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師父——”
淩涯子放開掩住葉輕嘴巴的手,把他往自己身邊拉近來,“不用擔心,至少現在他還沒有發現我們。”
空曠悠遠的山洞,光線自遠處照射進來,在崎岖嶙峋的山壁上投射成光怪陸離的奇境。
葉輕意識到這時應當是破曉時分。
他們被困了太久了。
“看來老瘋子是從其他密道走過來的,”淩涯子道,“暫時不要動,等他走過去再說。”
葉輕點了點頭,兩人就這麽相對而立,眼對眼,鼻對鼻,彼此對望。
淩涯子有些尴尬,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畢竟不似以往總能插科打诨蒙混過關,現下是要正面對着那雙不加掩飾的眼神:葉輕直勾勾盯着他,眼中盛滿愛意與深情。
他承認,他心動了,被這樣□□裸的眼神勾住了神魂,灌了迷魂湯。
淩涯子暫時不敢想太多,只能靜靜等待那人走遠,心思有些漂浮,或許是冥冥之中有所牽引,這幾個月來經歷的事情太多,他總是莫名的感到不安。
他細細思索着這幾個月來的所見所聞,怎麽想都覺得到處透着一股古怪,譬如眼下——
方師兄到底去了哪裏,為什麽他會突然出現在駱城?
這處山洞怎會這麽長,山洞的盡頭到底通往何處?
是誰給他的徒兒下了毒,意圖殘害皇族宗親?
還有,他的徒兒的父親,那位手腕通天的當朝親王到底在其中起了什麽作用?
淩涯子心思飄遠,周遭的鐵鏈聲逐漸遠去。
朝廷封殺武林人士,駱城外的兇殺案,柳色山莊裏的殺手……
南武林的策略谷,北武林的太玄宗,從南到北,從駱城到上都,從江湖到廟堂……以往支離破碎的線索逐漸收攏成一條清晰統一的脈絡,顯現出原本真實面目,潛伏在暗夜裏的殺機蠢蠢欲動,再遇故人的因緣巧合,嚴苛的條律之下另有玄機……
一樁一件,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将身不由己的他卷入其中。
人心浮動之下波瀾詭谲,兇機暗藏……
淩涯子陡然驚醒,記憶回溯到摔下山崖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摔了下去,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竟是大難不死,他的好徒弟趕來救了他一命——從上都一路奔波,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來,恰好趕上他摔下山崖的那一瞬。
當時只覺葉輕腳程快得離奇,現在想來确實是透着古怪。
他為什麽能來得這麽快?
還是說,淩涯子心中突如其來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想,只是這猜想的內容着實過于驚世駭俗,以至于該想法的苗頭剛剛冒頭,就被他自腦海中連根拔除了。
“這怎麽可能呢?怎麽會是他呢?”淩涯子簡直不敢想象。
葉輕拍了他一下,以眼神示意詢問。
淩涯子回神,發現斷斷續續的鐵鏈聲仍在身旁回蕩,葉輕帶着疑問的眼神望着他。
淩涯子會意,張口無言——“在左側。”
他的意思即為,這條隧道的左側還有另一條隧道,身纏鐵鏈之人就在一牆之隔的那邊徘徊游走。
那瘋子呼吸沉重渾濁,似籠中獅虎一般不住地來回走動,好似極其煩躁,竟然連近在咫尺的他們兩個都沒發現。
已經過了半柱香時間,那瘋子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葉輕有些喪氣,不自覺伸出舌尖舔了舔發幹的唇瓣——水囊裏的水在三個時辰前就已經被喝光了。
此時他們站立的地方只有兩條路,一方恰好卡在轉角處,石壁上浸透出斑駁紛雜的晨光;一方籠罩在幽遠沉沉的黑暗中——正是他們來時的那條路。
是要走?還是要等下去?
葉輕眨眨眼睛,表示詢問。
淩涯子不自在地瞥過眼,試圖忽視那令他更加口幹舌燥的一幕,在葉輕手心上劃了幾筆,剛勁有力的指鋒,寫下一個字——“走。”
如此被動等待下去無異于坐以待斃,這向來不是他的作風。
與其等待對方大發慈悲放過他們一馬,不如自己主動出擊,趁着對方筋疲力竭之時尋隙出手,争取一線生機。
而眼下就是正好時機。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衣袍無風自起,淩涯子猛然運起身法,挾着葉輕往前方出路奔去。
一壁之隔的瘋子本已是逐漸風收雨歇,聽聞此處異動,又是撕心裂肺的一聲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
鐵鏈聲“哐當當”響個不停,喊叫聲穿雲裂石,一陣山搖地動,山道中碎石簌簌滾落!
那瘋子竟然又開始追了上來!
