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塵

第31章 前世記憶

青衣仙人抓着易曉蘇和雲長曦在雲中疾馳，不一會兒就來到一處隐蔽的山中洞府。

洞口怪石嶙峋，潮濕陰寒，可洞內卻平滑幹燥，竟還有一盞木榻，一尊石桌和幾方矮凳。洞壁上各種七彩仙石，發出盈盈光芒。易曉蘇已經修仙數月，目力大增，只這盈盈的微光，已經足以讓她看清洞內的一切，頓覺似曾相識。

青衣仙人進得洞來，将易曉蘇往矮凳上随手一扔，便不再管她，倒是小心翼翼的把雲長曦扶在木榻之上。他大手朝雲長曦身前微微一拂，面色更是凝重，擡起一掌，就要朝雲長曦拍去。

易曉蘇大駭，立時就要沖過去，怎奈她身上被青衣仙人下了禁制，完全不得動彈，只得尖聲大吼。

“你要做什麽？快住手！”

青衣仙人動作一滞，冷面朝易曉蘇瞪來，只這一眼就讓易曉蘇忍不住一陣哆嗦，好像墜入冰窟。瞬間，下巴已經被青衣仙人捏在手裏，易曉蘇吓得忍不住閉上眼睛，卻是良久也不覺那青衣仙人動作。

易曉蘇連忙睜開雙眼，卻見青衣仙人正蹙眉仔細端詳着她，眼中滿是不解之色，仿佛易曉蘇是個讓他全然看不懂的物事。而易曉蘇再想要出聲，卻發現自己已經張不了口，咽喉已被封印。兩人就這樣僵持互視了良久，直看得易曉蘇冷汗涔涔，卻咬着牙硬是怒瞪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洞內柔光一現，不知何時，一個碧色衣裙的女子，掌燈而來。柔眉順眼，一雙丹鳳眼內流波婉轉，卻是比水還溫柔。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卻在瞬間飛至易曉蘇的身後，伸手就朝易曉蘇的天靈蓋狠狠抓去……

“梵音住手——”，一聲大喝，自身前傳來。

眼見就要轉入易曉蘇天靈蓋的小手，被青衣仙人在空中截住。

碧衣女子咬牙蹙眉，想要把手從青衣仙人手中掙脫出，卻是沒有成功。

“墨玄，你放手。讓我殺了這魔女，一了百了。”

青衣墨玄幽幽一嘆，搖頭。“恐怕不行。”

梵音一臉不解，就見墨玄大手伸來，在易曉蘇頸間一指，一陣藍色幽光自曦目石內散發而出，竟有幾分阻擋之力，朝兩人襲來。

梵音看後簡直無法置信，捂嘴呢喃，“這、這是……”。

墨玄颔首，兩指一帶，便從易曉蘇腕子上開了一道小口，鮮血從傷口中滴下。墨玄朝那滴出的鮮血一勾，那鮮血便飛到三人眼前。墨玄手指再掐，空中鮮血瞬間自燃。

火焰中白光與紫光交錯，好像天生相生相克，互相依賴又相互抗衡。

而在那糾纏在一起的白紫光束之外，則有一團更為強大的藍色光束，将兩股光芒團團包裹，竟不斷的将紫光吸逝，轉化為白色光束。

易曉蘇全然看不懂眼前情景，行動和話語都被封印，只得定定的看着兩人在自己身上施法。

而梵音腳下踉跄數步，竟不能自持，忽然又似想到些什麽，連忙走到木榻之旁，拉起雲長曦的脈搏，探下神識。只數息間，已然臉色慘白，神色凝重。她緩緩收了神識，站起身來，朝墨玄看去。

“怪不得自長曦複蘇以來，氣息就這麽微弱，我一直以為他是離幻海太遠，仙力不能接續，誰知原來他抽了魂血，随時都在以本元之力，替這魔女清洗魔髓轉化仙元。這等耗盡真元的做法，實在是破釜沉舟，一損俱損。”

墨玄則重重一嘆，将自燃的血液揮散。

“如今，他們二人的魂血相融，早已是一體。只要這魔女身上有任何一點閃失，都能轉嫁給長曦。我實在不知道長曦到底要愧疚到什麽時候，即便他仙力雄厚，也經不起這般耗損。恐怕五靈未及聚齊，他的仙力已經消耗殆盡，仙身不存。“

易曉蘇在一旁聽得心底發顫，瞪着一雙大眼，拼命嗚咽着發出聲響。終于引得墨玄回頭看了她一眼。

墨玄低頭冷笑，手指輕彈，便解開了易曉蘇喉間的封印。

“你、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抓我和長曦？你們到底在我面前刷了什麽把戲？”

