似何太太那般珠光寶氣,只佩了巴黎夏季新款首飾天使之淚系列,再搭深紫金線旗袍,雍容華貴。她雖神情嚴肅,見許維來,嘴角也挂有一絲笑意。
原來他是來這裏釣大魚。
許維領着馮程程來到會場的一角,把她介紹給負責采購的合作公司經理李可,便去應酬張蘭珠,他們交談甚歡,馮程程接過李可遞來的杯子咬着邊緣,偷看張蘭珠,不禁想,這舉手投足都優雅不俗的婦人,孩子一定不會差。
“你是負責鳳凰北部的Cristina吧?”李可又遞來一杯果酒,鼠目眯得已看不見。馮程程早在Judy口中聽說過這人,傳聞他好色至極,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單單他這獐頭鼠目的長相,就讓人惡心,可礙于許維的面子,她只好點頭幹笑,接過酒杯道謝。
“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啊,你真是個大美人。”他見馮程程久久不喝酒,大聲地誇贊起她來,後又說盡甜言蜜語,勸她喝酒。馮程程不是傻子,婉拒了,他卻鬧了起來,讓侍者叫來許維要他評理,“你這小助理也太不給我面子了,我好心給她倒酒,她卻諸多借口推辭!”
許維聞言果然蹙眉微怒,随即又賠笑勸解李可,末了,拉過馮程程同她耳語:“你要還想着你的蘭百貨,就好好接待他,采購這一塊很重要,你要能和他銜接得好,北部開發也會快些。”
馮程程急了,直言不諱,“可是……可是他就一色狼!”
許維眸色微變,像看異類那樣靜靜打量她,冷哼,“何必以己度人,再說,你最拿手的不就是如何應付男人?”
馮程程萬萬沒想到許維會這麽說,她怔怔地望他,痛苦流于表面。兩人對峙片刻,許維冷峻的面部終于出現一絲裂痕,他又欲開口,馮程程忽的轉悲為喜,勾唇,重重說了句:“好。”
轉身,再面對李可,她笑靥如花與之勾肩搭背,她這一主動李可順心順意,放心大膽地占盡了便宜,馮程程接過一杯一杯的酒麻木地灌下,不再留戀身後風景,以酒精填充空空落落的心。
她放聲大笑眼角迸出淚滴,即刻悄然抹去,再擡眸,她揚起下巴冷冷盯着李可粗糙的手在她的臂上游離,冷不防說了句:“這裏太悶,出去走走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