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說完,他不待葉輕給出反應,又自顧自地扯開話題,“真可惜,白白浪費了一潭水。”
葉輕靠過來,似渴求溫暖的小動物般柔順乖巧,緊緊抱住他的腰身,聲音悶在他胸膛間,“我記下了,師父。”
淩涯子伸出胳膊搭上他的背脊,将葉輕圈在懷裏環住,沉寂片刻,道:“你太瘦了,出去以後要多吃一點。”
“想師父想的,”葉輕的臉在他脖頸處又磨又蹭,感受自內衫裏透出來的好聞的男子體味,這特有的味道令他深深癡迷,“我一想到你那時候一把推開我,一走了之,轉頭又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抱着其他人尋歡作樂,我就難過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淩涯子聲音溫和:“不會了,不會再有別人了。”
葉輕已經餓得神識不清了,卻仍不肯松開抱住自家師父的手,他甚至有些得意地想着,“以後師父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你老是去山下和那夥人厮混,我很不喜歡……”
“以後不去了。”
“他們還老慫恿你去喝花酒。”
“以後不喝了。”
“你老是喝得爛醉,都是我把你扛回去的……”
“不會再讓你傷心了。”
……
“師父,我好困……”
“好,你先睡一覺,等你醒來我們就在客棧裏了。”淩涯子溫聲撫慰道,将靠在身上的徒弟手腳擺放好,輕輕拍打他的後背,感受着懷中漸漸趨于平穩的呼吸聲。
不能再耽誤了,葉輕已經陷入昏迷了,再待下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淩涯子一手撐在地面上,一手扶着葉輕站起來,毫不吃力地抱起一個成年男子,懷中人的肋骨硌得他小腹作痛。瘦,他真的太瘦了,可見三年來确實是飽受相思之苦。淩涯子牢牢抱緊他,踏上來時路,直接無視了旁邊一動不動的瘋子。
走了幾步,又忽而停了下來,将葉輕安置在石壁邊,解開他的衣襟,将他懷裏束成一團的布條展開,拿出那朵花兒。
葉輕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眼前一片暈眩,聲音微啞:“師,師父,你在做什麽?”
“沒什麽,”他視線有些模糊,只聽到淩涯子那邊動作不停,不知在鼓搗些什麽,應了他一句,然後身側溫熱身軀不容拒絕地靠了近來,帶着令人心醉的氣息。
淩涯子吻了上來,以靈巧舌頭溫柔撬開葉輕唇齒,聲音含糊,“張開嘴。”
“唔……”葉輕下意識順從師父的話,唇瓣被胡茬刺得痛癢,一條炙熱滑溜的舌頭伸進嘴裏,靈活如長蛇一般闖進來,緊接着一股甘甜馨香的汁液被送了進來,那是被嚼成碎瓣的福祿花的香味。
淩涯子自己嚼碎了花瓣,以嘴對嘴的形式将解藥渡給了他。他明白葉輕已經等不到回去再另行配制解藥了,當下只好先把福祿花喂給葉輕,雖然不能保證達到最好療效,但此時此景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喉結微動,那股甘甜的花汁被葉輕吞下喉間,暖流緩緩流向四肢百骸,流經之處頓覺一陣神清氣爽,酣爽暢快,如沉疴漸愈,煥然重生。
心底驀然一松,萦繞多年的困苦勞心一掃而空。
他此時卻沒想那麽多,只一心挽留嘴裏那條即将脫身抽退的舌頭,擡手抓住他師父的衣襟,深深地回吻回去。
多情主動,一如他的心。
淩涯子看着盡在咫尺垂下鴉睫的面容,終于受不了蠱惑,閉上眼睛,與他溫柔舔舐、唇舌交纏,空氣中都染上了甘甜的花香味。
良久,他們才放開彼此,葉輕臉上一片緋紅,身上軟綿綿的,半分力道也無。
淩涯子卻是氣定神閑,噙笑着打趣:“傻徒弟,連怎麽呼吸都不會?”
葉輕也不惱,伸出舌尖,回味般輕舔自己的雙唇,眼神亮晶:“師父,我還想要。”
“小色胚,天天就想着占為師便宜,”淩涯子又把他背起,繼續在山道中尋找出口,臉上笑意未減,“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你這麽好玩呢?”
