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那顯然不能被稱為人。
毛發披散,衣衫褴褛,眼神狂亂,全身散發着癫狂的氣息——俨然比野獸還像只野獸。
葉輕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可惜來者五官皆被厚重毛發掩蓋住,只露出一雙嗜血殺意的眼睛。
……
他很快發現了葉輕的蹤跡,神色狂亂,挾着無與倫比的磅礴殺意,吼着沖上來。
葉輕擔心淩涯子的傷勢,不及多思,提劍迎了上去,以劍法拆解對方鋪天蓋地的拳法。
來者實力實在霸道強悍得可怕,以赤手空拳一力對應,且一招一式毫無章法,葉輕畢竟年弱識淺,很快便被打得招架不住。瘋子身形高大,看着十分有威壓感。葉輕出劍意圖攻擊來者空門,對方竟是不躲不閃,強橫兇暴的一拳當面襲來。葉輕只好被迫放棄劍式,在拳風之下躲得左支右绌。
縱是再為精妙高深的劍法,也要被這化有招為無招的拳腳攪得難以使出。
竟是毫無用武之地。
況且對方真元磅礴無窮無盡,似是永不知疲憊一般。
江湖上擁有這樣強悍實力的人寥寥可數,這人絕不可能是籍籍無名之輩!
葉輕心生一計,幹脆放棄正面對戰的打法,運出身法飛速游走在四周,引開對方注意力,他的身法雖然比不上淩涯子絕妙飄逸,但對付一個失去神智的瘋子還是有些門道的。
以柔克剛,忽隐忽現。
“啊啊啊——”瘋子又朝着葉輕大喊大叫,顯然是受夠了這樣形同戲耍的對戰。
葉輕見對方已然自亂陣腳,“铛”一聲,腳下步伐不停,手中劍光乍起。
瘋子發出震怒十足的吼叫,也開始随着葉輕身法邁開步伐,漸漸對上葉輕身法節奏與頻率,他的雙腳雖然被鐵鏈牢牢拷住,但是兩腳之間的鏈長足以支撐着在這半大鬥室中奔走。
葉輕大駭,這個人竟能識破他的身法秘訣!這人到底什麽來歷?
……
對手纏得葉輕毫無招架之力,他有些無力支撐了,只是剩着一股不願坐以待斃的意志仍在堅持。
瘋子抓準了時機,趁機揮出來勢洶洶的一拳,往葉輕面門攻去,這一拳要是打實了,葉輕非得去掉半條命不可。
葉輕眼見躲無可躲,電光石火之間急中生智,決定将計就計,假意受傷,以松懈對方的警惕性。
但他顯然高估了對手的神智——甭管之前是個如何驚才絕豔的人物,那瘋子現在只是一個渾渾噩噩的殺人武器。
拳風轉眼逼近,吹動葉輕胸前一縷長發。
只是這一拳,卻沒有落到葉輕身上。
“徒兒,快!”淩涯子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葉輕心領神會,向後輕輕一躍,手中劍瞬時揮出,格開瘋子手腕處,借勢錯開距離,劍柄脫手而出,投向瘋子脖頸三寸。那瘋子完全不知躲閃,打算直接上手抓住劍刃,可惜反應慢了一步,劍身直直越過他,飛向淩涯子。
說時遲那時快,淩涯子長劍在手,不待遲疑,直接砍向瘋子,瘋子猛地一回頭,拳風又出,與淩涯子糾纏在一起。
葉輕配合,前後包抄,齊齊向瘋子攻去。
情勢很快逆轉。
瘋子在對戰過程中被淩涯子割傷左臂,鮮血瞬間汩汩流動,身上霎時肌肉暴漲,睜着銅鈴大眼,目眦盡裂,又激蕩起更為恐怖的漫天殺意!
葉輕趁着大戰空隙飛快瞥了他師父一眼,發現淩涯子身上內衫前襟處被鮮血浸染成一片血紅,身上卻不見任何傷口,他情急之下喊出聲:“你沒事吧?”
“不要分心!我沒事!”淩涯子與瘋子打得難分難解,劍尖在空中快得只見殘影,他喘着大氣對葉輕吩咐道:“我們将他引至水潭附近!”
“好!”葉輕應道,在纏鬥過程中發現眼前這瘋子已然失去神智,他二人也不怕被瘋子聽懂些什麽,當場就喊了出來。
“撕啦”的利刃破空聲在山洞中不斷回蕩,葉輕腳底踩着鎖住瘋子腳踝的鐵鏈,就地低下身去,原地手足并用轉了一圈,将鐵鏈牢牢抓在手裏,急速帶往水潭的方向,與淩涯子打得正酣的瘋子一個不慎,措不及防之下猛然被拉得幾欲站立不住。
淩涯子:“……”好吧,他怎麽沒想到這老瘋子是個手腳不方便的……
瘋子勃然大怒,被葉輕拉得往後趔趄了幾步,然而畢竟實力懸殊,葉輕對他的牽動之力只是蚍蜉撼樹,很快便重新站穩腳跟。
饒是如此,他也被激得火冒三尺,甚至放下鬥得正熱的淩涯子,打算先出手解決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只是他尚未邁開步伐,腳下便被另一股淵渟岳峙的力量死死壓制住。
回頭,正是淩涯子那張嘴角沾着血跡的蒼白俊臉,手如虎爪,牢牢收攏拷住另一只腳的鐵鏈。
瘋子吼叫得更厲害了。
淩涯子卻不給他反抗的機會,與葉輕對望一眼,二人随即持着鐵鏈,往相反方向掠去,驚鴻掠影般身形交錯,圍着瘋子轉動,幾個回合之後,又長又粗的鐵鏈把不斷掙紮嘶吼的瘋子緊緊綁住,淩涯子又蹲步運力,五指拉動,鐵鏈纏得越加死緊。
一切不過轉瞬之間。
那鐵鏈除了兩腳之間那條短的,另有兩條長逾十尺的部分分別挂在兩個腳踝上,剛好用來困住他。鐵鏈另一端顯然是穿在山壁上,也不知道瘋子到底是在什麽角落裏把鐵鏈震斷,逃了出來。
淩涯子終于大松一口氣。
那瘋子全身糟污,睜着又癫狂又嗜殺的血紅雙眼,猶在“啊啊啊”叫喊掙紮個不停,那鐵鏈也不知是何材質所制,在瘋子悍然強勁的內力催化下竟是紋絲不動。
淩涯子緊緊抓住兩根鐵鏈,葉輕飛快跑過來查看他的傷勢。
“我說了,我真的沒事……”淩涯子一臉苦口婆心。
葉輕被吓得不行,堅持着要扒開淩涯子衣服查看傷勢,“不行!你一定要讓我看看!”
