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此時離他們的目标之地還有幾十步之遙,鐵鏈之聲卻随着那人奔走,轟天震地回蕩在四周,那人也随着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淩涯子放開葉輕,不知往回扔了些什麽東西,又快速跑回來拉起葉輕,“快走!他追過來了!”
那個人被淩涯子當頭襲擊,先是靜了一下,随後是更加猛烈的、尖銳的沖殺而來,那人不斷大聲尖叫,聲音似被利器割破一般嘶啞刺耳,葉輕被這難聽的聲音喊得心浮氣躁。
“哐當——哐當——”鐵鏈聲和尖叫嘶吼之聲絞纏在一起,與地板上“咚咚咚”慌亂的腳步聲在空曠山洞中交織成一出你追我趕的絕密逃殺。
殺意深重,鋪天蓋地彌漫而來。
“那個人絕非善類!”
淩涯子緊緊抱住奔向目标之地,幾個回合就來到了那處路口,葉輕什麽都看不到,只能摸黑感受到眼前層疊次第的巨大黑霧急速當面迎來。這種感覺十分可怕,緊接着眼前突然柳暗花明一般,比之前亮了些許。
他們進入了那處路口。
其實也亮不上許多,但他們在黑暗中逗留甚久,乍然間來到比之前多了一絲光亮的地方,這種感覺就尤為明顯。
他們總算看得清彼此了,即使只是一個看不清五官的模糊身影。
淩涯子原地停了一下,大口喘氣,聲音有氣無力,“什麽老前輩,我看就是一個嗜殺成狂的瘋子!”
葉輕始終被淩涯子挾裹着前行,一路上都不怎麽需要自己出力,因此倒是喘得沒那麽厲害。
“師父,你沒事吧?”
“我沒事,就是跑得太急了。”
“那個人怎麽突然安靜下來了?”
他們方才剛剛踏入這處路口,始終在後面追趕的鐵鏈聲與嘶吼聲瞬間沉靜下來,好像突然人間蒸發一般。
淩涯子總算緩過氣來,“興許是鐵鏈受制了他的活動範圍,那老瘋子追不上來。”
他又深吸一口氣,“我倒是沒想到,這個人的殺意竟然這麽濃重,我們要是走慢一點,恐怕會被他當場活活撕裂。”
到底是被困在山洞中多少年,才能積攢出這麽一股嗜血殘暴的殺意?
“那怎麽什麽聲音都消失了?”葉輕一想到方才的追趕,仍然心有餘悸。
“莫怕,再可怕再嗜血也只是個人,”淩涯子安慰道,“是個人就沒什麽好怕的了,不怕他功高蓋世,只怕他裝神弄鬼。”
“這裏!”葉輕突然驚呼出聲。
“怎麽了?”淩涯子順着他指尖望去,只見前面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洞口有序排開,在黑暗中有如巨型兇獸張着血盆大口,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
擺在他們面前的,是整整十八個出口!
“這真是,夠他娘的。”淩涯子忍不住爆了句粗話。
前路尚存有未知的危險,淩涯子不再遲疑,帶着葉輕随機往其中一處出口奔去。
身影飄動,在空中只餘殘影。
葉輕剛剛才緩過來,又被淩涯子拉扯着前行,對方甚至還難得地跟他開起玩笑:“小徒弟,你說為師這一身算命絕技在這裏能不能有一席用武之地?”
葉輕也跟着調侃:“師父這麽厲害,難道算不出今時今日的遭遇嗎?”
淩涯子哈哈大笑:“為師我要是有這麽厲害,早就去大相國寺大鬧一場,将那國師名號取而代之了,哪裏輪得到那群禿驢唠唠叨叨!”
淩涯子奔得飛快,笑聲一路絕塵,被獵獵風聲割裂開來,留下支離破碎的舒朗嗓音殘留在黑暗中,遠遠回蕩在腦後。
他笑得恣意任性,俨然是重拾舊時性情,隐隐回歸先前那般潇灑不羁的作風了。
他們一路穿花拂柳,步伐雖快,倒是顯得十足地游刃有餘,穿過那道出口,眼前又是一個漫長無邊的羊腸山道。
山道越來越亮了。
“那師父能算出我們走的這條路是對的、還是錯的嗎?”葉輕觑着空問道。
“那可就糟糕了,我的能力可還沒達到這麽出神入化的地步,”淩涯子笑聲仍未停止,“我掐指一算,嗯,這條路走下去可能會是一個飯館,堆放着好酒好菜等着我們,也可能是一個溫泉浴池,煙霧缭繞,躺下去那熱水輕輕浸潤你的四肢百骸,舒服得說不出話來,好像天上人間一般,或許是一張雕花軟塌……”
葉輕心下知道他們二人已至窮途末路、彈盡糧絕的地步,師父此言無異于是在變相激起着彼此的求生欲,他心裏看得透徹,卻仍是忍不住在腦海中想象出那美妙的場景來。
以往熟視無睹的事物在這生死的徘徊路口間突然鮮活珍貴了起來,他突然覺得生命是如此地美好,他一點都不想死。
他想長長久久、安安寧寧地陪這着個人,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淩涯子問:“出去後你打算回家嗎?”
葉輕反問:“那你呢?”
“我嘛,我自然是繼續過我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的生活了,怎麽,你還想讓我接着給你當護衛?”