“以前,”葉輕伏在他背脊上低聲呢喃,“以前我就很喜歡師父了,可是我嘴笨,只會悶在心裏,偷偷喜歡着你。”
淩涯子想起當年那個過分疏離淡漠的孩子,後來是帶着怎樣炙熱的眼神大膽地宣揚愛意,其言辭離經叛道到令他震驚錯愕,他不由啞然失笑:“你可一點都不嘴笨……”
“那時候還沒想這麽多,也不知從何時起,當我意識到自己心意的時候,我就已經無法自拔了,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怪物,愈加熱烈的情意快把我的心擠爆了,眼裏心裏,全都被你牢牢占據了,我忍受不了,就一時……”
淩涯子把他背得更緊,聲音柔和:“你當時是真的把我吓壞了。”
葉輕在他背上哼哼了幾聲,聲音低低沉沉,斷斷續續,“我不是……那時候我還以為你也是心裏有我的……不然不會……”
方才福祿花的效用只維持了短短瞬息,葉輕又開始陷入無意識中,淩涯子出聲勉勵:“你要是還想跟師父在一起,就要好好活下去,知道沒?”
葉輕有氣無力地應道:“知道了……我不會……”聲音逐漸消失在唇齒間。
淩涯子行走的步伐越加急速。
背上的葉輕又突然小聲嘀咕:“還要記得刮胡子……”
淩涯子知道他嫌棄自己臉上冒頭的胡茬,忍俊不禁:“我知道了,出去就刮幹淨。”他見山洞逐漸轉暗,又道:“之前那十八個洞口中,或許還存在着其他出路,我們去那邊。”
背上的人沒有作應,葉輕又昏睡過去了,淩涯子哭笑不得。
真是要栽在這小冤家手裏了。
……
眼見即将靠近十八個洞口處,淩涯子突然停下腳步,反手取出葉輕身上的長劍,嚴陣以待,前面黑黑沉沉,驀地遠處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哧——哧——哧——”,是長靴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他收斂笑容,緊緊抿起嘴唇:“這裏,還有另一個人。”
葉輕沒有作應,倒是那“另一個人”替他回答。
“沒錯,你們出不去了。”一道陌生的男人聲音在黑暗中響起,語氣平靜。
随着“哧——哧——哧——”的聲音被放大至無邊黑暗中,來者逐漸迫近。
淩涯子看不清那個人的面容,只能通過氣流湧動感受對方的存在,來者氣息沉穩,不帶任何一絲殺意,利刃出鞘,刀鋒寶甲,顯然是有備而來。
“你為何而來?”淩涯子問道。
他平靜道:“我今日,是為死在你手下的人命而來。”
淩涯子比他更加平靜:“我手下,不存在枉死之人。”
他道:“江湖仇殺,不問因果,不問善惡。”
淩涯子道:“也對。看來這場對戰是免不了的了。”
來者一步一字,帶着來自黃泉彼岸、死亡般清冽的氣息:“今日,便讓恩怨有個了結。”
“放下他,跟我打一場,生死自負。”
淩涯子放下葉輕,一臉凝重:“我若輸了,請放我徒弟平安離開。”
“這是自然,”來者應道,“他本就不在我們的計劃裏,殺了他,只會徒增麻煩。”
淩涯子捕獲弦外之音:“我們?看來哪怕我遠離多年,始終也不得全身而退。”
來者道:“你确實聰明,怪不得那人将你視為平生大敵,耗盡心計将你困殺此地。”
“我本是猜測,”淩涯子緊握手中劍,“你的出現,剛好印證了我的某個想法。”
風聲倏忽停止,空氣流轉間,刀光劍影乍然亮起,破開沉沉黑霧,兩道對峙的人影,在黑暗中持刃以對。
“被廢除武脈的你,對上我,會有幾分勝算呢?”來者輕蔑出聲,先發制人,他們先是過了兩招,又突然停下。
淩涯子不應,那人又道:“為何不使出你的淩空劍法?”
來者持刀橫劈下來,刀勢猛烈,淩涯子揮劍相持,身形迅捷,形如鬼魅,卻始終不正面使出劍法。
來者步步緊逼,又問:“為何不說話?”