真是沒完沒了,陰魂不散,我們到底跟你何冤何愁,為何一直緊咬不放?!葉輕心裏十分怄氣。
…………
淩涯子拉着他奔向轉彎處,又陡然停駐在路邊。
那轉彎處波光粼粼,他二人本以為前方必是一條直通外頭陽光大道的路口,一路走下去便能重見天日。
然而,沒想到那處不僅不是出口,還是一條被封死的通道。
迎面而來的,展現在他二人面前的,是一處比山道寬敞許多的山中洞府。
地面正中間流淌着一個泛着微光的水潭,水潭後面矗立着兩個高大石門,石門分列兩側,被巍峨巨石嚴絲合縫地填滿——
竟然又是兩條走向迥異的分岔路口,可惜都被封死了。
擡頭望去,頭頂十來丈許的頂端處,雜石泥土之中破開一個比稚兒拳頭還小的孔隙,一線天光自地面上的隙縫中照射進來,剛好照在水光潋滟的水面上。
怪不得此地波光熠熠,原來是直照而下的日光被石潭水面反射所形成的浮光掠影。
葉輕霎時分不清眼前是夢境還是現實。
天日是重見到了,可惜卻是遠在雲端,可望而不可及。
那個瘋子還在鬼哭狼嚎,聲音自四面八方奔湧而來,完全辨不出具體方位。
“這下又是聽天由命了,”淩涯子感慨萬分,“看來只能往回走了。”
葉輕被這眼前景象震得不輕,“怎麽會——這是什麽狗屁運氣?!”
“嗬,什麽運氣?”淩涯子笑道,“同生共死的運氣。”
葉輕突然就心平氣和了。
鐵鏈聲仍在作響,意外的是竟然随着瘋子的嘶叫聲竟然慢慢遠去了,聲音在山洞中久久回蕩。
葉輕不解:“?”
怎麽回事?怎麽又走了?
“那瘋子是想自我們來時的那條路上堵住我們,想必不多時就能趕上我們,”淩涯子道,“看來他很熟悉這裏的地形,知道我們已是走投無路了。”
“那怎麽辦?”葉輕問,“我們聯手打得過嗎?”
淩涯子道:“難說。”
“是個人可能還有一戰之力,但是,我們的對手是一個瘋子,還是一個極其厲害、只會強逞蠻力的瘋子——任何高超的招式,任何默契十足的合招,在這種人面前,都是毫無用武之地。”
“他會憑着強悍的內力活生生把我們給拖死。”
葉輕頓覺心煩意亂,他在這短短一日中已經歷過數次大起大落的心裏歷程了。
“其實好處也還是有的。”淩涯子又突然笑了。
葉輕又是疑惑:“?”
淩涯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至少不會被渴死了。”
葉輕還在負隅頑抗:“或許水潭下面有出口也不一定呢,我們泅水出去。”
“記得為師怎麽教你的,嗯?”淩涯子道,“不管遭遇何處險境都需做好最壞打算,切莫心存僥幸,現下既已是走投無路,更該迎難而上,殺他個措手不及。”
葉輕點頭:“我都聽師父的。”
“待會兒我把他引過來,你躲在角落,伺機下手,可以?”淩涯子解下那件破舊殘敗的道袍,雙手扯着衣角一轉,兜頭一揮,把衣袍連帶着裏面的花枝層層裹成一團布條,既不過分寬松,又不至于傷害其裏嬌嫩的花瓣——那朵花倒也是個稀罕物兒,缺水多時仍保持着嬌豔欲滴的花色。
“可以,不過你要小心點。”葉輕會意,将遞過來的卷着福祿花的布條小心收進自己懷裏。
淩涯子此時身上只剩下一套純白內衫,肉身線條被勾勒得若隐若現,葉輕有些移不開眼。
“嗯,我去了。”淩涯子深深看了葉輕一眼,踩着餘音一路紮進了來時路——那條越走越暗、甚至還存在着極為難纏對手的山道。
鐵鏈聲沉寂片刻之後又逐漸回響在山洞中,朝着他們奔來,“哐啷——哐啷——”帶着勾魂夜叉般的嘶厲吼叫。
那瘋子已經追了過來,不多時慌亂的奔走聲在不遠處響起,葉輕緊緊握在懷中劍柄上,他知道,那兩人已經對上了。
緊接着是沉悶的拳腳相接之聲,淩涯子大喝一聲,被瘋子不明所以的尖聲厲叫遮蓋過去。葉輕只能聽到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猛烈的對打聲傳來,心中焦灼難言。鐵鏈聲被帶得铿铿作響,卻完全分辨不出是誰出手,是誰回擊。
“唔——”淩涯子悶哼一聲。
葉輕心下焦急,“師父!”
“無礙。”
原來那瘋子的身手竟然如此可怕,葉輕暗暗擔心。
“阿雪,注意!”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淩涯子猛然出聲,聲音帶着微喘,與不易察覺的虛弱。
紛亂的腳步聲逼近,他們快來了。
葉輕泠然出劍,雪白劍身乍然出鞘,在阒黑山洞中劃出一泓明豔水光。
來了,來了,更近了。
葉輕按捺心神,接着一個帶着鏽跡腳鏈的人陡然闖入葉輕視野中。
來者一路跑來,大吼大叫,顯然尚未見到身藏轉彎處的葉輕,葉輕卻已經将這人從頭到尾掃視了一遍。
“師父呢?”怎麽師父突然間沒了動靜?
他正自疑惑間,一股熟悉的氣味不由分說襲上鼻端,葉輕心跳乍然停止。
空氣中傳來的,那是——
濃重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