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葉輕跌跌撞撞沖出殺機重重的密道,衣袍被劍刃割破得支離破碎,身上傷口血流不停,持劍的手差點握不住,然而他卻再顧不上其他,心中焦急火燎,只想快點回去駱城救人。
他此生從未向此時這般驚慌失措過,在這生死之前,一切愛恨怨怼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
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葉輕慌不擇路。
“窸窣——窸窣——”
通往密道出口的地方別有洞天,地貌赫然一變。乍然闖入眼簾的竟然是一處與山莊風景大為迥異的灌木叢林,林中蛇獸盤踞出沒,幽綠的瞳孔,吐出猩紅的蛇信子,以一種敵視又兇殘的眸光打量着這位不速之客。
樹葉微動,山岚吹過,眼前景色頓時陷入一片白色煙霧之中,霧裏看花,朦朦胧胧。葉輕再不遲疑,氣血上湧,劍光大起,在所向披靡的劍意中,奮力殺出一條血路。
不斷的殺伐,不斷的前行,蛇身一條條竄天而起,七零八落,再是兇狠冷血的蛇獸也被這股彌天殺意震懾得萌生退意,葉輕逐漸穩占上風。
眼前視線受阻,葉輕只能憑借一腔熱意與感覺盲空揮劍,揮到一處樹枝處,好像有什麽東西與劍尖觸碰了一下又很快退開。緊接着,那一處有什麽東西翻了一下身,竟然憑空出現一道模糊身影,在白霧中轉來轉去,上下騰躍,剛好與葉輕淩厲揮出的第二道劍勢打了個正着。
“叮——”是刀劍相接的聲音,那是什麽東西,竟然還拿着一把劍?
白霧中那東西小聲“咦”了一下,随即又是試探性的一劍刺來,葉輕這才知道,原來那不是什麽東西,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為什麽會有一個人出現在殺機重重的密林裏?是山莊裏的殺手嗎?
葉輕不敢掉以輕心,手中力道毫不容情,重重地往那一處刺去。
對方同樣也看不清這邊,可能顧及到是自己人所以不敢随意出手,剛好給葉輕趁機而入的機會,誰先下手誰就能殺死對方——葉輕便是打得這個主意。
而對方顯然并不知道葉輕打的這個主意,在來勢迅猛的劍尖快觸及自己身上時仍然不躲不閃。那人身影微凝,好似怔愣一下,随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葉輕身前響起——
“葉公子——”
十分溫潤好聽的男子聲音,将葉輕從無邊殺意中喚了回來。
葉輕大駭,吓得急忙收回已然挑破對方衣袍的劍尖,好在對方在叫出一聲之後閃得老快,往旁飄了一下,直直躲過他的劍勢。
葉輕在剎那間冷汗直流——淩涯子要是沒死在柳色山莊殺手手裏,反而被自己一劍捅死了,不知道将來到了黃泉之下該作何交代……
那場景,怎麽想,怎麽可笑。
“呃……葉公子,世子殿下……是你嗎?”來者步步走近,左掌運化真氣,拂去萦繞在兩人面前層層疊疊的迷霧隔閡,迷霧散去之後果然出現那張熟悉的臉。
葉輕回過神來,心中一顆不安定的大石放回原位,他卸下全身力道,雙手無力垂下,眼睛緊緊盯住眼前之人:“你竟然——”
淩涯子十分意外:“沒想到竟然還會在這裏遇到世子?真是太好了……嗯,世子受傷了?”
“你竟然一點事都沒有——”接近三個時辰的高強度作戰,多時的緊繃心神,多時的驚慌懼怕,葉輕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倒地。
淩涯子大吃一驚,急忙伸手将人抱了個滿懷:“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葉輕只覺得這道聲音十分聒噪,手掌無力揮出,剛好打在喋喋不休的人臉上,耳邊吵鬧的聲音戛然而止。
淩涯子低着頭笑了一下,随後兜起身子,把昏迷不醒的人背了起來,一手扶着葉輕,一手拿着從山莊殺手那邊順手牽來的一柄劍,笑聲中帶着無奈——
“啧,還是用劍順手啊。”
他背着人,沖進了重重迷霧中。
……
駱城中,那座最大最高的客棧裏人來人往,早已亂成一片。
“氣死我了!你們還在磨蹭什麽?世子連夜未歸,應當快點上報府尹,派出府兵,全城追查下落!”