葉輕腹诽,“若是能留得你陪在我身邊,別說當護衛了,想當什麽都随你。”他內心雖這麽想着,嘴上說的卻是,“先前是徒兒不知禮數,沒能認出師父的廬山真面目,現下師父既已回歸身份,徒兒哪兒還敢使喚您啊……”
淩涯子微曬,葉輕這話說得客客套套,尊卑有序,卻是口不對心,有意帶着一股嗔怪的意味。
他先前不敢相認、假裝失憶,對方假裝沒有識破,他假裝不知對方已然識破,對方便假裝不知他假裝失憶的事……依舊是若無其事、談笑以對,說起來,他這個徒兒雖然心思簡單了些,真演起戲來,也是有模有樣。
“你還是想回客棧去,找那個小孩兒,對不對?”葉輕問道。
“是,等你身上毒性解了,我會帶着他離開駱城,之前已經答應了帶他游歷江湖,對孩子,可不能言而無信。”
葉輕有些吃味,“那我呢?我也是你養的小孩,你怎好厚此薄彼?!”
“那能一樣嗎?”淩涯子随口應道,“你都長這麽大了,怎麽能整日裏跟在師父身後,這像話嗎?”
“哼!”葉輕停了下來,憤怒指着淩涯子,“你,你為什麽要對他這麽好?”
淩涯子看着他:“嗯?”
“你對他這麽好,你就不怕,不怕他長大後——”不怕他長大後也對你起了異樣心思嗎?
葉輕十分憤怒,說好的師徒有別呢?這個人不是很聰明嗎,怎麽一點都不知道避嫌?!有了他一個徒弟竟然還不夠?!還要到處去沾花惹草!
其時山道裏已然十分明亮了,兩人本就靠得很近,這下淩涯子更能毫無阻礙地看到葉輕臉上因憤怒而染上的紅暈,與那雙狹長淩厲、帶着控訴神色的眼眸。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淩涯子啞然失笑,“他不過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哪裏懂得那麽多,再說了,他又不一定像你一樣喜歡——”
“他又不一定像你一樣喜歡男人——”後面的“男人”二字戛然而止,險險停留在唇齒間,他突然想起,被眼前人一臉怒氣瞪視的自己正是小徒兒所喜歡的“那個男人”。
而且,葉輕懷揣着這種心思的時候也是在所謂的“乳臭未幹”的年紀裏。
這算不算是以己度人?
淩涯子簡直哭笑不得。
“哼!”葉輕氣急敗壞,眼中緩緩染上瘋狂熾熱,“我就是喜歡男人又怎麽樣,我就是喜歡你又怎麽樣,我,我恨不得,恨不得把全天下接近你的男男女女全部殺光,讓他們都沒辦法靠近你,讓你眼裏只能看到我一個,讓你心裏只能念着我一個!”
葉輕說着說着,眼眸竟然又開始漸漸泛出血紅。
淩涯子頓感不好,急忙把葉輕緊緊抱在懷裏,溫聲安撫:“好阿雪,別生氣好不好,是師父錯了,是我不好,我不該那麽說你,你是師父心中最好的阿雪,師父心中當然只有你一個,沒有其他人,真的沒有,真的,相信我好不好?”
葉輕靜靜靠在他懷裏,半晌都不說話,等葉輕擡起頭,眼眸中的一抹赤紅已經消散,微微帶着溫潤水汽。
他怯怯看着淩涯子,恍若重新回到那個乖巧聽話的徒弟。
“師父,我,我方才不是故意朝你發脾氣的,你不要怪我,好不好?”葉輕小聲問道,表情十分可憐。
淩涯子默然無語。
他在尋找福祿花的途中,曾經聽方秋鴻了解過,葉輕身上所中之毒積日已久,顯然是幼年之時便已深受其害,天長地久下來已經深入骨髓,尋常藥物無濟于事了。這種毒毒性并不猛烈,甚至可說是相當溫和無害,不會對宿主造成實際性的損傷,然而當宿主情緒激動時毒性就會控制人的意識,令宿主不由自主作出失控舉動,情緒波動越厲害,就表現得越加明顯。
葉輕自小性情便是內斂而沉穩,毒性極少發作,而這極少數的幾次發作,都與他有關。
他不知道,原來葉輕對他的獨占欲已經這麽深了,甚至演變為身上毒性的誘發因素。
他還忍心推開這個心心念念愛慕着他的人嗎?
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對此并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感,反而覺得心間充盈着一些酸酸澀澀的味道。
“我沒有怪你,是我不好,害你受了這麽多苦,回去就幫你解毒好不好?”淩涯子和顏悅色道。
“嗯。那師父——”
“我會留下來好好陪着你,直到你痊愈為止,好不好?”
“那你以後不準對那個小孩那麽好!”
“嗯,我們以後不管他了,把他扔給別人管教。”
“師父可要說話算話。”
淩涯子失笑,“師父什麽時候失信過了?”
葉輕得寸進尺,待還想再讨些便宜,淩涯子突然伸手掩住他的嘴。
葉輕瞪眼:“?”
怎麽了?他以眼神詢問。
“那個老瘋子,又來了!”淩涯子重新收斂氣息,全神戒備。
怎麽會?已經過去老半天了,這個人怎麽陰魂不散的?
……
連風都驟然停歇了,四周靜悄悄的,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突然,一聲鐵鏈聲驚天響起,近到仿佛就在耳邊。
葉輕全身汗毛都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