淩涯子無法子,只能三言兩語解釋來龍去脈:“血是我自己弄的,為了讓老瘋子放松警惕……”
葉輕手忙腳亂幫他擦拭血跡,“可是流了這麽多……”
“沒事,為師我自有主意,這些血量死不了人的,”淩涯子舔了一下嘴角,“嘶”了一聲,又補充道,“就是可惜做戲做過頭了,老瘋子根本不上當。”說完,自己莫名其妙笑了起來。
葉輕本來細心地幫他擦去嘴邊血跡,見狀也跟着揚起嘴角,仰起下巴,又快又重在淩涯子嘴唇上“啾”了一下,又飛快收了回去。
淩涯子:“……”娘的,以後不能随便笑了。
葉輕見他呆住,又忍不住湊近來吻他,甚至還伸出舌尖,在他嘴角沾血的地方輕輕舔了一下。
淩涯子腦袋“轟”的一下霎時一片空白,嘴唇傳來過于真實的觸感,那被葉輕舔過的地方一陣酥麻。
“師父,該回神啦。”葉輕含笑看着他。
“咳咳咳——”淩涯子假意咳了幾下,“你這孩子,真是……”
他收斂神色,正眼看着葉輕,眼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認真,忽而又換上一幅戲谑神色,“我說,你要是再敢色膽包天非禮為師,我可不敢保證我還會如從前那般無動于衷。”
葉輕表情呆愣:“?”
這下被呆住的換成了葉輕,他怔了片刻,方呆呆開口,“師,師父你,你方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淩涯子斜觑着他,狀似無辜搖了搖頭,“唉,關鍵時候又犯傻,孺子不可教也。”說完不待葉輕反應,徑自走到瘋子面前。
“我不知你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看到你出現在這裏我很意外,”他對着怒目而視的瘋子道,“我本想殺了你以絕後患,後來又想,你變成這樣,興許也是身不由己,算了吧……”
那瘋子充耳不聞,只知道一味嘶叫掙紮。
葉輕見他言行似乎是與瘋子有舊,心下感到微微詫異,“師父,你認識他?”
師父人生閱歷比他多得多,認識的人也比他多得多,認識這個瘋子也無甚奇怪,但是這過于熟稔的語氣……
“嗯,”淩涯子點頭,将瘋子帶往水潭邊,那裏靠着一塊巨石,剛好有機會将人鎖在巨石上,他又接着道,“其實這人你也認識,只不過現在的他跟從前可大不一樣了。”
“我也認識的?”葉輕這下更詫異了,怪不得他第一眼看到瘋子便覺得有一種異樣的熟悉感,原來也是故人之一。
只是,他到底是誰?
瘋子掙紮了半天,發現仍是徒勞無力,掙紮幅度漸漸小了下去,似死屍一般低低垂着頭,毛發直垂到地面上。
淩涯子口幹舌燥,在水潭邊俯下身,想要盛一點水喝,伸到水面上的雙手突然一頓,又眼疾手快收了回去。
“我出去後再跟你說吧,這人的真正身份,以及,我當年離開太玄宗的一切經過。”
葉輕怔了一下,應了一聲好,也随着俯下身,掬起一捧水,便要往嘴邊送去。
淩涯子伸手制止了他。
葉輕道:“嗯?”
“我只是突然想起,”淩涯子一臉凝重,“那瘋子既然能在山洞中來去自如,想必這一處早來過了,說不定這潭水被他糟蹋過,不太幹淨了……”
葉輕失望地“哦”了一下,把手中捧着的水灑了。
淩涯子還在絮絮叨叨,“這水看着不是很幹淨,不是活水,都不知幾百年沒換過了,裏面肯定泡着很多小蟲子的屍體,還有,說不定老瘋子天天在這裏洗腚呢,你看他身上那麽髒,腿腳卻那麽幹淨……”
葉輕終于受不了了:“師父你夠了!”
……
淩涯子默然片刻,拉過葉輕坐在水潭邊,拿起葉輕的手細細摩挲。
他忽而又笑了,他從前也愛笑,只是物是人非,昔年那“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疏狂豪放早已被峥嵘歲月磨砺成如今沉靜溫和,如山海一般深重的無奈。
彼時笑得多無憂,如今便笑得多寂寥。
這次他決意不再逃避,對葉輕許下了承諾。
那一日,葉輕聽到了他此生最為期待的話,猶如天籁之音,那是一種,過去十三年來,葉輕從未在他師父那裏聽過的——如此溫柔認真的語氣。
“阿雪。”淩涯子開口。
“嗯?”
“若能活着出去,為師定會給你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