“不行,”葉宸一臉凝重,“世子既然半夜不告而別,擺明了就是不想将這事公之于衆,我們不能亂了世子的計劃,再說了,若是世子當真出了什麽事,我們此時貿然出兵,打草驚蛇,反而會陷世子殿下于危境之中。”
“那怎麽辦?!”葉安氣極反笑,語帶嘲意,“難道坐在這裏枯等就能把世子殿下等回來?”
不待葉宸回答,葉安又冷冷道:“葉宸,你我皆為葉家家臣,你該心知肚明,若世子真遭遇不測,你我二人,以及這客棧中的三十多名護衛的命加起來都賠不起!我倒是不知道,你哪來的底氣這麽冷靜,這麽無動于衷……怎麽,難道你以為王爺會獨獨放過你嗎?你以為王爺看重你就不會計較——”
“閉嘴——”葉宸大喝一聲,生生制止了葉安接下去的話,客棧中的護衛都吓得抖了一抖。
“哼!”葉安帶着一臉鄙夷,遠遠避開了發怒邊緣的葉宸,“現在只能寄希望于世子殿下吉人天相了,否則,呵呵……”
葉宸一臉不耐,嘴角緊緊抿起,卻也沒再說些什麽。
衆護衛議論紛紛。
“世子不見了,那個道士也不見了,會不會是他把世子帶走了?”
“我看他們關系應該不錯,可能是商量好了一起走人的。”
“怎麽看出他們關系不錯的,那個道士一看到世子就跑,我看啊,肯定是做賊心虛,不安好心。”
“上次去風涯居,世子回來後那臉色都——”
“你懂什麽……”
……
“大哥,世子已經失蹤将近六個時辰,怕是……怕是……是否需要快馬加鞭傳信上都,告知王爺?”一名護衛擔憂着道。
“不妥。”葉宸只回了兩個字,屬下立即心領神會。
葉宸跟随英王辦事多年,為人沉穩老道,武藝卓絕,一向是英王的得力助手,後來葉輕拜別師門回家,英王便親自挑選一批家臣作為葉輕貼身護衛,這批護衛便是以葉宸為首,聽命于英王世子殿下,因此,除了葉輕之外,衆護衛最需要聽從的便是葉宸這位絕對的第一統領的命令,只是不知為何,身為第二統領的葉安卻不甚聽從葉宸安排,反而時時與葉宸擡杠。
葉安聽了葉宸這不冷不淡的兩個字,又是氣不打一處來,反口譏笑:“哪需要上報王爺啊……他老人家遠在京師,消息可是靈通得很,何愁無人通風報信,這會兒怕是早知道了。”
葉宸無力轉過臉,衆護衛人人噤聲,無人敢參與進第一與第二統領之間的唇槍舌劍中。
眼看已經快到未時,夕陽西下,消失多時的二人仍未回來,衆人心中個個着急煎熬,恨不得化身為鳥,生出鳥喙,往全城上空鳥瞰飛一圈,把自家主人安然無恙叼回來。
突然客棧大門處轟然沖進一道藍色身影,衆護衛齊刷刷站了起來——
“世子!”
“世子回來了!”
待看清來人後,衆護衛不自覺地歡呼起來,葉宸在心裏長舒了一口氣,只是未等他們完全下放下心來,那道微微喘息的身影又讓他們陡然緊繃心弦——
“世子身上好多血!”
“啊——世子怎麽受傷了——”
“快去請大夫!”
淩涯子飛奔進來,不及開口,小心将人背回二樓廂房,輕輕地把人放在榻上,幫葉輕除去外衣:“無事,他只是累了,好好睡一覺就行。”
尾随而來的護衛衆人一臉不可置信——身上流了這麽多血,你告訴我他沒事?