淩涯子終于開口:“淩空劍法已經在三年前死了。”
“昔日名震江湖、能與方秋鴻一較高下的淩空劍法,又豈是那麽容易就死的?”來者不屑一顧,刀勢愈猛,“使出你的真本事來,不然今日,你們一個都走不了。”
淩涯子劍式陡轉,揮出疾風驟雨般的綿延劍光,照得鬥室一片堂亮,雖只一瞬,也清晰現出來者五官——一張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面容。
他波瀾不驚道:“原來你跟那個殺手有血緣關系。”
來者本是沉穩以對,語氣平靜,聽聞淩涯子這話,陡然震怒,刀招再也不複之前的游刃有餘,反而帶了點氣急敗壞的味道。
“少廢話!”他招招進逼,招式狠辣,幾想置對方于死地,“該死的!你到黃泉之下去向他贖罪吧!”
想要淩涯子開口的是他,嫌淩涯子廢話多的也是他。
淩涯子格開刀尖,又道:“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那裏功夫最高的了。”他點破對手身份,使得原本平靜的人像是被點到死穴一般暴跳如雷,可見那位所謂“親人”的慘死于他而言是一件悲痛萬分的事情,以至于他一提此事,對手方寸大亂。
人人皆有軟肋,只要抓到對手死穴,那事情,就好辦了。
來者揮刀如雨,與他刀劍相擊,發出“嗡”的一聲,震天裂地,随即一道細不可察的裂紋在地面上綻開,倚在旁邊昏迷不醒的葉輕忽而發出悶哼一聲。
淩涯子心道:“不好,需速戰速決!”
對手聲音陡然尖厲,大喝一聲,與劍式愈加猛烈的他眨眼間對戰數十個來回,原本躁動不安的情緒又在對戰中逐步趨于平靜。
他道:“沒想到你竟還能擁有這般驚人的體力,真是不簡單。”
淩涯子心下懊惱,遺憾自己錯過最佳的殲敵時機,但他面上并不表現出來,反而刻意讓自己的身形緩了一下。
“你是在預備保存體力,做好全力一擊的準備嗎?”來者聲音帶着嘲弄,“可惜你沒機會了,再過三個時辰,你,還有你的好徒弟,都會變成一只瘋瘋癫癫、只會殺人的獸類,那時候……”
他又補充道:“所以,與其渾渾噩噩地活着,還不如痛痛快快死在我的手下,這對于你來說,才是最光榮的死法,不對嗎?”
淩涯子身形再度緩慢,将自己僞裝成氣力不濟的樣子,怒吼道:“那水潭果然有問題!”他站在原地大吼大叫,刻意釋出漫天殺意。
“好好好!”來者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中帶着驚喜,“這果然才是值得與之一戰的對手!”
淩涯子死死咬住唇齒,一股鮮血自齒縫噴出,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彌漫整間山洞,“那水潭裏到底是什麽東西?!”
來者哈哈大笑:“那是一種能讓人失去神智、萌生出無邊殺意的毒,正如你寶貝徒弟身上的一樣,只不過水裏的毒藥遠遠比你徒弟身上的要重得多,喝了那水,就會如同那個瘋子一樣,你聽——”
淩涯子果然聽到水潭邊歇斯底裏的吼叫聲,那老瘋子又醒了。
他總算明白了一切:“原來如此,你想讓我們同歸于盡。”
“沒錯,你的存在始終是個禍患,所以才這般煞費苦心,布下種種殺招,以絕後患。莫怪那人針對于你,怪只怪你自己擋了別人的道。”
淩涯子道:“我不懂,他若是想殺我,依昔日交情而言并非無機可乘,為何又要苦心孤詣,将我困殺于此?”
“你還不了解他嗎?”來者嘲諷似的低笑一聲,“他貫愛借刀殺人,哪怕舍近求遠,也要保證自己手上不沾一絲血跡。”
淩涯子又問:“他怎麽敢保證我們一定會自相殘殺?”
