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不見亮,睡夢中的馮程程接到了小張的電話,被告知夏寧遠進了局子。
馮程程扶額痛苦低|吟,随之側過頭輕吐了一口氣,才細聲回她:“我馬上來。”
她輕輕地挂上電話,生怕吵醒許維,亮了臺燈才發現床的另一邊空空蕩蕩,先是一滞,随即揚起嘴角苦苦一笑。
馮程程趕到北區琉繡警局時,已是上午10點,她坐在出租車裏就見小張守在局子門口張望,下了車她随手把從茶餐廳裏買的早餐遞給小張,自己留了一份。
小張意會,轉身把早餐分給了局子裏的警員。
“馮經理,今天這麽早啊。”黑子是琉繡警局的隊長,他人如其名,黑黑壯壯,就是嘴太貧。
“李隊,實在不好意思,這路上堵車太厲害了。”馮程程賠笑着遞出了手裏的早餐,哪知被他伸手一擋,嚴肅道:“無功不受祿,別和我來這一套!”
他這一喝,屋子裏的警員們都放下了筷子,馮程程也是心驚不已,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又扯開笑容,說:“瞧您這話說得,我作為您的朋友,請您吃個早餐都不行麽?”
顯然是被馮程程說動了,黑子繃緊的面部稍有放松,馮程程趁機用手肘撞了撞他,笑靥相對,嘴像塗滿了蜜糖,“好了好了,不吃早餐容易暴怒,不知道哪個專家說過,暴怒會使肌體加速衰老,所以我的好隊長趕緊收下我這份心意吧,我可不希望我們年輕壯實英明神武的隊長成了個糟老頭。”
馮程程把早餐硬塞在黑子手裏,他指了指馮程程,搖頭淺笑,終于還是收下早餐。
不一會兒夏寧遠被帶了出來,他眼睛嘴角各處都有淤青,馮程程匆匆瞟了他一眼,輕聲吩咐小張帶他上車,又扭頭與黑子寒暄幾句,最終笑呵呵地出了局子。
馮程程來到駕駛室敲窗,窗面上映出她陰沉着的臉,她讓小張下來,小張聽罷稍稍一愣,之後扶了扶眼鏡,忙說:“你昨晚肯定沒休息好,還是讓我來開車吧。”
馮程程趴在窗前指了指小張的臉,說:“你看你的黑眼圈都出來了,我至少睡了會兒,你下來自己先回去吧。”
小張僵持了一會兒,眼底有難色,但最終還是下了車。
車在狹窄的胡同緩緩行駛,輪胎帶起雨後殘留的淤泥,在路面留下幾道交錯的車輪印。
沉悶的空氣讓人窒息,馮程程搖下了車窗,夏寧遠突然發話:“怎麽不讓小張回家裏坐坐。”受了一夜的折騰,夏寧遠反倒精神,馮程程斜眼瞟向後視鏡,之後又收回視線,并未與他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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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起小張,她下意識地望向觀後鏡,只見小張仍是筆直地站在原地,惟有那些風,揚起了她的長發。
她這都成望夫石了……馮程程不知道她怎麽會有這怪異的想法,甩甩頭,暗忖,小張恐怕是擔心她吧。
受到冷遇,夏寧遠也不惱,倒回皮椅靠背又自顧地說了起來,“我真沒惹事,是他們先惹我……”
馮程程莫名的煩躁,她狠狠敲打車載MP3以發洩,惹得它發出怪異的音樂,‘吱嘎吱嘎’像刺刀刮玻璃的聲音。她咬牙又捶了幾下,MP3終于恢複正常,洩流出輕快的音樂。是她愛的小曲,不由得心情好轉,她調大音量,自顧跟着曲調哼起來。
夏寧遠倒有些急了,他眼神飄忽,幾欲開口又頓住,他伸長了脖子湊向馮程程不斷解釋他不過是自衛,那夜店裏沒什麽好人雲雲。
馮程程對于他的一切舉動仍是熟視無睹,随後換了首搖滾樂,震耳欲聾的重金屬音樂蓋過了他的解釋,他在她耳邊大聲喊:“你別生氣!”
聞言,馮程程猛的将油門一腳踩到底,車絕塵而去,夏寧遠被慣性甩回重新倒在皮椅上,瞠目結舌。
到了地下車庫,馮程程摔得車門‘呯’的一聲響,夏寧遠如夢初醒,尾随下車。
所幸的是,她沒有把夏寧遠鎖在車裏,夏寧遠興沖沖跑去按電梯,電梯來了,他腆着張笑臉殷勤地叫她,馮程程站在電梯口面無表情地看他,眼神陰骘,直到電梯滴滴地催促,他僵了僵笑容,才放了手。
馮程程回到家先去廚房煮雞蛋,趁煮着的間隙換了身衣服,她折回廚房路過夏寧遠的房間,見他捂着頭在床上蜷成一團,她停在門前伸了伸手,最終捏成拳縮回,轉身去了廚房。
鍋裏的水沸起,湧起的泡泡擠得雞蛋四處搖擺,不一會兒,有的已經承受不住,破了殼溢出蛋白。這就好比商界之中的法則,強者生存,弱者不攻自破,但生存下來的,不一定就能有個善終。
馮程程關了火,沸水平靜,雞蛋不再掙紮,她扔掉被煮破的雞蛋,把夏寧遠從房裏揪了出來,她用雞蛋給他祛瘀,故意下狠手,她要讓他記着這痛,可惜他疼得呲牙,偏偏忍着不出聲,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馮程程無法,無力地捶下了手,夏寧遠接過她手中的雞蛋,剝開咬了一口嚼了嚼,随之俏皮地眨眨眼,說:“不生氣了?”