喉部被封良久，易曉蘇迫不及待的怒吼而出，惹的梵音怒目一瞪，差一點就掐斷她的喉嚨，卻引來昏迷在床上的雲長曦一聲呻|吟。原來小小的一下觸痛，都能轉嫁到雲長曦身上。梵音氣得七竅生煙，甩開手，轉開身去。

墨玄則将梵音扶到一邊，在空中拍去一掌仙力，安撫下床上睡不安穩的人兒。轉過臉，朝易曉蘇幽幽看來，那一雙深沉的瞳眸中，有着讓人猜不透的憂思。

“其實數月以來，長曦一直在幫你稀釋魔髓，你自己也該有所覺吧。”

易曉蘇身子一震，腦海中又閃現出一張人臉。這張臉，在數月間反反複複的出現，卻總是一閃念，便頭腦混沌，再要細想就再也記不清那張臉的真容。

果然，這一次也是如此，她一看到那張模糊的臉，頭腦便一陣眩暈，幾近暈倒。可她畢竟也修行了一段時間，眼前這幻象隐隐的讓她覺得應該是解開事情原委的關鍵，何況眼前這兩個古怪的仙人，這番說話，一定也與之有關。

易曉蘇咬牙命令自己清醒，雙眼圓瞪間，卻看到頸間曦目石發出幽幽藍光，仿佛就是它在讓她沉睡。易曉蘇伸手一摸，曦目石上的光芒頓時消失，便在此刻，靈臺一片清明，腦海中那張人臉頓時清晰起來……

那是一張鬼魅卓絕，卻驚豔四射的臉龐，皙白若月，唇如朱丹，一雙嗜血妖冶的紫瞳，叫人一看便丢了魂去……

魔女！！

她！她！

居然是她……

居然是她自己！

“魔女……是我？”易曉蘇怔住，禁不住呢喃。

墨玄看她神色，了然道。

“你前世的記憶已經被長曦封印，若你自己不能全部想起，我也不能強行打開。但是我可以讓你看看從前的我們……”

墨玄大手伸來，在她額頭輕點，全身的禁制已經解開，一縷記憶便輕巧的鑽進她的腦海，在她心裏呈現……

東洲之中，遙遙幻海，白雲濃霧，如夢似幻。

三行白光在天上疾馳，待到無極山巅，忽見銀光一閃。一青一白兩位青年，和一個碧色衣裳的年輕女子，在白光中閃現。

那女子美目流轉，櫻唇帶笑，讓人一見傾心；那青衣人冷面如冰，目色深沉，叫初見者望而生畏；而那白衣人長眉似刀，颀身而立，淡然間溫潤儒雅。

三人皆是仙姿卓絕的人物，不正是青衣仙人玄墨和雲長曦，還有想一掌斃了易曉蘇的梵音嗎？

只見，三人站定，梵音舉袖掩嘴，嫣然輕笑。玄墨将懷中酒壺随手一扔，便被雲長曦潇灑接住，仰頭一飲而盡，朝玄墨和梵音二人看過來，爽朗大笑……

易曉蘇頓時內心焦灼，記憶裏的她就是墨玄，而雲長曦卻不是現在的雲長曦。

那時的雲長曦舉手投足都灑脫淡然，笑容爽朗幹淨，完全不帶半分猶豫。哪像是如今的雲長曦，雖是微微笑着，總像是心裏揣着萬般心事；縱然雲淡風輕，也仿佛不能如那番純脆。

雲長曦捧着酒壺朝她看來，望向她的那一雙眼睛……

眸色深邃，猶如一淵幽潭，深不可測，又似兩汪清泉，溫柔靈動，雖是淡淡看來，卻有說不出的明澈。

那一雙能夠洞悉人內心的眼睛，竟美的讓人窒息。

而如今卻全然沒了顏色……

回憶在腦海中消失，易曉蘇已然心痛萬分，不能置信的看向墨玄和梵音，眼淚也不知不覺得滑落兩頰。

“這是從前的長曦？他和你們……他的眼睛……”

