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葉輕這一覺睡了很久,等到醒來後淩涯子的半邊肩膀都沒了知覺。
淩涯子雖然沒有睡,但經過就地閉目養神一陣時間,衣服快幹了,體力也恢複了大半,他支撐着站起身,活動筋骨,順手把葉輕拉了起來。
“漲潮了,水潭漫上來,洞口被堵住了,我們從這裏出不去。”
“嗯?”葉輕仍有些迷糊。
“越往裏走地勢越高,目前這裏暫時還算安全,如果不想被潮水沖走,我們就得往山洞裏邊走。”
葉輕凝神聽去,果然聽到外面轟隆隆的水聲,奔騰千裏而來,鋪天蓋地,似巨獸一般嘶吼號叫。
“怎麽好端端地突然漲潮了?”
“許是這個春季漢江又發大水了,順着河道一路沖到這地勢低窪之地,這個時候剛好發作,再過幾個時辰我們這裏也要被水淹了,”淩涯子道,“我們必須趁着水還沒湧上來快點離開。”
“等等——”葉輕有些不安,摸索着伸出手,淩涯子察覺,抓住了葉輕不斷揮動的手,示意對方放下心來。
“怎麽了?”
“沒,沒什麽,我們走吧。”
“嗯,來,跟着我,小心點。”
淩涯子不疑有他,帶着葉輕往山洞裏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腳步,蹲下身,雙手在地上摩挲着什麽。
“唔?”葉輕看不到淩涯子的舉動,只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于是發出不解的疑問。
淩涯子道:“照理來說,周期性的漲潮襲來,山洞地面不至于如此幹燥才對。”
淩涯子并非多麽心細如發之人,但多年行走江湖養成的直覺總在告訴着他,這處山洞處處透着不同尋常的古怪氣息,或許是因為一切都太正常了,才顯得越發不正常。
“或許是之前的潮水都淹不上來的緣故?”葉輕試探着問道。
“這不太可能,”淩涯子蹲着把前後左右的地面都探了一下,發現除了來時那條路和他們休憩所在地方存在水漬外,其餘石板皆是十分幹燥粗粝,淩涯子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
“一定是有什麽東西隔絕了外面的潮水進來,”淩涯子站起身,重新牽住葉輕的手,“否則不會如此幹燥。”
葉輕還在沉思着,突然聽到身邊那人問道,“你身上有沒有帶火折子?”
葉輕搖了搖頭,接着才反應過來黑暗中什麽都看不見,急忙應道:“沒有,我出門走得匆忙,沒想到那麽多。”
“嗯,你跟着我慢慢走,來,”淩涯子帶着葉輕緩緩前行,一步一步往山洞外面走去,“拉着我,小心點。”
外面水聲隆隆作響,二人靜靜漫步在無邊暗色中,葉輕恍然間就有了一種“身雖困厄,此心無垠”的感覺,大抵也是因為寤寐求之的人在身邊的緣故吧。
葉輕發覺自從淩涯子醒來後,整個人變得平和了很多,不再那麽抗拒與他接觸,也不再刻意回避,一切美好得像個一場夢。
手掌處傳來的溫熱觸感時刻提醒着他這不是夢境,而是真真切切地與心上人緊握在一起,這讓多年來始終求而不得的葉輕甜到連心都開始發顫了,只想天長地久就這麽一直走下去。
淩涯子叫住他,“慢着,這裏停一下……你在想什麽?”
“沒,沒有,”葉輕臉皮一熱,對方怎麽這麽敏銳,一下子就發覺自己在走神……
“怎麽了?”
“我摸到一塊凸起的石塊,山洞裏可能有機關存在。”原來方才淩涯子一邊拉着葉輕走着一邊在山洞石壁上摸索着前行,在山壁間碰到一塊與衆不同的石塊。
山洞裏有機關存在?
“這裏荒郊野外的,怎麽可能?”葉輕覺得不可置信。
淩涯子笑道:“那柳色山莊不也是建立在荒郊野外嗎?養了那麽多殺手,我們差點沒死在裏邊。”他以柳色山莊作例,言下之意即為,不要以慣性思維看待任何從未接觸過的新事物。
“越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就越是存在着未知的潛在危險,這時候經驗是最不可靠的,憑着以往經驗行事只會将自己陷于險境之中,”淩涯子道,“天下間多得是不可告人的秘密,有前輩在這裏設下一座地下迷宮也不無可能。”
淩涯子說完便把葉輕的手拉着放在那塊凸起的石塊上,貼上自己的手掌,“你猜,我們這一掌按下去,會發生什麽有趣的事情?”