來者也不隐瞞:“他知道你一定會來,也早在山洞裏布好了一切,潮水、斷龍石、水中毒藥,鐵鏈……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們同歸于盡……你徒弟的意外闖入,是個變數。”
淩涯子突然喟然長嘆,聲音久久流轉在山洞中。
來者嘲笑:“難道你還在心疼那個瘋子?”
淩涯子道:“他有今日,全是他咎由自取。”
“那你——”來者語音未落,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破空之聲打亂節奏。
進勢猛烈,一股無與倫比的湃然劍意鋪天蓋地噴湧而來,似日月星辰,盤空而起,氣态淩然,高華卓傲。那柄劍竟在黑暗中激蕩出無邊劍意,招招精妙,勢不可擋,打得他左支右绌。
“這是——怎麽可能!”他陡然失聲,心中一片駭然。
日月高空,幹霄淩雲,是為淩空劍法。
“我嘆氣,只是突然想起,那個人,應該是你弟弟吧,他死的時候,也是露出如你這般的驚愕臉色。”
聽聞慘死親人被提及,來者又是一陣怒不可遏,“住口!不準你提他!”
他怒喝一聲,提刀相對,想要對抗對面湃然高深的劍意,可惜人未殺到身前,招式已老,待要收回招式,淩涯子劍風業已當面迎來。
“你根本沒有喝那裏的水!”他很快明白過來,震怒不已。
淩涯子暌違多年之後,再度使用獨創劍法,動作身形卻無一絲澀滞,反而是随着閱歷增多,手上使出的劍法越加精純凝練。
“你怎麽知道水潭有問題?!”來者被打得左避右閃,仍是忍不住盤根問底。
淩涯子淡然道:“那人視我為平生大敵,難道沒有告訴你,我最令他忌憚的地方并非是在武功上嗎?”
來者一個失神,不察之下被淩涯子打得一陣氣血翻湧,一口鮮血霎時噴薄而出。
“我身負異能,擅長蔔測未來,對于未知的危險往往有着近乎直覺般的預感,這才是他恨不得将我趕盡殺絕的真正原因。”
他又往來者身上下了一劍,道:“我并不知道水潭有問題,可我卻能清清楚楚地感應到這處山洞的不同尋常之處。”
刀光劍影不休,铿锵的兵器打鬥聲在狹小山洞裏回蕩不絕,來者身上轉眼又多了一道傷口。
淩涯子道:“你若是繼續糾纏下去,只會死路一條。”
“你不是武脈盡碎嗎?怎麽可能?!”來者先是震驚不已,幾個念頭轉過之後,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死就死,難道殺手還怕死?來世又是一條好漢,哈哈哈——”
利刃破開皮肉之聲忽地傳來,笑聲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垂下頭,一柄如泓含章寶劍光華流轉,劍尖正正插中他的心窩!
淩涯子借着劍光冷冷看着他,眼神悲憫。
“淩空劍法!淩空劍法!哈哈哈哈,好哇,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淩空劍法!”他仰天長嘯,胸腔急速振動,而後淚珠充盈眼眶,聲音凄然,“可惜我報不了仇了……”
随着寶劍抽出,心口處鮮血箭似的奔湧而出,來者砰然倒地,死得突如其來。
……
淩涯子拄着劍大口喘息,山洞裏久久沉寂,一股壓抑不住的鐵鏽味充斥喉間鼻端,又被他強制咽下,身形幾度恍惚,卻仍是堅持着走到昏睡不醒的徒弟身邊,輕柔撫摸那稚嫩的面容。
“真慘!本以為可以安然帶你出去的,為師恐怕又要食言了,”他低低一笑,神色有着說不出的悲切怆然,“其實我是唬他的,為師若是真的有這般厲害,還會将自己陷入如今這般境地嗎?”
葉輕臉色蒼白,人事不省,未見任何應答。
他的臉色比葉輕還要白上幾分,可惜黑暗中彼此都看不見,他道:“好徒兒,你說,世道人心如此,哪裏抵得上我們真心相待呢?”
葉輕無意識地皺起眉頭,剛好被他厚實的手掌撫摸到。
淩涯子兀自笑了半晌,又收斂笑意:“是,是為師妄言了,徒兒生氣也是應該。”
漫長的生死途,未知的江湖路,劍刃未卷,人心已遠。
茫茫世間,你我皆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