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塵

第54章 猝然心痛

此時的易曉蘇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覺自己被一團光霧包裹，唯有攬在腰間的大手上的溫度是真實的。

“長曦。”

她低低喚了一聲，雲長曦卻沒有答，向前急沖的速度竟似也沒有要減緩的樣子。她拉了拉雲長曦的袖子。

“長曦，已經離人皇宮很遠了，我們停下來好嗎？”

雲長曦卻依舊沒有回話，竟像是聽不到她說話一般，易曉蘇這才覺察到異樣，連忙擡起頭去看身前之人。卻被那耀眼的光芒灼痛，怎麽也睜不開雙眼，心下便是一涼。

這光團裏，難道根本就不是雲長曦？難道全部都是幻象？

“長曦，你停下。你在聽嗎？長曦，是你嗎？你快回話。”

易曉蘇害怕得呼吸急促，雖然她眼睛看不見，雙手卻早已不自覺的将身邊人摸了個遍。

腰杆筆直，精瘦而緊實，是她熟悉的感覺，可他為什麽不回話？

她的小手再次向上摸，摸到那棱角分明的下颚，挺直的鼻梁，還有他的眼睛……

忽的，雲長曦身子一顫，竟躲過了……

“長曦——”

“岚兒——”

兩人同時開口。

飛馳的身子，也霎時在空中停頓。

易曉蘇卻在瞬間的喜悅後，轉為莫名的滞悶，攀上他俊臉的小手也縮了回來。

“你終于肯和我說話了？”

“岚兒？”

他卻再次喚了一聲鳳羽幽岚的名字，似是還沒有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竟像是下意識裏輕喚而出。

這一下，易曉蘇當真動了氣，小手使勁兒撥弄攬在腰間的大手，馬上就想離開這個懷抱。

“岚兒，你做什麽？”

雲長曦語調急切，把易曉蘇的身子骨的更緊，恁是易曉蘇如何掙紮也掙脫不開。

易曉蘇卻更是氣惱。

“我看你一定是糊塗了，連我是誰都不認得。找你的岚兒去，趕緊放手，讓我走！”

此話一出，易曉蘇明顯感到雲長曦的身子一僵，似是落入長久的回憶，良久後才将手上力道松了一些，卻仍未放手。他語調低沉，徐徐而來，輕輕吐了兩個字。

“曉蘇——”

只這兩個字，仿若飽含了千言萬語，易曉蘇的心便一下子軟了。她朝身邊人看了看，依然刺眼，小手擋在額前，撅着小嘴道。

“長曦，實在太亮，我都看不見東西了？”

雲長曦像是一愣，“你……你看不見？”聲音竟有些輕顫，攬在腰間的大手動了動。

易曉蘇忽的明白過來，雲長曦雙目失明，即便周身散發出堪比日月的光芒，他自己卻仍只陷在無盡的黑暗。他又怎麽會知道，易曉蘇看不看得見呢？而如今，他右手廢用，唯一能動左手又攬着她，想要确認一下她的情緒，卻也不能。

想到此，易曉蘇輕輕嘆了口氣，将自己倚在雲長曦的胸前，用小臉在他頸間摩挲了一下，又拍了拍他的胸口。

“你把身上的光收了吧。現在，我們腳下是一處大湖，我們就在這湖邊歇歇，好嗎？長曦，我想看看你，我想你。”

身邊人渾身的肌肉再一次僵硬，竟又過了許久才放松下來。周身的光芒漸退，兩人這才從空中慢慢朝下回落……

臨近日出，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易曉蘇并不能瞧得真切，只見潋滟的湖水一眨眼便在腳下，易曉蘇吓得連連大叫。

“等等等等等，要掉湖裏了。向右……右！右！右！趕緊向右飛！”

身邊人竟從未有過的木讷，不似從前般默契，兩人在空中飄得磕磕絆絆，這才在湖邊落了腳，找到一處大石坐下。

易曉蘇捂着一顆撲騰亂跳的小心髒嗤笑。

“怎麽那麽笨？我說停都不停，要是真掉到湖裏，我們可都要變成落湯雞了？”

“落湯雞……？”身邊人讷讷的念叨。

易曉蘇心中古怪，從前她也常說些這裏人聽不懂的，可從未見雲長曦有過片刻遲疑，今天他這是怎麽了？她撅起小嘴，朝雲長曦翻了個白眼。

“長曦，你今天怎麽怪怪的？”

雲長曦卻并沒有答，右手松開，輕輕碰了碰易曉蘇的小手，小心翼翼的竟似不确定般捏了捏，然後順着她的手臂，一路往上摸，卻在指尖碰到她細嫩的臉頰時，猶如被灼燙到一般瑟縮了一下。

“長曦……”

易曉蘇不明就裏，輕喚出聲，卻聽到他的呼吸隐忍而急促。

“這竟是真的嗎？”

“長曦，你怎麽了？”她不明白。

“讓我好好再摸摸你。”雲長曦卻顧左右而言他，語調更加急切，溫涼的指尖來回在她眉眼摩挲，一點一點的移動，不放過任何一寸肌膚。

良久，他竟笑了，“熱的……我真的能摸到你。”

“長曦，你沒事吧？”易曉蘇從未見過如此慌張的雲長曦，卻偏偏看不清雲長曦的臉，猜不出他此刻的心事。

雲長曦的語調更急，隐隐參雜着些許笑意，捧着易曉蘇的小臉，似乎還有些顫抖。

“我很好，我現在能摸到你。曉蘇你告訴我，這是真的，你不再是我的幻覺，現在就在我身邊對嗎？”