忽然，易曉蘇腦中一痛，前世的記憶好像碎片一樣零零落落的砸在她的腦中身上，她感覺渾身沒有一處不冰涼刺骨。

千年前那次在仙界的偶然相遇；他柔聲的叫她“岚兒”，她叫他“曦哥哥”；她為幫雲長曦奪得仙界試煉第一而弑殺無極宗人；為了和雲長曦在一起，她在五靈泉內洗髓……

這一幕幕滑過她的腦海，易曉蘇就好像是在看一場夢境。

“所以，我才會穿越到這個世界。所以，我一來到這個世界，就遇到了長曦。所以，長曦才會因我而中毒……我們前世到底還有什麽過往，到底還有什麽？”

易曉蘇抱着疼痛不止的頭彎下腰來，她拼命搜索着猶如碎片一樣的記憶，忽然一張蒼白的俊臉浮現在她眼前……

那一張出塵的俊臉，此刻慘白得發青，兩片優雅的薄唇一絲血色也沒有了，長眉入鬓，卻因劇痛而糾結在一起。那眉骨下原本一雙靈動清澈的美麗黑瞳卻是不見，徒留兩窩深深的凹陷，眼皮內的眼珠竟是被人生生挖去，缺失眼珠和肌肉無法牽動的上下眼睑，在眉骨下耷拉成一片皺褶，無法合攏，留下一絲不斷抽搐的細縫。那原本該是眼睛的地方，正汩汩的滲出鮮血，仿佛要把他渾身的血液都全數流光，染遍他白色的衣裳。可他好像全然不顧忌自己雙眼的傷勢，正踉跄着步子朝她走來。

“岚兒，你在哪兒，岚兒？”

他已然重傷，身體虛弱的讓他站不穩，他失明的雙眼更是讓他失去了方向，他伸手朝前胡亂的摸索着，幾步之遙，竟好像走了好多年。

易曉蘇心中劇痛，早已經忘記這只是她腦中的幻象，連忙伸出手去扶，卻見自己擡起的雙手，竟是一片血紅……

易曉蘇驚駭尖叫，錐心般疼痛，一下子從幻境中清醒過來，放聲大哭出聲……

她不知道她腦中的幻象是真是假，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雲長曦會被人剜去雙目，她更不知道為什麽她在看到自己滿手鮮血的時候會幾乎崩潰。她只知道，她此刻心痛的無法抑制，仿佛曠古悠長的憂恨已然蘇醒。她止不住的哭泣，終于昏死了過去。

而在一旁，一直觀望着易曉蘇的墨玄和梵音也是一驚，梵音連忙扶住她下落的身子。沒想到易曉蘇立刻醒覺，反手将梵音推開，向後搖晃了兩步，勉力支起身子不倒。

她狠狠的擦去眼淚，怒目瞪着眼前的兩人。

“你們讓我看這些幻象，到底是何用意？”

墨玄一驚。“你居然以為，這些都是幻象？”

易曉蘇秀眉緊蹙，倔強的咬牙。“我憑什麽相信你們？”

墨玄略一沉吟，輕笑。“你可以不信我們，但你不能不相信自己。”

墨玄如此說，易曉蘇不由得胸口又是一痛，望着床上仍在昏睡的雲長曦，她咬着牙道。“除了長曦，我連我自己也不信。”

墨玄神色一滞，低低笑出聲來。片刻後，伸手入懷，取出兩枚丹珠，手指一彈便飛到易曉蘇面前。

“這是金靈珠和木靈珠，我和梵音日前各自煉化出一枚，是長曦要給你用的。你先收着吧。”

易曉蘇卻沒有伸手去接，任憑那兩個丹珠飄在空中。

墨玄淺笑，大手一擡，又在空中抓出兩枚玉簡。

“這兩枚玉簡，一枚給長曦，那裏面有我對他的囑托。還有一枚，是給你的。”

見易曉蘇仍舊滿眼戒備，墨玄繼續道。

“你雖魔力不深，但是煉化五靈洗去魔髓，對施法者卻有巨大的反噬之力。你若不想長曦為你受苦，便可照着我給你的玉簡之內記載的口訣修習。但是，那法術只是為了避免讓反噬之力侵襲施法者，而對接受洗髓者卻沒半點作用。反倒可以說，原本施法者所承受的反噬之力，将都會由受洗者承受。你可明白？”

易曉蘇聽後神色一斂，她腦中隐隐浮現出五靈洗髓的秘術。

五靈洗髓之術，除了可讓受洗者在五靈仙泉內侵泡七七四十九天，徹底洗去魔髓之外，還可以由他人代為煉化極度精純的五靈元珠，将其攝入受洗者體內，再由他人施法，配合五靈元珠之力，從體內釋去魔髓，重鑄仙骨。

