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趙秀娥憂心忡忡地回了家,既擔心兒子的戀愛問題,又有些擔心河邊那婦人說的話,很有些神思不屬,以致于晾衣服的時候,她不小心踢倒了木盆,差點跌倒。
“阿娘,你沒事吧?”水珠扛着幾根竹子回來,見阿娘差點跌倒,趕忙問道。
“沒事沒事。”趙秀娥回神,站穩了繼續晾衣服,一邊問水珠:“砍多少了?我待會晾好衣服也過去。”
昨晚吃飯時,殷裴楠說從左安那裏聽來的,明年他們種水稻要換個方式,可以增産,到時候需要許多竹子或者細枝條做栅欄,要盡早準備。
趙秀娥仔細問了下,聽到那方法時雖然有懷疑,但聽說是左安從書上看來的,确實可以增産,說得也很有道理的樣子,便答應了。
世界那麽大,他們村裏人沒什麽見識,但是左安從小在京城,而且讀了很多書,見識廣博,說的定不會錯的。
況且,他們也說好了,左安他們也跟自家一起種,就讓她更放心了。
過年前這幾天沒什麽事,他們便開始去後山竹林裏砍竹子做準備。
到了後山竹林,這裏長着大片大片的竹子,都是野生的。平時村裏大家要編個什麽籮筐涼席之類的,都是在這裏砍,砍掉了,來年春天又會發出許多竹筍來。
文逸帶着兩個小的在砍竹子。
“要倒了要倒了!瑩瑩姊姊快來這邊!”老遠就聽到寧哥兒的聲音。
“喔。”左寶瑩跟寧哥兒混熟了一些,開始跟他說話了。
“你們讓開。”把兩個小的叫到自己這邊,文逸砍下最後一刀。
“嘩——”一株足有三四丈高的大棟竹嘩啦啦倒了下來,迎來兩個小的驚嘆聲。
“怎麽樣?逸哥兒,累不累,我來吧。”趙秀娥和水珠走近了,看着文逸額頭上一把汗,趕緊說道。
真是難為文逸了,從小沒做過這種粗活,到了中年還得來做農活。
“沒事嫂子,我來吧。”文逸甩了甩砍竹子時被震得有些發麻的手,笑着答道。怎麽說也是個男人,他覺得自己能行。
“那你累了就歇一歇。”趙秀娥沒再多說,拿起柴刀到一邊去削掉竹子上的枝條。
趙秀娥心裏裝着事,有些心不在焉,幾次想問問文逸他們家的事情,可又覺得那是人家的家事,自己這麽問不太好。
而且,經過這兩天的相處,她确實覺得文逸和左安他們人都很不錯。他們斯文有禮,真的特別有教養,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跟他們這種鄉下人有着本質上的區別。
趙秀娥覺得,文逸他們不像是傳言裏那樣的人。
可她又一想,要是那件事是真的,那會不會給自家帶來禍患?他們家剛度過難過的日子,好不容易可以過輕松一點的日子,這要是……
很是糾結。
在文逸又砍倒兩株竹子後,趙秀娥終于下定了決心,她必須要問問,早點搞清楚了。
要是誤會,就早點解除心裏的疙瘩,要不是,也要早做打算。
她深吸一口氣,問文逸:“那個,逸哥兒啊,你們怎麽從京城回來了呢?咱村這鄉下地方,不像城裏,可苦得很。”
文逸聞言,抹了把汗,停下歇一會兒。
他們回來還沒跟別人說過家裏的事情,之前本來要跟左土根說,後來還沒來得及說就鬧崩了。
他知道村裏人肯定很多人都在胡亂猜測。他們本不欲多作解釋,可是現在他們寄住在趙秀娥家,就有必要讓人家知道,免得讓人家擔心受怕的。
他嘆口氣,答道:“唉,嫂子,我們這也是沒辦法。小
安他父親沒了官職,我們就不能在京城住了,必須回原籍的,這是朝廷規定的。”
“還有這規定呢?”趙秀娥一個婦道人家,對朝廷這些規定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們要是去縣轄地以外的地方,都是需要到衙門去開路引的,不然容易被當成流民抓起來。
文逸給她解釋道:“是,外地沒有京城戶籍的官員,憑着朝廷上任的文書可以在京城居住。可要是沒了官職,就必須遷出京城的,這是為了限制京城的居住人數。”
“原來是這樣。”趙秀娥點點頭,然後又問道:“那,那安哥兒他爹……”
聽到兩人的話,水珠也豎起耳朵來聽着。
左寶瑩聽了忽然停了下來,默默走到文逸身邊,揪着他的衣擺。
寧哥兒見了也不說話了,他敏感地察覺可能在說什麽重要的事情,拿着一根小竹枝無措地站在那裏看着兩個大人。
看趙秀娥吞吞吐吐的樣子,文逸知道她想問什麽。
他摸了下左寶瑩的頭安撫她,想了想,說道:“嫂子,世貴他确實犯了點事,丢了官職。但是,您放心,他去了之後,這些事都過去了,沒有牽涉到家人。我們是清清白白回來的。”
聞言,趙秀娥明顯松了口氣,眉頭放松下來,一時又覺得自己這行為特別不好,她有些尴尬地說道:“你,你別怪我亂打聽啊。”
文逸搖頭,很誠懇地道:“沒事的,別人就算了,但是您和阿楠水珠他們,是有權利知道的。嫂子,你們願意在這個時候收留我們,我們真的很感激,我們記一輩子。您放心,我們不會那麽沒良心,給你們帶來災禍的。”
趙秀娥看着文逸這麽坦誠,真心覺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道歉道:“對不住啊逸哥兒,我聽村裏有人傳你們是逃回來的。”
文逸搖頭,笑着說道:“沒事,怪我們沒提前跟你說明,誰遇到這事,都不能淡定,我能理解。嫂子,你還能直接來問我而不是直接把我們趕出去,我就很高興了。”
趙秀娥不好意思地說道:“都怪我,亂聽謠言。”
文逸想了下,問道:“嫂子,你是聽誰說的?”