“長曦……”

易曉蘇喃喃，不知雲長曦今天到底是怎麽了？難道短短五日的分別，竟讓他如此忐忑？

易曉蘇心疼得拉過雲長曦的大手，輕輕貼在自己的胸口之上。一觸及易曉蘇那胸前的柔軟，雲長曦的指尖便輕顫不已。易曉蘇明顯的感覺到他渾身的緊繃。

“你到底怎麽了？真的認不出我嗎？我是你的曉蘇啊。我知道，我們分開了不過五天，卻好像過去了好多年。你摸摸我的心，無時無刻不都在想着你。長曦，我……唔！”

易曉蘇還想再做表白，好讓他安心，卻被他一把攬住，瞬間便被他含在口中。

這一吻毫無預料，使得易曉蘇猝不及防。

他微冷的舌轉瞬便滑入口中，貪婪地攫取着屬于她的氣息，用力地探索過每一個角落，暴風雨般的讓人手足無措，香津濃滑在纏繞的舌間摩挲，她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幾日來的思念頓時傾斜而出。

易曉蘇順從的閉上雙眼，本能的想抱住他，甚至想要立刻把自己完全變成他的……

纏綿的一吻過後，易曉蘇這才找到了呼吸，趴在雲長曦的胸口，聽到他心髒有力的跳動。“砰砰——砰砰——”，和她的一樣，激烈和沉醉。

易曉蘇抿了抿嘴角，笑出一朵淚花。.

“長曦，我好想你。”

雲長曦輕“嗯”了一聲，沒有說話，只在她額頭又輕吻了一下。

漸漸的，魚肚翻白，朝陽從遠山上探出頭來。

易曉蘇忍不住探頭，朝上張望，卻只能看見雲長曦堅毅而輪廓鮮明的下巴。

她低低的笑。

“我家哥哥，真好看，就算從下仰視，看到兩個鼻孔，都帥得不要不要的。”

雲長曦卻被她笑得一陣尴尬，連忙把易曉蘇從自己懷裏拎出來，輕咳了兩聲，卻聽易曉蘇又笑。

“啧啧啧，我們家千年老妖，竟然也會不好意思。”

雲長曦低笑出聲。“從未聽聞誇人好看，竟說鼻孔的。”

聽他語氣輕松，易曉蘇原本一顆懸着的心也終于放了下來。哈哈大笑着，就跳過去捧着雲長曦的俊臉去親，卻呼的倒抽涼氣，頓時眼眶充血，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長曦，你的眼睛！”

雲長曦也忽然一抖，連忙朝後瑟縮了一下，轉過頭大手擡起擋在眼前。

“別看！”

朝陽終于竄出山頭，饒是雲長曦躲得快，易曉蘇也已經看的一清二楚。

那仍是一張出塵的俊臉，白皙若瓷般的肌膚，五官立體而動人，鼻梁挺直，長眉入鬓。而在朝陽的映射下，卻只在原本雙眼之處，投下兩窩深深的黑影。他的那雙盲眼，不見了！

易曉蘇既驚且駭，連忙要撥開他的大手去看，又被他朝後躲開，卻在不經意間帶動左邊的空衣袖，在空中飄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易曉蘇簡直心如刀割，幹脆不管他的眼睛，撲過去便抓住了他空蕩蕩的袖管，一下子便伸進去胡亂摸索，卻沿着那空袖管，根本一點手臂也沒摸到，最後竟碰到了他那渾圓的肩頭。

易曉蘇只覺得天旋地轉，仿佛再一次看到易水村外，雲長曦左手爆裂的景象。

“空的？空的！”她聲音顫抖，死死的拽着雲長曦的空袖管。“長曦，你的左手呢？”

身前人卻是不說話，兀自用右手擋着臉，良久都不敢回過頭來。

易曉蘇哪裏肯讓他躲過，撲過去就要再扒開他的大手，卻在掙紮間，雙雙滾落在地上。

怕易曉蘇受傷，雲長曦不自覺伸手把她攬在懷裏，這也讓趴在胸前的易曉蘇将自己看的一幹二淨。

入眼所及，那張俊臉鐵青。原本那眉骨下，一雙水晶般透明的眸子已全然不見，徒留兩窩深深的凹陷。缺失眼珠和肌肉無法牽動的上下眼睑，在眉骨下耷拉成一片皺褶，不能全部合攏，留下一絲不斷抽搐的細縫。因為緊張，而瑟縮着，間或露出內裏的一絲粉紅色的軟肉……

雲長曦只聽又是一聲低呼，易曉蘇的全身便顫栗起來。她的小手捧着他的臉龐，手指在他眉骨下的凹陷中來回摸索，仿佛是要在他那塌陷的眼眶中，找到一雙眼珠來。

過了好一陣，易曉蘇的身子顫抖的更加不可收拾，複又轉去拉他左側的空袖子，撫摸着他喪失左臂的肩頭，久久不肯放手。

滾燙的淚珠猶如小雨淅淅瀝瀝的滴落在雲長曦的臉上，耳邊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長曦，這幾日，你到底經歷了什麽？”

早已經陷入深深無奈的雲長曦，再次渾身一僵，那沒有眼珠的眼眶竟也瑟縮了一下。右手慢慢摸索而來，摸到易曉蘇的肩頭，才找到她滾燙的小臉，拇指在臉頰上輕輕滑過，拭去炙熱的淚珠。

“別哭，曉蘇，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