似乎被觸到了神經線,馮程程霍的起身,轉身入陽臺搬出幾大箱子,累得氣喘籲籲,但這無疑不是種發洩的方法,大量呼出肺部的濁氣,沉悶的胸口才會得到輕松。
“你走吧,我這個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馮程程把額前搭下來的劉海绾在耳朵後,直視夏寧遠認真地說。
“啊!我說我怎麽找不到呢,原來全被你給收好了。”夏寧遠無視馮程程的驅趕,假意看了看他的寶貝們,之後給了馮程程一個大大的擁抱,彎着脖子在她耳畔撒嬌:“程程最好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亂扔亂放了。”
馮程程看着牆上的時鐘,秒針絲毫不停歇地移動,配合着夏寧遠的心跳,他讓她感到溫暖,所以……推開他……
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馮程程随心而動,彎起臂膀猛的推開了他,大喝:“你保證有什麽用!你明知道夜店不是個什麽好地方,你不也一樣地去了!你這麽愛警局,你直接搬去那裏住好了!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你以為我真喜歡去那裏應付那些人嗎!表面人模狗樣的,背地裏說我如何如何,我可清楚得很……”
要讓他絕望,所以狠話說盡。
放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馮程程越到最後說得就越小聲,她幹脆倒在沙發上,艱難地合眼,伸手附在額頭,喃喃自語:“不就是我人盡可夫麽,不就是一臉biao|子相麽,不就是小雜|種、畜生什麽的……”我已經習慣了。
見狀,夏寧遠滿目悲怆,他站在她跟前,雙拳握緊手背上青筋暴露,卻不敢上前安慰,只陰陽怪氣地問了句:“馮家那兩個瘋婆子又來找你麻煩了?”
聞言,馮程程猛一睜眼,沉聲說:“她們是我姑姑,還輪不到你這個外人來罵她們。”
夏寧遠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賠笑:“是是,她們豬狗不如,我罵他們髒了我的嘴。”
他這麽說無疑不是火上澆油,但馮程程卻沒有再與他争辯下去,她清楚他的脾氣,他這叫胡攪蠻纏,繼續說下去指不定會沖動幹出什麽事來,于是轉移了話題,“你別避重就輕,東西我都幫你收拾好了,你點點,能搬就盡早吧。”
馮程程無意再和他周旋,起身回房重重地關上了門。她靠着房門一遍遍叮囑自己,別心軟,千萬別心軟……
許久,隔壁響起關門聲,馮程程才躺回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
她翻了個身,暗嘆:也好,至少能清醒着享受和他共處的最後的時光。
馮程程本以為,夏寧遠終于走了,但往往事與願違。
不想和他碰面,馮程程在房裏磨蹭了很久,直到中午才出房門,但這不出還好,一出她發現客廳裏他的東西還原封不動地放着,她不由得火大去敲他的房門,哪知他在裏面悶不吭聲,馮程程才貼着門罵:“你別這麽幼稚好不好!以為躲在裏面就不用走了嗎!快開門!”
……
馮程程用盡其極,好話歹話都說了,房門仍是紋絲不動,她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或許是因為昨晚他盈滿痛楚的眼神,她想起了她的爸爸。
他說他們倆怎麽完得了,她只當他說的是玩笑。
他說他有輕度抑郁,所以需要夜店的喧鬧來抑制,她只當他說的是玩笑!
可他昨晚那痛苦的模樣,為什麽會和她父親臨走前的模樣重合了呢……
想着想着,馮程程紅了眼,她猛的轉身,像個無頭蒼蠅四處翻箱倒櫃,邊想邊找夏寧遠房門的鑰匙,可越找她就越失望,因為她記得,爺爺離世那天,她就把鑰匙交給了夏寧遠,并囑咐他,要永遠和她在一起。
憶起往事,馮程程沒骨氣地哭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她顫抖着手摸出手機給小張打電話,因為急連撥錯好幾次,電話好不容易接通,她則抱臂在客廳裏踱來踱去。
漫長的彩鈴結束,電話裏傳來電腦冰冷的聲音‘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惹得馮程程的耳朵嗡嗡作響,她低咒一聲,差點摔了手機。
鈴鈴——
門鈴合時宜地想起,馮程程驚了一下,慌忙抹了抹淚,快步來到玄關開門,見來人是小張,她猶如見到了救世主那般,喜極而泣卻又語無倫次,“他……他好像……好像……你快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