趙秀娥便把之前洗衣服的時候的事情說了一遍。
“哦,我知道了。”文逸若有所思。
知道文逸他們沒問題,趙秀娥心裏是真的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而另一塊大石頭,相比這一塊,雖然沒那麽沉重,但也有些麻煩。而且,趙秀娥還真沒想好要怎麽辦。
她本身是個心腸很軟的人,因為自己的婚姻不幸福,就特別希望自己的兒女能有個完滿的婚姻。而這一點的基礎,就必然是兒女要找個他們自己中意喜歡的對象。
考慮再三,她決定還是先觀察觀察吧。
巧的是,殷裴楠考慮到這兩天好像惹了隊長幾次了,怕自己表現得太過明顯惹隊長讨厭,便決定最近緩一緩,先把農具搞定。
于是,趙秀娥觀察下來,她又發現,除了那天的牽手,兒子和安哥兒這兩天再沒有什麽過于親密的行為,她一時也拿不準了。
倒是這兩天,村裏關于左安家的閑言閑語越發多起來,甚至有兩個幫忙左安家蓋房子的村民都怕被牽連,結了工錢不肯幹了。
左安開始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後來文逸跟他說了一下,他才清楚,原來還有這麽回事。
殷裴楠也知道了。
他這兩天一直在木工那邊,回家的路上偶然聽到幾個婦人碎嘴,其中一個還拉着他,話裏話外向他打聽左安家的事情,被他當即擋回去了。
“嬸嬸,這馬上過年了,您有這功
夫,回去先給柱子把他的棉襖補一補好不好?我看他棉衣裏面的棉花都要掉光了,怪可惜的。”
“嘿,臭小子,還不識好,等倒黴的時候可別怪嬸子沒提醒你。”
“那真謝謝您了。”
村裏最不缺的就是閑言碎語,誰家裏一點狗屁倒竈的小事都能拿出來扯一扯,更別說是這麽大的事。
三人成虎。
謠言傳了兩天,左安他爹已經成了勾結敵國的叛黨,左安文逸左寶瑩已經成了殺了官兵越獄的囚犯。
回到家,殷裴楠專門找了隊長,要說說這件事。
“隊長,這可太氣人了,你知道是誰最先傳出來的嗎?”
“嗯,誰?”左安拿着塊木板在畫衣櫃的樣式,打算到時候請木工給做出來。
殷裴楠坐他身邊,氣憤地說:“我阿娘打聽到,說是最先是李桂花傳出來的。”
李桂花,就是左安堂伯那老婆。
“哦,不奇怪,我也覺得是她。”左安很淡定。
“隊長,你不生氣啊?”殷裴楠不解地看着他,要別人這麽傳自己的謠言,他非得把那些人給收拾一頓不可。
“嘴長在別人身上,你還讓所有人閉嘴不成?”左安瞥了他一眼,又道:“而且,這不正好嗎,沒人敢來得罪我們了,畢竟我們可是連官兵都敢殺了越獄的。”
殷裴楠啞然,後來低頭悶悶地笑了起來。
他的隊長其實也還是原來的樣子,從不在乎外人怎麽看。
“當然了,”左安又補充了一句,說道:“帶頭造謠的,也不能就這麽算了。”
殷裴楠雙眼一亮,問道:“隊長,你想怎麽辦?”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聽說,昨晚,左土根家堂屋裏忽然塌了一個大坑,足足有三尺深。李桂花一不小心正好踩在邊緣扭了腳,面朝下摔了一跤,正好磕在門檻上,磕掉了四顆牙。
村裏流言又四起,說是左土根家忘恩負義遭到報應了,那堂屋的地塌了就是祖宗們對他們的警告。因為那塌的地方,正好對着祖宗們的牌位呢。
特別是李桂花,吝啬鬼,這下好了,過年都沒口好牙吃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