葉輕是最受不得激的,聞言便毫不遲疑用力按了下去,語氣十分理所當然,“按下去不就知道了。”
随着轟隆一聲,山洞一陣搖晃,兩人身前十步遠的地方忽地降下一塊巨大的斷龍石,驚天動地,嚴絲合縫擋住整個山洞出口。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滞,葉輕整個人呆在原地,連手都忘記伸回。
他怎麽又沖動了……
這下水進是進不來了,然而他們也出不去了。
淩涯子先是一愣,随即啞然失笑,“這下真是前無出路,後無退路了。”
葉輕憤憤收回手,“此路不通便算了,前方必有出路等着。”說完便掙脫淩涯子,徑自往山洞深處走去。
淩涯子心中竊笑,嘴角在黑暗中咧開一道弧度,卻是分毫不敢笑出聲,生怕葉輕聽到笑聲惱羞成怒,一氣之下發作在自己身上,天可憐見,現在他們二人被困在此地,茫茫無依,淩涯子想逃避都沒地方逃。
“真是個別扭孩子呢。”淩涯子這樣想着。
……
随着山洞出口被封死,山洞裏的空氣頓時變得沉悶許多,此情此景,倒是有些像那日在柳色山莊密道中的經歷,只是相比于那日殺機四伏的兇險,眼下情景顯然更為清淨祥和,若不是二人身上存糧不多,不宜多加逗留,身處其中,便如閑庭散步一般自在。
空氣中帶着泥土微腥的味道,葉輕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蜿蜒山道前行,淩涯子生怕他摔倒,緊貼在他身後不足兩步處,葉輕被貼得生煩,走了十幾步之後終是忍不住回頭怒道:“你能不能別靠我這麽近?”
自葉輕口齒間散出的熱氣噴在耳邊,讓淩涯子有一瞬間的晃神,他道:“我只是……”
“有話就說,別老吞吞吐吐的!”
“你既不讓我牽着你,又不許我靠你太近,”淩涯子說着便往後退了三步,拉開與葉輕之間的距離,“我也只能敬而遠之了。”
“哼!”葉輕這才明白自己原是錯怪對方,可是面子卻拉不下來,于是冷冷道,“我自己會走,不用你操心,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淩涯子被堵得啞口無言,半晌說不出話來,瞧瞧,這人的怪脾氣又來了。
靜谧的空間,無邊的黑暗,給了葉輕理直氣壯到了無理取鬧的底氣,他問道:“怎麽不說話?”
淩涯子忽而嘆了口氣,“我只是在想,我們再不走快點,怕是就要餓死在這裏了。”
葉輕陡然驚醒,他出門走得匆忙,完全沒有想到會被困在此地,只匆匆帶了一把劍和一壺水,淩涯子被摔落水潭,身上除了懷裏那株花以外更是身無長物,此時水已喝了大半壺,身上幹糧只有路上吃剩的幾塊面餅,根本扛不了多久,若是這條山道如那日柳色山莊那條密道一般漫長,恐怕很難支撐他們二人回到駱城。
“為今之計,只有先快一步找到機關了,”淩涯子道,“這條路,可能比我們想象中還要遠。”
“那又如何,我們走快一點便是。”
淩涯子語帶無奈:“你還是不懂我的意思。前方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出口。”
“這——”葉輕被震驚到了,“這怎麽可能?明明——”
他霎時收聲,将尚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此時才了悟方才是他先入為主,以那日在柳色山莊中的經歷作為經驗之談了!
“那我們,我們怎麽辦?”葉輕心下着急,說不上方寸大亂,但也隐隐覺得被困在此地的他二人怕是很難逃出生天了。
他一點都不想死。
“別急,既然是有人為操縱的山道,我想這裏必有其他機關,”淩涯子安慰道,“莫急莫亂莫心慌,越是遇到險境越是要沉着以對……我之前是怎麽教你的?”
葉輕心慌意亂,半晌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抓住淩涯子衣袖,“你,你方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他激動之下沒控制好力道,“撕啦”裂帛一聲,淩涯子衣袖被扯破一截。
“呃,糟糕——”淩涯子習以為常的話瞬間脫口而出,出口之後恨不得把舌頭咬斷,語無倫次道:“我,我只是,一時口快,絕不是故意占世子殿下的便宜……”
死一般的寂靜,葉輕放開一直死死抓住的手。
葉輕似被人當頭一棒,心被猛獸利爪揪得死緊,踉跄着不斷後退,直到整個人縮到石壁角落裏,聲音猶自發顫,“你,你為什麽就是不肯,不肯……你知道我有多希望重新再見到你嗎?可你為什麽……你……”
他聲音本是隐隐帶着怒氣,一幅氣勢洶洶的發難責問,越到後面越是無力,越是凝噎,甚至還帶了點哀怨愁怨的意味。
“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麽……師父……”
随着這一聲“師父”喊出,葉輕忽然如釋重負般卸去全身力道,再也無力維持表面平和的假象,頹然倒地,待念及三年來的東奔西走、朝思暮想,一時悲從中來,眼眶一熱,險些就要止不住留下淚來。
“唉……”淩涯子細不可聞地低嘆一聲,在黑暗中不着痕跡退了一步,剛好錯開身形,與葉輕兩兩相對的局面瞬間瓦解。
葉輕感覺自己頭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驟止了。
淩涯子不再說話,整個人隐入黑暗中,連呼吸聲都隐匿不見了。
外面潮水還在作祟,大水拍打在石壁上,也敲打在葉輕心頭,良久,葉輕方聽到身旁那人深深長嘆一聲,然後在無邊黑暗中,低低喚了他一聲,“阿雪……”
“轟隆——”
似終年不化的高山冰消雪融,陡然間天地傾覆,月落星沉,在葉輕心中炸出十裏煙火。
他突然覺得,三年來的委屈都不算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