這個方法反五靈泉之道而行之，五靈泉淨化的是受洗者的身骨，幾乎是活生生化去修煉後的骨頭，重新鍛鑄，讓受洗者痛不欲生。

而五靈珠洗髓則考驗的是施法者的修為和承受之力。因為光是煉化五靈珠已經是極其困難的事情，須要至精至純的五靈之地，迅速消耗大量仙力乃至精元煉化而成。而在五靈珠融入到受洗者身體之後，所産生的排斥、消融、反噬之力，也是由施法者強行抵抗。否則術法不成，前功盡棄。

易曉蘇一思及此，忽然心念一轉，連忙在自己的身體內查探，果然在丹田之中一顆土靈珠正緩緩的散發着靈力。

“長曦，竟然為我攝入了一顆土靈珠，什麽時候的事？”

易曉蘇低吟，緩緩擡起頭，看向墨玄和梵音二人，神色開始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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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府之內，床榻之邊……

易曉蘇望着才從噩夢中蘇醒的雲長曦，腦海中滑過三日前與墨玄、梵音的匆匆一面,心下仍是震顫不已。

她悠悠望向雲長曦那蒼白的俊臉，不知他夢中遇見了什麽？還是想起他們曾經的過往，額頭竟是一層薄汗，瞪着一雙盲眼，那水晶般的眼眸在眼眶內毫無章法的震顫，像是正努力的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卻終究徒勞無功。

易曉蘇心裏忍不住的疼，他的眼睛曾是那麽美，美得仿佛日月星辰都會失了顏色……

片刻後，雲長曦的身子松懈下來，眼簾微垂，終于明白自己的眼睛已經在一千年前便再也看不見光明，也想起來他曾與墨玄一戰。

“墨玄呢？”

雲長曦凝眉，撐着身子，迅速聚集神識把所在之地都掃了一遍，才發現自己竟被墨玄帶到這洞府之中，而墨玄早已沒了蹤跡。

“他們走了。”易曉蘇低低的應着，伸手拖了他一把。

雲長曦卻是一凜。“他們？你說他們。除了墨玄還有誰？”

不等易曉蘇回話，雲長曦已經掙紮着坐了起來，在易曉蘇身上一陣亂摸，才發現她毫發無傷，才松了一口氣。

“墨玄師兄帶我們來到這座洞府，他和梵音師姐幫我們倆都療過傷。長曦，你在此處已經昏睡了三天了。”

雲長曦一聽，頓時臉色深沉。

“你叫他們什麽？”

一翻身就從榻上站了起來，卻是腦中一昏，身形踉跄。

易曉蘇上前相扶，咬着牙，神色猶疑間，卻未能接上話茬。

雲長曦眉頭輕蹙，伸手前探，易曉蘇知道他此時還不宜久站，趕緊扶他坐在一旁石凳上。

“他們有沒有和你說些什麽？”略一沉吟，雲長曦收斂情緒，淡淡的問。

易曉蘇輕嗯了一聲，自懷中取出玉簡和丹珠，放在石桌上，拉過他的右手，讓他自己摸了摸。

雲長曦的大手在觸到兩枚丹珠的時候，竟是一顫，連忙去摸玉簡，腦中傳來墨玄的神念。

“長曦師弟，千年一別，別來無恙。為兄不願與你為敵，奈何我身為仙門宗主，身不由己。我知你此番心意已決，特留下金靈和木靈兩枚元珠助你。希望你能早日替所愛之人洗去魔髓，脫離苦海。但若他日魔女重修舊道，仙魔不兩立，無極宗仍是無法坐視不理。還望師弟謹記。就此別過。”

而此時的易曉蘇則心思不定，她凝望着雲長曦一張俊臉，望着他那一雙沒有顏色的眼眸，腦海裏卻是另一番景象……

眉骨下因缺失眼珠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窩，原本該是眼睛的地方上下眼皮顫動着，只皺褶出一絲縫隙，縫隙中正汩汩流出鮮血，一滴滴低落地面……

這畫面，就像魔咒，反反複複，一遍遍在易曉蘇的頭腦中回放。

而他那無力垂下的左手，那看上去和之前一般無二的左手，如今也全然沒了溫度，連擡起一下都像是無法做到，靜默無聲的垂在雲長曦的身側……

易曉蘇心裏疼得厲害，怪不得雲長曦要封印她的記憶，即便并沒有完全記起前世的過往，她仍是心痛得難以忍受。她知道的越多，則越是心痛。

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為她！

易曉蘇在內心裏翻江倒海，她明白在雲長曦的這一番用心良苦。

她明白，若不堅強，便背了雲長曦的一番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