葉輕呢喃着翻了一個身,一顆腦袋深深陷入眠枕中。
讀懂衆人臉色表情,淩涯子微微一笑:“放心吧,不是什麽大傷,一會兒稍微包紮一下就可以,至于他身上的血,”淩涯子頓了一下,收起笑臉,“大部分都不是他的。”
“他很出色,比我想象中的要出色。”淩涯子在心裏暗自道。
“道長,請恕我直言,”葉宸忍不住開口質問,施加威壓,“你與世子昨晚到底去了哪裏,為何至今才回,為何世子周身血跡,不省人事,而你毫發無損?”
葉宸此話一出,房中衆護衛看着淩涯子的臉色都變了,帶着戒備審問的神色。
“此事說來話長,有些事我不好插嘴。我想,還是要等你們主子醒來後,你們自己去問他。”
葉宸拱手:“是我冒犯道長了。”話雖如此誠懇,表情卻不帶幾分敬重。
“無妨,你們好好照顧他,”淩涯子站起身來,“他這一覺不會睡很久。”
“道長要離開?”葉宸臉色很不自在,“可是道長明明答應過我家主子做三個月的貼身護衛,怎麽可以——”
身後衆護衛也是一臉忿忿不平,對對對,這人怎麽這樣,怎麽可以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呢?
“世事無常,有些事情怕是不願辜負,也只能辜負了。”淩涯子輕嘆一口氣,“待世子醒來之後,替我問候一聲,說是淩涯子缁衣漂泊慣了,無緣得享富貴榮華。”
“是我不好,呵……也罷……算了,不必轉達了……”
淩涯子看着葉輕眉頭擰起,輕輕撫去葉輕眉間愁結,眼中帶着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他真的長大了,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成長得如此出色,或許,此生再沒機會相見了吧。
“至于房錢,将來或許有機會再還吧。”這樣也好,還不了的債,多一筆少一筆又何妨,權當一個念想罷了。
淩涯子最後深深看了葉輕一眼,而後飄然出門而去了,衆護衛不敢攔他,個個呆若木雞。
“大大大大大大統領,這個,怎麽辦——”
葉宸簡直焦頭爛額:“什麽怎麽辦!快給請個大夫來!”
“世子醒來問起那個人,我們怎麽回答?!”
“該怎麽回答就怎麽回答!”葉宸簡直被圍得快哭了,世子要是問起那個人,最先遭殃的是自己好嗎!
門外的護衛匆匆忙忙趕過來:“大統領,大統領,不好了,剛才那個人換了自己的衣服,跑了!”
葉宸被氣得不複往日沉穩,大聲嘶吼:“跑就跑了!還磨磨蹭蹭什麽!快去請大夫!”
房中鬧哄哄一團,葉宸自顧不暇,收拾起爛攤子,門外突然又傳來護衛支支吾吾的聲音:“大,大統領,這,這個真的不好了——”
葉宸快哭了:“又哪裏不好了?”
“上都傳來的緊急飛鴿傳書,說是要世子即刻動身回去。”護衛被葉宸發怒一吼,連聲音都微微顫顫的。
“世子都受傷了,動都動不了,回信過去那邊,說暫時回不去了。” 葉宸風風火火下了命令,緊接着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等等,是,是誰發來的信函?”
“是王爺親自下的命令。”
“這——”
旁邊一直冷眼旁觀的葉安突然發出一聲冷笑。
葉宸:“……”媽的。
“不用回信了,收拾好一切,葉安去準備馬匹糧食,我們半個時辰後出發。”一道沉穩清冷的吩咐在兵荒馬亂的房中響起,衆護衛霎時安靜。
室中原本應當熟睡的人坐起身來,長發散落,形容萎頓,眼神卻清明一片,哪裏像是有過沉睡的樣子?
衆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喜過望,紛紛按照葉輕吩咐下去行事。
葉宸一臉欲語還休,葉輕卻是當作視而不見,徑自下了床,自行穿衣,一臉波瀾不驚。
葉宸再也受不了,砰地一下跪倒在地:“小人方才對沈道長無禮,小人該死。”
葉輕也冷笑了一聲,聲音倒是與方才葉安那聲極其相似。他道:“你是我父王的人,我無權責罰。只是,什麽事該問,什麽事不該問,你心中應該有數。老老實實做好你份內之事就可以,若是再發生今日這種情況,你該知道的,你與我父王的交情還沒有深厚到使你能以下犯上的地步。”
他又補充道,“天家最忌諱的,莫過于妄測上意。”